第17章 第十七章四境之內(nèi)莫不有求于王
梅玙的手放在李璟的手腕上,只見他戳穿李璟在裝睡后,明顯感覺到指尖抵著的手腕僵硬了一瞬。
枕頭下的李璟收了握著匕首的手,隨后睜開了眼睛。
梅玙同躺在床上的李璟對視了兩眼,此時的他伏坐在床頭,倒是莫名和諧了起來。梅玙不大自在地扭開頭,收了手隨后背過身去,“寒氣入體,皇上可是早年落下的病根?”
手和腳上的傷算是李璟的秘密之一,只不過早年間有人借此謀害他,想讓他殘廢,識破之后李璟便再也沒有嘗試著找人醫(yī)治過,而且這醫(yī)治也格外麻煩,又是藥浴又是湯藥的,稍有不慎就容易被人動手腳,且目前只是深夜發(fā)作發(fā)作,素日也無甚大礙,就隨他去了。
梅玙從懷中掏出他的小布包,攤開,拿出一根銀針,就著地上的燈火給針消了消毒,“皇上正值壯年,身體強(qiáng)健,可再過五年只怕皇上白天也要忍受寒氣侵?jǐn)_之苦,再是從腳蔓延到身子上……皇上可要讓奴才試上一試?”梅玙捏著一根銀針,站在床前,同坐在床上和他視線齊平的李璟對視著。
兩人對視良久,李璟瞧著梅玙眨著眼睛,一臉認(rèn)真的模樣,率先不大習(xí)慣地挪開了視線,“你試吧。”
夜風(fēng)輕輕敲打著關(guān)閉的窗,室內(nèi)燈光昏黃,莫名給李璟心中燃起了一抹悅動。
梅玙先是讓李璟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把地上的燭火挪到床頭柜子上,讓李璟平躺著,先是對靠墻那一邊李璟的手施針,“可能會有些刺痛。”
李璟瞧著梅玙努力地把小小的身子往里頭探,幾乎整個人就快伏在他身上的樣子,也并沒有打算呵斥,而是沉默地低頭看著梅玙的動作。但看著梅玙神色自如的樣子,再次懷疑梅玙的真實身份,畢竟李璟是頭一次見到梅玙這般不時時把尊卑之序敬畏尊上之心放心上的人。
梅玙仔細(xì)地回憶著經(jīng)絡(luò)圖還要一些重要的神經(jīng)分布,終于找準(zhǔn)了地方,正準(zhǔn)備下針的時候,意識到自己的身子有些離李璟太過于靠近了,萬一被他發(fā)現(xiàn)身體的異樣可就完了,于是打算挪一挪身子,伸手往李璟身邊撐過去,打算把身子往旁邊挪一挪,可沒成想李璟的寢衣實在太過柔軟順滑,手剛落在李璟寢衣邊緣,手心只感覺一陣軟滑,手掌滑了出去,整個人的身子也直接落在了李璟身上,只見李璟發(fā)出一聲悶哼,似乎梅玙把他腰腹砸中了。
不似手腳那般冰冰涼涼的樣子,李璟的軀干倒是滾燙得多,梅玙趕忙把身子撐起來,面色透出尷尬的微紅,重新坐回了床邊,把剛才的銀針在拿火上去消毒,背對著李璟,口不擇言地道:“方才是奴才不小心,請皇上不要在意。”
李璟鬼使神差地碰了碰方才梅玙趴過的地方,瞧了眼梅玙模糊的背影,“脫了鞋襪,到床上來罷。”
背對著李璟正在把銀針一根又一根地仔細(xì)消毒的梅玙不自然地僵了僵身子,然后點點頭,“是。”
到了床上,便輕松多了,梅玙把李璟寢衣的袖子拉了上來,借著在床頭剛好能看清李璟手臂的燈光,一雙手在李璟健壯的手臂上摸了好一陣,把李璟摸得不自在了,梅玙才從小布包上捏起一根,開始下第一針。
不多時,便有四根針立在李璟手臂之上,李璟只感覺左手開始刺痛,像極了他當(dāng)初在北漠冰天雪地下被凍傷之后的疼痛,但疼痛似乎在溢散,過后便是暖意。
梅玙擦了擦額角的汗,“血液開始流通,會逐漸驅(qū)散寒氣,這還只是第一次,這針得連續(xù)扎上兩到三個月才能徹底根治。”
李璟不可置否地皺了皺眉頭,明顯是覺得有些麻煩。
梅玙見過不少嫌麻煩的病人,所以這個時候都會學(xué)他爺爺習(xí)慣性地把最嚴(yán)重的結(jié)果說出來,“皇上若不想晚年連走路都做不到的話,最好還是遵醫(yī)囑。”想起自己說的“遵醫(yī)囑”這三個字,在準(zhǔn)備給李璟另一只手施針的時候,梅玙忍不住低頭笑了笑。
雖然梅玙自從五歲就開始在他爺爺身邊學(xué)中醫(yī),可在二十一世紀(jì)他仍需要醫(yī)師執(zhí)照才能行醫(yī),針灸還是一開始在自己身上扎,稍晚些時候便是不收錢,給一些來爺爺醫(yī)館看病的人扎針,算是某種程度的志愿者,現(xiàn)在的“志愿者”可不是往日的普通人,也不是失眠。
李璟看著他默默地給自己的另一只手施針,又突然笑了聲,忍不住問他,“你笑什么。”
梅玙扎著針,笑意盈盈地快速抬頭看了眼李璟,“奴才是在想,皇上貴為天子,也和天下病人一樣怕麻煩。”
李璟回想著方才梅玙滿眼笑意,眼中倒映著跳躍燭火的模樣,竟沒有對梅玙的取笑生氣。
眼看著梅玙就要去給李璟的雙腿施針,李璟看著往他雙腿處挪,撩開他褲腿隨后皺起眉頭的梅玙,開口道:“你想要什么?”
