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換個死法
擊倒我的,竟然是腰腹間的那道傷口。
這道傷口折磨了我很久,安全回到真武祠,自然要好好包扎一下,跟董健分別后,無雙回屋就取了東西仔仔細(xì)細(xì)的給我清洗一遍,然后又縫合了。
不用拼命,縫合的傷口就不會崩開。
隨后我也就沒想太多了,干這行的,哪有沒挨過刀子的?以往我受的傷比這個嚴(yán)重的多了去了,這次沒有傷到內(nèi)臟,頂多就算個皮肉傷而已,總琢磨著過一陣子就利索了,喝酒吃肉鬧騰的時候還好好的,腦袋沾了枕頭沒過多久就不成了。
肌肉在顫抖收縮,四肢痙攣,仿佛不屬于我自己一樣,牙關(guān)“咯咯”碰撞個不停,呼吸聲沉重的像爛風(fēng)箱,彷似有一股子力量要把我拉進(jìn)鬼門關(guān),若不是小稚在我身邊,及時把我扶了起來,我估摸著那一下子我也就過去了。
小小的人兒不知情況,急得“哇”一下大哭了起來。
鷂子哥他們被哭聲吸引,紛紛趕到,顧不得多說,三五人抬著我就往車上送,一直等上路了,幾人稍稍平靜一些,這才覺得不妥。
我這傷口普通人都能一眼看出是被人捅了一刀,醫(yī)生怎么可能會瞧不出?
人肯定會救,但救了以后肯定要有個說法的。
怎么解釋?
老白最終還是給付慧城打了個電話,這種事兒對于他來說不在話下,很快一切就安排妥當(dāng)。
后面的事兒我就迷迷糊糊的記不清了,等醒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在病房里了,張歆雅坐在床邊捂著臉在壓抑的哭泣著,小稚在輕輕摩挲著我的手指,無雙雙手抱胸倚在門口,眼神陰沉的滲人,似一頭狼一樣左右窺視逡巡,仿佛要找到某個目標(biāo)去泄憤。
門外有個男人在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我只聽清了兩條。
破傷風(fēng),肺部感染,情況很嚴(yán)重,一腳已經(jīng)踏進(jìn)了鬼門關(guān),讓老白做好心理準(zhǔn)備。
我習(xí)慣性的想去拍拍小稚的腦袋,告訴她我命硬的很,閻王爺帶不走,可卻力不從心,渾身的肌肉仿佛不聽使喚了似得,根本動彈不了。
就像是近期短缺的睡眠一股腦兒的全都席卷來了一樣,接下來的日子里我一下子變得特別嗜睡,仿佛永遠(yuǎn)也睡不醒,每天清醒的時候屈指可數(shù),而每次睜開眼,身邊總是不一樣的人……
老白、張歆雅、鷂子哥……
但白霖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最多,從她的自言自語里知曉,這姑娘遭遇了一系列的劇變以后,思維模式竟然漸漸朝著玄門方向靠攏,她執(zhí)拗的認(rèn)為自己就該命喪屠夫肚子里,小稚都已經(jīng)看見她變成一塊血淋淋的肉,被屠夫慢條斯理的切割咀嚼,一個必死之人,硬生生被我拉回了人間,她就覺著我這是用自己的一條命換了她一條命,這就叫做天道。
于是乎,她就有些瘋癲魔怔了,明明自己身體瘦弱,無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已經(jīng)不允許她再去照顧另外一個人,可她偏不,看著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我就知道這姑娘其實(shí)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力。
在一次清醒時間比較長的時候,我直接喊來了張歆雅,讓她帶走白霖,往后要少和我們這些人接觸。
好好的一個聰慧姑娘,就該去紅塵里享受人生,老跟著我們這些人做什么?再被熏陶影響一陣子,我看她八成都要入了我們這一行了。
這行當(dāng)有什么好碰的?且看看我們這幾個人,哪個不是被逼的沒了辦法,才靠這個吃飯?
