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
陰人客棧的水到底有多深?
回去的路上,我不止一次的問及這個問題。
可惜,沒人能說得清,就連我?guī)煾敢舱f不清,只知道,那個地方要是亂了,離陰陽大亂也不遠了。
后來,鷂子哥插了句嘴,讓我明白了個大概。
他說,下面不是沒有規(guī)矩,相反,規(guī)矩還很大,其實陽間的這些修行之人,有了點本事,偶爾插手一下陰陽兩界的事兒,下面也不會太忌諱,甚至多少給點面子,畢竟拳頭才是王道嘛,可你隔三差五的要是老弄這種事情,那少不得與你撕扯!
似陰人客棧這般,專門收容不想去下面的東西,按說十殿閻羅早就大手一揮發(fā)陰兵討伐你了,可偏偏這地方橫在陰陽兩界這么多年,屁事沒有,難道不足以說明問題?
確實是挺能說明問題的……
我腦袋里琢磨的還是我?guī)煾刚f的那點事,經(jīng)鷂子哥這么一點,我大概明白自己以后要面對什么了。
等我們從大山里走出去,重新回到我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了。
我?guī)煾笌е胰チ艘惶俗骒簦谑ノ涮旃偎芟裆险业搅四莻€暗閣,隨后,我寫了個字條,塞到了里面,上面是真武祠的地址,有沒有用我不知道,就是琢磨著萬一我爸要是回來了,總得讓他知道我在哪兒,想找也能找得到。
隨后,我又給老安和小劉發(fā)了個地址,把新辦的手機號碼告訴了他們,說只要調(diào)查稍稍有了點消息,請立即聯(lián)系我。
其實說到底,我心里還是放不下我爸媽,他們一天不出現(xiàn),我如鯁在喉,心里難安。
做完這些事情,我便跟著我?guī)煾格R不停蹄的趕回了真武祠。
那時已經(jīng)是下午三四點鐘了,我?guī)煾富亓俗约何莺螅揖涂匆姀堨а藕旺_子哥輪流被叫進了屋里,應(yīng)該是有事要安排,十有八九跑不了是大開山門的事,最后就連老白都進去了,唯獨沒我什么事。
我倒是落了個閑,回了自己的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又取出了稚娘的那幅畫,攤開來放在床上,盯著她眉眼之間的笑容,怔怔出神。
有人說,經(jīng)歷了大風大浪,便能看開了世事沉浮,從此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云卷云舒,得個逍遙自在。
可我經(jīng)歷了這些事情以后,卻丟掉了笑容,哥幾個湊在一起的時候歡快熱鬧,門一關(guān),心里全都是事,總覺得哪里都不對勁。
“喲呵,這就惦記上別人了?”
一道揶揄的聲音忽然從床頭的風鈴里響起,赫然是茳姚那位活祖宗:“老娘還沒死呢?這就看著別人的身子流口水了?怎么的啊?是老娘長得不夠漂亮,還是你小子心理有毛病,不愛少女愛人婦?”
我被雷個外焦里嫩,原本的那點蕭索心思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輕哼一聲,嘀咕說還真把自個兒當成大婦了,不敢看更不敢碰的娘們,擱身邊就是個地雷,比架在脖子上的刀都犀利。
哪知道,這話一出口,一條大長腿就從風鈴里鉆了出來,一下子擺到了我面前。
沒錯,就是一條腿。
沒頭沒臉,就一條腿,看著怪滲人的。
茳姚一點都不知道這一幕有多嚇人,反而說道:“誰說不能碰,想碰就碰碰,又長又白又直,不信你自己瞅瞅。”
我心說你他娘穿那么肥一條褲子,老子哪能瞅的著什么樣?不過,這話我可不敢說,只能哀求她別作弄我了。
“這就對了嘛,家里守著個大美人,別天天沒事兒看別人,小心我挖你眼珠子。”
茳姚笑嘻嘻的警告了我一句,又說道:“你要真想了女人,可以找姑奶奶嘛,如果你不怕陰陽相隔,碰了會丟精氣的話,隨時等你。”
我想了想這娘們的狐媚樣,心說老子還不想死呢。
不過我算是看明白了,她這純屬是閑的,鬼性大得很,就愛作弄人。
扯皮的工夫,門開了,老白的一顆腦袋順著門縫鉆了進來,這孫子眼忒尖,一眼就看到了風鈴里探出的腿和我攤開的畫,倆眼被那畫瞬間吸引成了斗雞眼,一陣風似得沖了進來。
幸虧我眼疾手快,趕緊把畫卷了起來。
“不夠兄弟!”
