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第 23 章
可惜世事難料,不等陳長庚長大,情形急轉(zhuǎn)直下。這年還不到三月差役忽然到村里來派壯丁,說皇帝要北上巡幸□□,得修一條南北運(yùn)河。
公文上說皇帝巡幸、嘉獎□□衛(wèi)國公齊淵剿滅鹽榆暴民有功??煽h里有人說是衛(wèi)國公兵力太強(qiáng),皇帝不放心想尋由頭奪爵貶斥。
不管到底為什么,修運(yùn)河是必須去。當(dāng)然也有不去的像陳進(jìn)福繳一兩銀子,沒有壯丁像陳大娘家繳五百錢。
村里青壯年少了一大半,只剩下農(nóng)婦和老弱在地里掙命。
這一去就是兩年,直到麥穗十一歲這年春天,征夫們才回來。不回來不行了,據(jù)說北地絕收十室九空,運(yùn)河修不起了。
陳卓莊去了五十七人,回來了三十六。許多人連尸骨在哪兒都不知道。三三兩兩農(nóng)人垂著頭在野地里挖坑,放入骨灰或者舊衣裳,這就算魂歸故鄉(xiāng)入土為安。
偶爾一兩聲悲愴的嗩吶聲,中間會猛然出現(xiàn)崩裂的嚎哭,像是極力壓抑下的崩壞,可是很快又戛然而止埋進(jìn)胸腔。悲痛有什么用,不能頂半個窩頭半片衣裳。
即便麻木也得跪著趴著掙扎著活下去。
麥穗把柴背回家到甕里舀一瓢涼水,咕嘟嘟仰著脖子灌下去。嘴角水跡拿袖子一抹,急匆匆出門去秋生家。
秋生爹去了沒能回來,秋生奶奶受不住沒兩天也跟著走了。秋生娘送走婆婆,累得躺下掙扎不起來。
“春生咋樣了?”麥穗一邊悄聲問,一邊去看炕上的小孩兒。春生前天還能跟著哥哥在地上走,這兩天卻什么也吃不下,還吐清黃水兒。
秋生守在弟弟炕前痛苦自責(zé):“一定是我沒看好春生,讓他吃了不該吃的東西?!?br/>
春生有六七歲,躺在炕上小小一點(diǎn)看著都沒有四歲孩子大。細(xì)小的身體頂著一個大腦袋,肚子鼓的很高,一會兒抽搐一下,嘴角溢出些清水。
眼窩深陷巴掌大的尖臉青黃皮兒,春生無神的看向秋生:“哥……難受……”弱貓一樣細(xì)微的聲音,不趴在嘴邊就聽不到。WwW.ΧLwEй.coΜ
秋生忍著淚,拿布巾給弟弟輕輕擦干凈,柔聲哄:“過兩天就好了,春生喝點(diǎn)粥好不好,哥沒放野菜?!?br/>
眼淚跌在炕沿。
麥穗別過頭去看秋生準(zhǔn)備的粥,黑乎乎面糊混著麩皮、高粱皮:“這不行,春生都病成這樣了吃這咋行?”
秋生低頭不說話,這是他家能拿出最好的了。麥穗也知道,秋生家早就谷糠合著野菜麩面吃了。
“你等著”
麥穗快跑回家直奔東廂廚房,拿下食籃里邊有雜面窩頭還有兩個白面饅頭。
這幾年有姚家的生意,陳家日子一直過得去,別的不說雜面窩頭還是能管飽的。因此村里孩子麥穗長得最好,又高又壯明明才十一看起來像十二三。
也許富家小姐看不上麥穗這樣的,但村里誰不羨慕陳大娘孩子養(yǎng)的好。
麥穗拿起一個白面饅頭有些遲疑,她家花銷也高,她知道娘想把崽崽送到縣里好學(xué)堂去讀書。因?yàn)橄壬f,崽崽繼續(xù)在鎮(zhèn)上讀書怕是會耽誤。
好學(xué)堂一年束脩就要二兩銀子,還不算筆墨。
他們家也極少吃白面,這饅頭是為了給大娘慶四十歲生辰蒸的。
麥穗抿嘴吸吸鼻子,把饅頭掰下半個又拿出兩個窩頭。中午只吃一個窩頭好了,她把自己那一份分給春生,也許就能救春生一條命。
懷里揣上窩頭饅頭,麥穗風(fēng)一樣跑到秋生家。
“半個饅頭分成兩半拉給春生泡了吃,記得他腸胃弱不敢多吃?!丙溗胍贿呎f一邊把窩頭饅頭塞到秋生手里“窩頭給慧嫂子?!被凵┳泳褪乔锷?。
“哎、哎”秋生抱在懷里激動的渾身哆嗦,對炕上病弱的弟弟說“春生,你等等哥給你燒開水泡饅頭,白面的!高興???”
