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玉樓春 !
初念回了院,被服侍著洗去面上血污,這時刻,才覺到了額頭抽痛。[四*庫*書~小說網(wǎng)siksh]照了下鏡,見破了口子差不多有半指節(jié)長,傷口已凝固,只還泛著猩紅,瞧著頗為可怖。尺素心疼,低聲地埋怨了幾句,取屋里常備傷藥,小心地涂抹了上去,然后用干凈細紗布覆裹了起來。
初念換了干凈衣衫,坐榻沿,靠了床尾那半扇圍屏上。
這個混亂無比夜晚,終于這一刻,恢復了它該有安靜。她借了明滅不定燭火,望著榻上還昏睡不醒丈夫。
顯然,他已經(jīng)和秋蓼有了那種事。只是對此,此刻她沒有絲毫怨怒或不滿,甚至連遭到羞辱感覺也沒有。她心里,唯一慢慢滋生,只是恐慌與悲涼。
縱然她重活了一遍,甚至知曉未來,但是這一刻,她還是感覺到世事終究無法能被自己完全掌控悲哀。或許,是她太無用了。
她不想徐邦達死。對自己這個丈夫,她或許談不上男女之愛,但這幾個月來,她早把他看成自己終生家人了。可是現(xiàn),坐他病榻前,她卻忽然生出了一種預感:這一世,他或許終究仍會那樣早早地離去,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而已,比如,就像此刻。
她被這個念頭緊緊地攫住,后背開始泛出汪汪涼意,到了后,連呼吸似乎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如果這一切真再次降臨了,現(xiàn)她,到底該怎么走往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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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初念衣不解帶地守徐邦達身邊,直到天明,才被尺素翠釵幾個勸去,隔壁屋子里和衣睡了一會兒。睡著時候,做著迷亂而無章夢。夢中,她對自己說做夢,想要努力醒來,卻一直徒勞地無力自拔。
“二奶奶,二奶奶……”
耳邊隱隱傳來呼喚她聲音,她終于睜開了眼睛。
尺素道:“二奶奶,二爺醒了,找你……”
初念蹙眉,扶了下仍有些脹痛額頭,等腦子稍清楚些后,慢慢地站了起來。
徐邦達已經(jīng)醒了,雖然整個人虛弱得像風中一吹就要滅殘燭,但是確確實實,他醒了過來。
他已經(jīng)從翠釵口中得知了昨夜自己暈厥過后去發(fā)生事。晨光中,他看到朝自己而來初念,額角受傷,形容憔悴,掙扎著要起身。
“二爺,你躺著別動。”
初念加步子,坐到了他身邊。
他壓下心中不可遏止強烈羞愧,顫抖著握住她一只手,囁嚅著道:“嬌嬌,我,對不起你……你可惱我了……”
“二爺,你別這么說,”初念反手握住他手,“你沒對不起我,我沒惱。你別多想,養(yǎng)好身子才要緊。”
徐邦達怔怔地望著她。
她與平日看起來并沒什么兩樣,仿佛昨夜一切都不曾發(fā)生,而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他剛剛醒來清晨。6zz
“二奶奶,玉箸來了。”
門外小丫頭傳報聲中,國太身邊另個大丫頭玉箸挑簾而入,看了眼已經(jīng)醒來徐邦達,神色一松,對著迎了上來尺素低聲道:“老太太一夜都沒睡好,一早就打發(fā)我來看下。二爺既醒了,我這就回去通報。”說罷匆匆而去。
玉箸剛走,廖氏便親自過來了。一夜折磨,讓她看起來臉色也極其灰敗。她看了眼初念額角,道:“昨晚上我一時偏激,失手傷了你。太醫(yī)等下來,叫他替你瞧瞧。”