老白大失所望,搖頭道:“好東西不分享,朋友白當!”
我說去你娘的,不當就不當,這孫子這才黑著一張臉說我?guī)煾刚椅摇?br/>
我正被茳姚調(diào)笑的無地自容,立馬一陣風似得逃走了。
出了門,老白就和我勾肩搭背,一臉猥瑣的問我媳婦是不是吃醋了。
我說我沒媳婦,那娘們鬼性大的很,是在故意作弄我。
老白卻搖頭,笑瞇瞇的說:“你以為她真是在跟你開玩笑?我跟你說,你如果再繼續(xù)看那幅畫,她肯定會挖你眼珠子,不信你試試!”
我看他不似作偽,一陣錯愕,說我看那畫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如果哪天她跟一男鬼在你面前卿卿我我,估摸著你得立馬喚醒天官刃,抄出百辟刀,砍他娘的一對狗男女,根本就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什么叫同氣連枝?就是談一場戀愛,分手自殺的那種,懂不懂?你還是太嫩了,我趴門口聽半天了,你難道沒聽出茳姚剛剛是臉上笑嘻嘻,心里媽賣批?”
老白搖了搖頭,說話之間,我們已經(jīng)走到了我?guī)煾傅拈T口,他這才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了,哥們,你師父這回吃了秤砣鐵了心要開山門,我也被他指使了差事,得出去走一趟,日后多注意著你身邊那個女鬼,別等哥們回來了,接風酒沒喝成,卻得給你收尸。”
看得出,后面的話,他不是在和我鬧著玩,是真心真意的在擔心我,讓我不禁想起他把我從墓里背出來的事兒,喉嚨上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樣,非常難受,狠狠給了他一個擁抱,說我們哥倆都得長命百歲,這趟出去了千萬小心,萬事做個縮頭烏龜,不丟人,他不想給我收尸,我也不想哪天去黑苗寨子里幫他斂尸。
老白一把把我推進了屋里,笑罵道:“滾你媽的,老子不喜歡男人,真是兄弟的話,把那幅畫拿出來大家一起觀摩觀摩。”
我“哐”的一下就關(guān)上了門,不過等我見到我?guī)煾傅臅r候,卻被他嚇了一大跳。
他盤坐在蒲團上,身子佝僂著,黑發(fā)垂落,擋住了半邊臉頰,面如金紙,見了我以后,笑著招了招手,卻立馬咳嗽了起來,一縷鮮血順著嘴角就出來了。
我下意識的就要跑出去喊鷂子哥他們,不知道這是咋的了,回來的時候他還好好的,轉(zhuǎn)眼就成了這樣。
“他們都知道我的情況,不用叫人,只不過師父一直有傷,在外面卻擔心我們被什么東西跟著,讓他們瞧出虛弱,對我們下手,只能挺著。”
我?guī)煾附凶×宋遥业氖郑p笑道:“這都是小傷,你且過來,師父有點事情要和你說。”
原來他的傷一直沒好。
可為了我爸媽的事兒,他又奔波了好幾天。
我還想說點什么,可一句話都說不出,眼淚倒是下來了,連自己都嫌棄自己慫,怎么就哭了呢?