張歆雅明白我的意思,嘆息了一聲,最終還是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不知道她最后是如何說服白霖的,想來讓那個犟脾氣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是一件容易事情,不過,白霖總算是再沒來過了,倒是讓我松了口氣。
醫(yī)院的治療其實(shí)挺要命的,每天都會有人不停的在我身上扎啊扎,各種各樣的管子輪番在我身上上陣,病情沒見好轉(zhuǎn),反倒是愈發(fā)的虛弱了。
我?guī)煾附o我的信里說,猛士髀肉復(fù)生,最是讓人痛惜。
我不是什么猛士,也沒有髀肉復(fù)生,但這般虛弱,讓我有些痛不欲生,只覺自己的生命之火正一點(diǎn)點(diǎn)暗淡,睡眠時間也越來越長。
夜深人靜時,醫(yī)院里的死寂讓我隱隱有種耳鳴的感覺,嗡嗡的,彷似天地間的一切聲音都被掐死,肌肉抽搐,熟悉的痛苦讓我悶哼著從酣睡中醒來。
另一張床上,張歆雅和無雙、小稚三人擠在一起,睡得正酣。
一雙在黑暗中明亮的彷似熠熠生輝的眸子正靜靜注視著我,大紅的衣裳散落在地上,猶如一朵盛開的嬌花。
“我受不了了。”
這就是茳姚的第一句話。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正要說話,冰涼的手指就壓住了我的嘴唇。
“你不能這么死。”
茳姚面無表情的說道:“莫要說我殘酷,生死無常事,入了這一行,你應(yīng)該早有準(zhǔn)備,我也從未覺得你能掙扎到最后,跟了你,本就是一場豪賭。
只是,我想過你被亂刃分尸,也想過你在某一座墓葬里中了機(jī)關(guān),被萬箭穿心。
甚至,哪怕是身陷絕境,舉刀自戕,也總好過成了個病夫,趴在這里被那些人扎來扎去,像個布偶一樣被擺弄著!
禮官一門,從來沒有這么死的人,哪怕是你那位被陰人拉進(jìn)糞坑里淹死的祖宗,都比這樣的死法強(qiáng)!”
這是個剛毅果決的女人,可說這些話還是讓她仿佛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纖長的手用力抓著床單,恨不能將之攥碎,然后她盯著我一字一頓問道:“我給你換個死法,可好?”
被她這樣注視著,我有一種直覺……如果我說不,她會轉(zhuǎn)身就走,這輩子都不會再出現(xiàn)。
不知怎的,我鬼使神差的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
茳姚笑了,唇紅齒白,明艷動人。
隨后,她相當(dāng)粗暴的拔掉了我身上的針頭,直接背起了我……
陣陣清幽淡雅的香氣飄入鼻腔里,我躁動的心忽然寧靜了下來。
她要帶我去哪里?
她要給我換一個什么樣的死法?
我不知道,也沒問,這大抵是認(rèn)識以來我最信任她的時候,昏昏沉沉的就這么睡了過去,竟然是被破傷風(fēng)放倒以來睡得最踏實(shí)的一覺,直至茳姚把我丟在地上才被摔醒。
明月當(dāng)空,微風(fēng)徐徐。
草木搖曳,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音,難得的悅耳,就像有仙子在其中翩翩起舞。
四周的一切看起來有些眼熟,我想不起來這是哪里,目光轉(zhuǎn)動,落在了茳姚手上。
一個看起來很粗糙的石臼,明顯是隨意打磨出來的,里面也不知是些什么植物,茳姚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的將之搗碎,綠色的汁液溢出不少。
“這是我們以前的傷藥……”
茳姚眼瞼低垂,我不太靈光的腦袋此刻竟然意外的清朗,一下子明白了,這是……她當(dāng)年領(lǐng)軍對抗雅利安人時軍中的傷藥……
三千多年前的傷藥……
確實(shí)是給我換了個死法啊……
不過死在這種草藥之下,總好過死在針管下面。
“當(dāng)年,我們被困在山里,很多受傷的兄弟和你差不多,有人活了,也有人死了。”
茳姚很少會說起當(dāng)年她率軍抵抗雅利安人的事情,沉默須臾,輕嘆道:“打的真的是慘啊,其實(shí)除了我,軍中還有很多王室子弟,我弟弟就在里面,他……也是和你一樣。”
說著,茳姚用手抓起了一團(tuán)草藥,笑道:“我就是這么一摁,這一團(tuán)草藥,就要了他的性命,第二天他再也沒有醒來……你怕么?”
她在笑,可是,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痛苦。
可見,陰司里的那碗孟婆湯未必是個壞東西,有時候記得許多事情,只會讓人越來越痛苦。
我沒法子回答她這個問題,主要是我有點(diǎn)害怕,這種事兒做好心理準(zhǔn)備是一回事,事到臨頭又是一回事,可說出來,又覺得太慫了,于是狠狠瞪了她一眼,沒好氣的說道:“都這時候了,還說這屁話有什么用?”
然后……茳姚就把那一團(tuán)看起來綠油油的東西摁在了我的傷口上,傷口早就腫脹的麻木了,沒有絲毫感覺。
“其實(shí),你是害怕的吧……”
茳姚嗤笑了一聲,彷似在嘲笑我一樣,在我身旁躺下,冰涼的手拉住了我的手,輕聲道:“怕你也受著吧,誰讓你遇上我了呢?我可以陪著你,卻見不得你孱弱。”
“你這人確實(shí)挺恐怖的,對別人狠,對自己的也狠,不過,也挺好……”
我凝望著夜空,眼皮子漸漸沉重。
耳畔只余下一聲嘆息回蕩:“睡一覺吧,總歸……你是不孤獨(dú)的,我也不孤獨(dú)了。”
……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