初念低低道了聲謝。廖氏坐到兒子榻前,握住他一只手,眼淚已經(jīng)下來了,恨聲道:“正逢國喪,幸而太醫(yī)是老熟人了,這才壓了下去。姑且不論這個,你身子如何,自己也不曉得?你自小就是個懂事孩子,怎如今會跟你兄弟一道,犯起了糊涂……”
許是羞慚,許是沒有力氣,徐邦達只是把臉微微側(cè)向一邊,闔目沒有說話。
廖氏被邊上人勸了幾句,止了淚,片刻后沒多久,太醫(yī)便來了。照昨晚樣細細針灸一回后,又看了初念額頭,道:“我那里有內(nèi)造膏藥,回去了叫人送來,假以時日,傷處應會消痕。”
初念自己倒沒多大感覺,倒是邊上尺素聞言,松了口氣,連連道謝。
太醫(yī)微微頷首,再看一眼榻上徐邦達,心中暗嘆口氣,略微搖頭,收拾了藥箱離去。
他已經(jīng)看出來了,這個與自己打了十幾年交道國公府嫡子,這一次恐怕是兇多吉少了。他就像盞一直細細熬著燈油燈,忽然被強行捻亮,短暫放光過后,便是燈油枯了。
徐邦達吃了藥,很又昏睡了過去。
初念這一日沒出院子一步,只是到黃昏時候,聽說三爺徐邦瑞回府,徐耀祖大發(fā)雷霆,要拔刀刺了他,被廖氏護住,紛紛地又鬧了一場,終才歇了下去。
她現(xiàn)對這一切都漠然,只是一直守徐邦達榻前。他情況時好時壞。到了半夜時候,睡臨時擺出另張窄榻上初念被輪值守夜尺素叫醒。尺素道:“二爺醒了,找你……”
初念立刻起身到了徐邦達榻前,見他半靠一堆枕上,神情略顯痛楚,臉色白得像紙,襯得一雙眉黑得觸目驚心。
“二爺,我叫人再去請?zhí)t(yī)。”
初念立刻道。
“不用叫他們。沒有用,我知道。”
他慢吞吞地道,伸手再次握住了她。
他手一直是涼,但是現(xiàn),手心卻燙得像個爐子。
“嬌嬌,你真不怪我?”
他再次這樣問道。
初念知道他說是什么。輕聲道:“二爺,我沒怪你。”
“可是你心里還是對我失望了……”
初念心頭微微發(fā)酸,再也忍不住,道:“二爺,我知道你不是那樣人。可是你真傻,為什么要這樣為難自己?”
徐邦達喃喃道:“嬌嬌,你知道,我既然娶了你,便一心想著讓你好,讓你不要后悔嫁我。可是我沒用……”
他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片刻后睜開,定定望著正對頭上茜紅色帳頂。
“你知道我有多羨慕我三弟嗎?不,別說是他,就算是我那個兄長,那個胡女所出兒子,我有時也羨慕,甚至妒忌。有一個好身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我什么都沒有,除了你……”
他將目光漸漸再次轉(zhuǎn)到她臉上。
“嬌嬌,你大概會以為是我多心,可是我知道,真不是。這個胡女所出兒子,他從我們婚第二天出現(xiàn)中堂那一刻開始,我便感覺到了他對你用心。我希望他永遠也再不要出現(xiàn)你面前。后來他離開了,我終于放心了。可是沒過多久,這一次他又回來了,可能還一直不走了……”
大約是情緒激動,他忽然一陣急喘,痛苦地皺起了眉。
“二爺,你別說了!”
初念急忙撫他胸口。
他順過了氣,搖頭道:“你讓我說完。這些話我憋了很久了,再不說,恐怕沒機會了……”
初念停了手,怔怔望著他。
“我愈發(fā)痛恨自己無能。我連做夢也想讓你真正成為我人。所以我忍不住找了三弟。那天你們都還沒回。我臨芳軒時候,他給我那瓶子藥。我何嘗不知道這藥傷身,可是我顧不了這么多了。我半信半疑吃了一顆,沒用,再吃了兩顆,終于起了功效。三弟便喚來了秋蓼……”
他驀然住口,停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嬌嬌,我很后悔……”睜開眼,再次開口時候,連聲音也像是蒙上了一層將死頹敗。
“病了這么多年,我知道自己身子。太醫(yī)雖沒說,但我卻覺得出,這一回和從前不一樣了,我大概真要死了……”
“二爺,你別胡思亂想,你會好!”