麥穗嘆口氣,要是二狗家的老山羊還在就好了,還能求點(diǎn)羊奶給春生泡饅頭??上皫滋於纺镞B著剛下的羊羔一起賣了,換回上百斤糧食要給二狗爹好補(bǔ)補(bǔ)。
是得補(bǔ)補(bǔ),二狗爹雖然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可是整個人就像裹著人皮的骷顱架子,黑黢黢看著嚇人。
麥穗回家去井臺提水,澆后院墻根的幾窩南瓜。除了南瓜還有廚房墻角下點(diǎn)的絲瓜,糧倉墻角下一排豇豆,這些都是麥穗弄來種子種下的。后院蒜苗和雪里蕻也早就變成韭菜,水肥給的足都長得綠汪汪的。
扶著轆轤絞上一桶水,麥穗搖晃著往家里提還沒到門口,秋生跑著來找她:“姑姑不行,春生吃什么吐什么!”
秋生臉色急的煞白,偏顴骨露出不正常艷紅,兩只眼睛黑亮黑亮盯著麥穗,像是身體逼出的最后光芒。
麥穗放下桶皺眉,其實(shí)秋生這種情況村里也有過,就是吃的太壞底子太弱。
王善看見麥穗停在路上也過來:“怎么了?”
麥穗說了,幾個人相對發(fā)愁。王善身子單薄比麥穗高一些,雖然才十四眉眼間已經(jīng)壓下愁苦。
“……不然咱們?nèi)チ肿永锾网B窩,不管是鳥蛋還是鳥拔了毛熬湯都能補(bǔ)身子?!?br/>
王善爹也回來了,不過沒有二狗爹命好,瘦不說還瘸了一條腿。
王善娘當(dāng)晚就殺了一只雞給當(dāng)家的補(bǔ),第二天又賣了兩只換回二十多斤糧食慢慢調(diào)養(yǎng)。
才剛?cè)聸]法踩泥鰍,卻是孵小鳥的季節(jié),麥穗點(diǎn)頭。
“要是有多的,我,我想拿回家給我爹也補(bǔ)補(bǔ)?!蓖跎破谄诎Y(jié)巴。
“嗯”麥穗應(yīng)了彎腰,手還沒碰到桶,王善搶先提起來送回陳家。
幾個半大孩子結(jié)伴去林子里,鳥窩并不好找總是在樹梢或者隱蔽處,不過鳥崽兒愛叫,唧唧啾啾用心總能發(fā)現(xiàn)。
幾個人仰著脖子在林子里轉(zhuǎn)悠半天,掏了五顆蛋抓了三只毛茸茸鳥崽兒。雖然只有手心大,但是熬成湯總是肉滋補(bǔ)。
孩子們臉上有了點(diǎn)笑容,帶著戰(zhàn)利品回家,忽然林子頂上傳來‘咕~咕~’叫聲,然后撲棱棱翅膀拍打樹葉聲。
王善驚喜:“夜貓子!”夜貓子是鸮鳥的一種,這種鳥體型大。
幾個孩子眼睛亮晶晶對視,大!有肉!
尋著一棵最高的桑樹,冒出林冠有一個烏壓壓大鳥巢,那鳥巢大的離奇有小半磨盤大。
麥穗緊緊腰帶:“我來上,這個太高我怕你力氣吃不住。”王善有些訕訕后退,上了幾棵樹他確實(shí)腿虛,
麥穗多年爬樹老手,抱著樹干呲溜呲溜上去,攀著樹枝爬到林子上邊。上邊看樹林和平常完全不一樣,濃濃淡淡的綠色連綿起伏,清風(fēng)徐來讓人耳目舒暢。
麥穗閉眼享受了一下,才小心的攀著樹枝往鳥窩靠近,鳥窩里的小鳥似乎感覺到了恐懼‘啾!啾!啾!’凄厲慘叫。
天空中投下一片陰影,樹下仰著脖子的王善最先看見:“麥穗!小心!”驚恐變形。
一陣風(fēng)撲來帶著碎葉,麥穗顧不上抬頭看下意識低頭回身抱緊樹干,一只展翅將近五尺的猛禽撲向麥穗。
是了,夜貓子怎么會白天叫,這明明是罕見的雕鸮,雖然也是鸮鳥卻以狐、獴,其它夜貓子為食。
麥穗抱緊樹干,把臉藏進(jìn)胳膊樹干間恐懼大吼:“走開!走開!”
雕鸮原本生活在深山,誰知這只偏偏不走尋常路在林淺處壘窩。這會兒一遍遍撲向麥穗,用它能抓破毛皮的爪子襲擊入侵者。
“麥穗兒!麥穗兒!”王善急恨得眼睛發(fā)紅,撿著土坷垃丟雕鸮,可惜林子里枯枝敗葉多,土坷垃卻很少。
“啊~”一聲尖叫麥穗半背血掉下來,在樹枝間幾經(jīng)磕打‘嘭’一聲落在地上。小腿擰成詭異的方向,骨頭在肌膚下突出尖銳的角度。
骨頭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