梅玙抬頭詫異看了眼李璟,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你怎么會覺得我?guī)湍闶怯兴竽兀俊保贿^梅玙還是把頭扭開,說了一句同上次求李璟給他改姓差不多的話,“我想要的皇上給不了。”梅玙特意沒有用“奴才”二字稱呼自己。
李璟聽見這話,倒是來了興趣,輕笑一聲,“你方才說朕貴為天子,朕既是天子,有什么是給不了的呢?”
梅玙撥開李璟腿上濃密的毛發(fā),一邊找著要施針的地方,一邊仔細(xì)思索著李璟的話,臉上多了一分苦笑,伸手去小布包捏起一根銀針,轉(zhuǎn)頭看向李璟,“皇上,大寧建國多少年了?”
李璟以為他終于要說想要的,正要聽聽是什么東西他給不了,卻沒想到他問起這個,心中雖然疑惑,但還是道:“自□□到如今這個年頭……恰有八十年了……”
梅玙仔細(xì)回憶著,想著李自成崇禎十七年稱帝,國號大順,想到國號,梅玙發(fā)覺奇怪,既然是李自成建立的王朝,怎么改叫大寧了,“奴才記得,□□當(dāng)時國號為大順……”
李璟感覺兩手已不再刺痛,雙手也不再冰冷,現(xiàn)下已經(jīng)是舒服了不少,“國號是□□皇帝徹底把女真韃子趕出關(guān)外后改的,取和平安定之意。”
梅玙點點頭,隨后在心中計算著時間,他是從二零二四年過來的……李自成崇禎十七年稱帝,也就是一□□四年……建國八十年,也就是說現(xiàn)在是公元一七二四年,再過三百年就是二零二四年,心中計算好時間,梅玙才道:“皇上想看四百年后的世界嗎?”
李璟在聽見這番話后,只笑著皺起眉頭,倒是對梅玙跳脫的思維感覺好笑,“這就是你想要的?”
梅玙點了點頭,“奴才只想著,奴才今年十四,若是能多活個四百年,看看四百年后的世界該多好。”不過話音落下,梅玙有低頭笑自己癡傻,這個世界在明朝滅亡后的歷史同他呆的世界完全不一樣,就算多活四百年,只怕看到的也不是自己所要的那個世界。
李璟嗤笑一聲,似乎在嘲笑梅玙異想天開,不過心中還是對梅玙所說的內(nèi)容好奇,誰不想知道將來是什么樣子呢?
李璟只道:“若是能讓你多活個四百年,朕也不用這么麻煩,要你扎上朕兩三個月的針……”瞧著梅玙在自己左腿下了第一根針,李璟道:“在朕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說一說你想要什么吧。”
梅玙只悶笑著呼出一口氣,扎下第二針后扭頭看了眼李璟,接著開始下第三針,腦中突然浮現(xiàn)今日晨起鬧市繁華的模樣,才開口說道:“奴才很喜歡鬧市繁華和熙熙攘攘的樣子。”
李璟發(fā)覺梅玙似乎很能挑起人聊天的興趣,“這又是何意?”
梅玙仔細(xì)瞧了瞧李璟左腳,確定不用扎了,便換了只下針,一邊皺著眉一邊撥開李璟腿上濃密的毛發(fā)找經(jīng)脈穴位,同時開口道:“皇上勤政,奴才每天看在眼里,也是能聽得進(jìn)勸諫的……雖說今日看見了那破敗地方,但也只是小小一處……”找到第一個穴位后,梅玙停下話頭,扭頭去拿銀針,接著繼續(xù)道:“窮人少,富貴人家也少,大多數(shù)人還是過著安逸有所富余的日子,社會結(jié)構(gòu)也是正常的……也多虧皇上勤政,才有鬧市繁華景象。”梅玙看著扎進(jìn)李璟腿上的針,舔了舔上唇,認(rèn)真地朝李璟看去,“奴才醫(yī)的不是皇上,是皇上的子民們多上數(shù)十年的安穩(wěn)日子。”
李璟只愣了一下,深深地瞧了眼梅玙認(rèn)真的模樣,頗有深意地笑了聲,“這么說還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梅玙下完針,習(xí)慣性地擦了擦額角的汗,收起布包,坐在一旁看著李璟道:“皇上貴為天子,四境之內(nèi)莫不有求于王,覺得別人對你有所貪圖也是正常。”
恰好此時,李璟雙手的寒意在梅玙施針之下,徹底溢散,溫暖爬上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