“師父要閉關(guān)了,這次可能要閉關(guān)很長很長時間。”
我?guī)煾赋烈饕幌拢蛷钠褕F里取出了一本書,是一本很老很老的線裝書,上面用繁體字寫著《清微內(nèi)丹術(shù)》幾個字,他把這本書遞給了我,輕嘆道:“這本書你沒事多看看,但內(nèi)丹術(shù)的法子你不要學(xué),還是要多看看萬葬經(jīng),那才是你們禮官的根本,懂嗎?師父閉關(guān)的這段時間里,你每天要跟著你鷂子哥學(xué)學(xué)拳腳,雖然你過了年歲了,但學(xué)學(xué)總是好的,日后腥風血雨,藝多不壓身,一定要勤快,多學(xué)多問,修行上的事兒不要落下了。”
修行?
這還是頭一回我?guī)煾父艺f起這個概念。
我卻百思不得其解,遲疑了一下,便說道:“什么是修行?就是您跟我說的,醒在夢里是修行嗎?”
哪知,我?guī)煾嘎牶髤s仰頭大笑起來,直到笑的連連咳嗽才停下,用修長的手指戳了戳我的心窩子,說醒在夢里,是讓我修這里,如果哪天我明白了這句話,他就放心讓我自己出去闖蕩了,可他現(xiàn)在說的修行,是修我的本事,正所謂,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降妖除魔哪里有那么簡單?沒點本事,究竟是你降妖,還是妖除你?
我明白了,一時大喜,說是跟小說里一樣,那種飛天遁地的本事嗎?
我?guī)煾赣中α似饋恚瑩u了搖頭,便說道:“你可不要好高騖遠,我們修行不是小說里的那種本事,但也是實實在在的本事,你現(xiàn)在不過才是胎息初期,先學(xué)會走再說跑。”
我聽得似懂非懂,不過我?guī)煾刚f,多看看這本《清微內(nèi)丹術(shù)》就明白了,我這才點了點頭。
從我?guī)煾阜块g里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大半夜了,他和我說了很久,但都是一些囑咐我要用功的話,別的也沒說什么。
這一夜,我捧著他給我的那本書,一晚上沒睡著,后來才漸漸弄明白,這修行跟玄幻小說的確實不一樣,我?guī)煾刚f的是道家正經(jīng)八百的修行之術(shù)。
所謂胎息,《抱樸子》里面便說過,得胎息者,能不以口鼻噓吸,如在胞胎之中,說白了就是通過意念誘導(dǎo)的一種高度柔和的腹式呼吸方法。
不過,后來這漸漸成了道家修煉層次的一種,最初期的就是這胎息,《清微內(nèi)丹術(shù)》里說了,所謂胎息者,始分陰陽,能通五行,不過是最早懂得吐納日精月華,利用陰陽之力而已。
我想了想,我也不會用陰陽之力啊,怎么就胎息了呢?
后來我才琢磨明白,應(yīng)該是地靈珠的原因,我如果喚醒天官刃,就會觸動地靈珠,地靈珠則引龍脈的炁,雖然跟胎息說的能用陰陽不太一樣,但道理差不多。
折騰到天色蒙蒙亮,我才終于有了一點睡意,結(jié)果鷂子哥卻來敲門了,死活拉起我來,把我拽到后山,遞給我一把生銹的刀,讓我砍樹,說這就是我的修行,砍不斷這顆,不準吃晚飯。
我都傻眼了,兩天沒合眼,從老家的深山老林里一頭扎回真武祠,我現(xiàn)在走路都打飄,怎么砍樹?而且聽說過用斧頭砍樹的,卻沒聽說過用刀砍的,何況這把刀生銹的都卷刃了,也不知道鷂子哥從哪兒找來的。
我看著眼前這顆一人剛好能抱住的樹,說這不是誠心折騰我么?而且現(xiàn)在砍樹犯法。
鷂子哥說,不怕,犯法了他兜著。
我又說聽說老白八點要走,我得送送他,眼看著鷂子哥掄起蒲扇般的大巴掌,我再沒說一句話。
后來,我果真被帶走了,拘留了好幾天,不過出來以后,鷂子哥讓我繼續(xù)砍樹……
最開始的時候,我每天被折騰的腰酸腿疼,總也砍不斷,每天都挨餓,見著床就想睡。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轉(zhuǎn)眼已經(jīng)秋涼,山下開了一家棺材鋪子,民房改的,店老板就是張歆雅,說是山門打開了,為了接事兒才開的這家鋪子,實際上這么長時間下來,屁事沒一個,讓我極端懷疑有關(guān)于陰人客棧的事兒我?guī)煾甘遣皇钦f玄乎了,倒是張歆雅每天優(yōu)哉游哉,好不瀟灑。
我看的眼里都要滴血了,晚飯的時候忍不住說,憑啥我拿把破刀,什么都不學(xué),就學(xué)砍樹,她啥也不用干。
張歆雅說,我不砍樹,哪來的木頭做棺材?雖然怪事沒接到,棺材卻沒少賣,不賣棺材,我們這三四張嘴靠什么吃飯?
