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直到下午,暴雨終于停了。
路面上的積水很高,一行人又在原地等了幾個小時,水漸漸下滲了些,車子總算能走了。
饒是如此路也十分難走,因此他們的車速并不快,且一路上都很顛簸,再加上車內(nèi)空氣不太通暢,池夏迷迷糊糊的有些發(fā)悶,感覺喘不上氣來,頭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到達市區(qū)時,天色已經(jīng)黑了,烏云沉沉,整片夜空上不見星星月亮,暗得似乎連一絲光也沒有。
惦記著她的傷,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就是醫(yī)院。
池夏一路上不太舒服,被叫醒的時候還有些暈乎乎的茫然。
周延扶著她下了車,池夏腳腕吃了力,皺著眉站在原地等著疼痛緩解,她微微彎著腰。淋過雨的發(fā)絲軟趴趴的,臉色發(fā)白。
醫(yī)院門口,救護車上紅藍的燈光閃著,江聽瀾正從電梯里走出來,他正在打電話,唇抿得很緊,視線隨意掃過,腳步猛地頓住。
“池夏?”
熟悉的聲音響起,擲地有聲。
池夏猛的抬頭,不遠處江聽瀾眉心蹙著,臉色十分難看,他步伐急促的朝這邊走過來。
一樓大廳里的人很多,大多數(shù)是向里走,或急或慢,只有他逆著人流步履匆匆。
池夏怔怔的甚至忘了疼,見到他的那一瞬間似乎緊繃著的弦一下子斷了,堅強的外殼像是第一片被人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嘩啦一聲倒下去,將理性的情緒帶走。
眼前他的輪廓模糊起來,池夏抬手,飛快地用手背蹭了下眼角。
江聽瀾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心跳能如此之快過,走路的速度慢,最后幾步他甚至是跑過來的。
他站在池夏面前,顧不上問她怎么弄成這樣,先是從上到下看了一下,注意到她一邊挽著的褲腿,皺著眉蹲下身去。
嗓子疼,頭也疼,她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他輕輕碰了碰甚至都不敢用力,注意到她衣服上的水印子和泥點,狼狽極了。江聽瀾嗓子發(fā)干,從來沒有如此失態(tài)的時候:“……疼不疼?”他輕聲問道。
堅強了一路的池夏低下頭,對上他深邃的雙眼,他眸子里滿滿的心疼,池夏眨了眨眼睛,眼淚直直的墜下來,生生砸進了他心里。
“……疼。”她甕聲甕氣的,顧不上剛剛同他不歡而散,終于卸下防備,將實話說出來。
江聽瀾沉默了一瞬,站起來微微俯身,手腕穿過她的膝下,將她整個人抱起來。
池夏嚇了一跳,手不由得緊緊抓著他胸前的衣服,吸了吸鼻子:“……干嘛。”
江聽瀾有些沉默,抱著她一步一步走的又穩(wěn)又快。走進值班室,江聽瀾把她輕放在椅子上。
這個動作他還俯著身子,兩只手撐著椅子兩邊的扶手,目光投向她,眼底的情緒難以掩飾。
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視線一寸一寸滑過。
她臉色蒼白,劉海被雨淋沒了弧度,軟軟的耷拉著,眼角紅彤彤的,睫毛似乎都被淚水浸濕了。身上的衣服皺巴巴,褲腿一邊卷起一邊放下,實在是太過可憐了些。
江聽瀾似是嘆了口氣,蹲下身仔細去看她的傷處。
他的手是溫熱的,池夏身上卻是散著涼氣,沒注意的時候不知道,現(xiàn)在同他手的溫度對比,溫度低了不少。
江聽瀾微低著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按了按,仔細檢查,她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立刻被他拎住褲腿。
“別動。”
“……疼。”
池夏癟了癟嘴,低頭盯著他的動作,倒是不敢再動,只是表情慘兮兮的。
好在沒有傷到骨頭,江聽瀾松了口氣,眉心舒展些許,他撐著椅子起身,語氣有些無奈:“怎么弄成這樣?”
池夏垂下眼,沒受傷的腿不老實的動了動,同他和盤托出。
她每多說一句,江聽瀾剛剛恢復些的臉色就深一分。等到她說完,他的臉色已經(jīng)和現(xiàn)在的天色一樣黑了。
池夏被他看的莫名心虛,咬了咬唇努力解釋:“……這是我的工作。”
她自己還像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姑娘,提及此卻有些執(zhí)拗。江聽瀾嘆了口氣,將那些不理智的話咽下去,只沉聲叮囑:“那也不要讓自己受傷。”
“等著,我去拿藥。”江聽瀾站起身,走了兩步又停下叮囑:“不要亂跑。”
這是又把她當小孩子?池夏垂下眼,點了點頭。
值班室很是安靜,池夏窩在椅子里想要坐直些,一條腿不能亂動導致她行動緩慢,手掌向前撐著椅背,外面走廊里似乎有人行走的聲音。
正當此時,門被輕輕推開。
池夏抬頭看去,四目相對,兩個人眼中都劃過一絲詫異。
走廊的燈光通過門縫鉆進來,在門口處留下一片扇形的陰影,紀明妍抱著病歷本,手不自覺的攥成拳。她背光站著,臉上的溫柔伴著眼底的詫異一并散去。
一時無言,池夏見他盯著自己,抬手理了理劉海,默默坐的直了些。
“你怎么在這兒?”紀明妍頓了一會兒后走進來,視線落在她的腿上,眼底閃過一絲不耐:“受傷了?”