初念忍住淚,極力安慰。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聲音里帶了許多遺憾與不甘。
“嬌嬌,我不想死,我想陪你過一輩子。可是不能了。讓你嫁我,真是害了你這一世。我走了后,你還這么年輕,又孤身一人,往后日子漫長。我一想到這,心里就難受……”
“我先前也聽說過,有些無后人家過繼宗族子嗣事。我去了后,太太大約也會如此……”
他停了下來,片刻后,仿佛終于下了決心,低低地道,“你若愿意,這樣也好。挑個聽話孩子你身邊,長大了也是你依靠。只是你若不想,便不必勉強替我守……”
他聲音漸悄。
初念默默凝視著他,潸然落淚。
這一刻,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她到底是悲憫眼前病榻上這個人,還是坐他身側(cè)自己。說到底,不過是一雙同樣可憐人罷了!
他真太虛弱了,說完了這些堵他胸口話后,再次闔上眼,漸漸睡了過去。
初念仍是坐著,一動不動。半晌,終于抽出一直被他握住那只手,替他攏了下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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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國公府嫡子徐邦達,終于還是沒能熬過曾被好事之人打賭過弱冠之年,匆匆死于一場因風寒而引發(fā)敗癥。
國公府大門前因國喪掛上白色燈籠剛剛被摘沒兩天,便又被掛了回去。
徐邦達走得很急,不過他發(fā)病后第三天夜里,便一家人悲傷和哭泣中死去了。臨走時候,手還緊緊拉著初念,嘴里喃喃著:“你要過得好好……”
初念淚流滿面,空洞地任人替自己換上白色重孝,看著眼前舉起白哀之物,直到第二天,滿堂聞訊前來吊唁賓客注目之下,低頭跪丈夫靈柩之前時候,才清楚地意識到,這一世,自己終究還是沒有逃脫前世那噩夢般詛咒,再一次成了豪門大家里一個寡。
這樣場合,她知道自己應該做,就是哀哀痛哭,哭得越得勁才越好。可是此刻,眼眶中除了焦酸,再滴不出一點淚了。她只是低頭跪一側(cè),神情木然,任由近旁女人們驚異目光打量,甚至就連沈婆子后終于借故到了她近旁,俯身到她耳畔提醒她時候,仍是流不出一滴淚。
“二爺彌留之際還拉她手不放,念叨要她過好,二奶奶傷心過度,竟成了這般癡呆樣子……”
有人這樣對著旁人解釋。眾人恍然,一陣低聲議論后,唏噓著,紛紛投來同情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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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也正是趙家各地藩王們領旨辭拜皇,啟程返回各自封地日子。諸多藩王們,多少也有些預料到自己往后命運,臉色無不慘淡。年輕皇帝現(xiàn)之所以還沒動手,不過是即位不久,朝中事還沒理平而已。一旦穩(wěn)固,接下來等待他們,便是削藩奪權了。甚至,為了防止這些藩王們私下共聚密謀,皇還以撫疆大使名義他們身邊各自插了兩名官員,此次便隨他們一道返回封地。
沒人甘心這樣,但又能如何?反抗后果便是鋌而走險,亂臣賊子。并非人人都有這樣膽魄。
徐若麟這些日,一直住徐家位于北郊一處別院中。這日一早,目送平王一行人馬背影消失北城門外桑榆官道上后,策馬返時,迎面遇到同隨自己留下楊譽。
“大人,收到府上傳來信報。昨夜里二爺沒了。”
徐若麟怔住。
數(shù)日前,他是聽說了徐邦達發(fā)病消息。原本以為只和從前一樣,過些日子便會好轉(zhuǎn)。不想才寥寥數(shù)日,此刻竟收到了他亡報。
他眉頭略鎖,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