紀明妍覺得池夏就是專門給江聽瀾找麻煩的,想到江聽瀾從昨晚到現(xiàn)在忙了十幾個小時,剛剛能休息,看起來卻又要給她處理傷口。
她垂眼看了看池夏的
傷處,心中更加氣悶。這種傷隨便找個醫(yī)生都能處理,甚至回家涂了藥養(yǎng)一養(yǎng)就能好,她卻要來找江醫(yī)生處理。
不過這對她可能也不是壞事,至少同池夏比,她更要成熟懂事,男人都更喜歡溫柔體貼的女人不是么?
她心弦微動,秀氣的眉目微斂,勾了勾唇角。
“你這傷的不重,我?guī)湍闾幚硪幌拢俊彼创叫α诵Γ謴土艘蝗缂韧臏厝帷?br /> 只是池夏見過她卸下偽裝的樣子,此時非但沒覺得春風拂面,反倒是很別扭。
女人看女人才是最明白的,池夏見她如此,輕蹙了蹙眉。真是莫名其妙,明明討厭她卻還要做出這副樣子。
而且她這個時間怎么會來這兒?池夏可不會覺得她是來找自己的,那便只可能是來找江聽瀾。
“不用了,”想到這兒,她也有些氣悶。
她冷淡的態(tài)度并沒有讓紀明妍退卻,她反倒又笑了笑。
紀明妍垂了下眼,柔聲說道:“我和江醫(yī)生同歲,你是江醫(yī)生的妹妹,不介意的話你也可以叫我姐姐。”
池夏猛的抬頭去看她,眉心皺的緊緊的。
叫她姐姐?開什么玩笑?!而且————
“誰說我是他妹妹?”
紀明妍笑意更深了,她故作訝異,卻是實話實說:“他之前親口說的呀,很多次。”
他親口說的。
池夏張了張嘴,只覺得一時間整顆心像是陷進了荒蕪的沼澤里,所有的情緒被一點點吞噬殆盡。
她想反駁,想說他不會這樣說,可是喉嚨像是堵了一團棉花,火辣辣的。
是啊,回想起之前,江聽瀾似乎從來沒有否認過,她一陣鼻酸。
哥哥妹妹什么的,太討厭了。
紀明妍見她表情異樣,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果然和她想的一樣,他們兩個之間并沒有捅破,互相之間還有間隙,既然如此,不如她來幫幫忙,不合適的人還是不要在一起了。
身后的門開著,隱隱能聽到走廊里的腳步聲,她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所以說起來你叫我姐姐也合適。”
紀明妍篤定她如今肯定聽不得這樣的話,果然,池夏眼神銳利起來,語氣有些激動:“哪里合適?你就這么喜歡給人做姐姐?”
“我也只是說說而已,你別生氣。”
池夏本來就氣悶,聽她莫名語氣又低沉下來,似乎倒是她不講道理一樣。
“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
池夏本來還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變了面孔,話音落下才注意到身后江聽瀾正站在門口,看著她,目光沉沉。
池夏咬了咬唇,哪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這是要拿她做筏子,演得還真像。
她看著江聽瀾面色平靜的臉,有些恍惚和茫然,狠狠掐了一下自己手心,才將幾乎要落下去的眼淚憋了回去。
“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池夏收回視線,看著一臉溫柔的紀明妍,倔強的重復道。
“我不需要你做我姐姐,你應該去做演員才對。”
紀明妍臉色僵了僵。她沒想到池夏會在江聽瀾面前口無遮攔,不是應該展現(xiàn)好的一面嗎?
池夏說完便閉上眼睛不看她,也不看江聽瀾。她現(xiàn)在只感覺自己完全脫力,連應付都不想應付了。
紀明妍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不過很快她就恢復了表情,轉(zhuǎn)身看向站在門口的江聽瀾。
她走過去,正想要開口同他說話,卻被他眼底的冷意震懾,愣住了。
江聽瀾只看了她一眼,見她出來了,邁進房間直接關上了門。
池夏聽到腳步聲沒有睜開眼睛。
江聽瀾走到她身前蹲下身。見到她泛紅的眼角,伸手輕輕碰了碰。
池夏眼睫微顫,偏頭躲了躲。像是受驚的刺猬,全部的軟刺都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