鷂子哥又說,張歆雅沒家仇族恨,我有,這就是為什么張歆雅不用訓(xùn)練的原因。
于是,我沒話說了,雖然很想說砍樹有啥用,可被鷂子哥黑著臉看了一眼,硬憋回去了。
不過,砍樹倒也不全是壞處,至少,我身體漸漸壯實了。
秋涼了,每天光著膀子干活,倒也痛快,慢慢的,我竟然有點喜歡上這種平靜的生活了。
這一日,我正在后山里掄圓了破刀干活,一個人卻沿著陡峭的山路優(yōu)哉游哉的走上了上來。???.BiQuGe.Biz
這山里平日里連個鬼都看不著,忽然來了人,自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何況,對方的打扮如此獨特?
這是個女子,卻一身白衣,準確的說,對方是穿著一身極其寬大的漢服,衣袂飄飄,極有仙氣,滿頭黑發(fā)如瀑布一般垂落在身后,可惜臉上帶著一層面紗,看不清容顏。
最怪異的是,她手里拎著一個葫蘆。
起初的時候,還以為這是個漢服愛好者,來山里采風拍照來了。
誰知,對方沿著山路一直走到我身邊后,竟選了一個我伐倒大樹留下的樹樁子,自顧自的坐了下來,看著我怔怔出神。
我只能看到她的眼睛,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眉如遠黛,雙目有神而明亮,只是我卻不敢多看,因為這女子身上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很是清冷,讓人不敢靠近,仿佛那是一個上位者,在俯瞰眾生。
她就那么靜靜坐在那里看著我,微微出神,這一看就是半個多小時,最后愣是把我看得不好意思了起來,忍不住穿上了衣服,不然人家該以為我是個賣腱子肉的了。
“小哥兒怎么不干活了?”
女子忽然開口,聲音悅耳,卻比她的氣質(zhì)還要清冷,拒人千里之外。
“這……”
我一時語塞,看了眼手里的卷刃生銹破刀,無奈道:“有點尷尬。”
女子眼角動了動,似乎笑了,對著我招了招手,等我過去了,方才將她手中的葫蘆遞給了我,輕聲道:“累了便喝一口吧,坐下來歇一歇。”
我下意識的接過了葫蘆,又有些后悔,這女人的氣質(zhì)模樣不像是采風拍照的,甚至說絕不是泛泛之輩,給了我的東西我就要?誰知道是干嘛的?
可偏偏,這女人的身上有種神奇的力量,她什么也不說,就坐在那里靜靜的看著我,卻讓我根本生不起任何拒絕的心思,下意識的擰開了葫蘆蓋子,一股清冽的酒香撲鼻而來,如無意外,應(yīng)該是山西的名酒竹葉青。
我注意到,葫蘆上有個淡淡的唇印,是她用過的酒葫蘆。
我雖然吊絲了點,卻還沒吊絲到看見漂亮女人就滿嘴說不嫌棄的地步,主要是這女人來頭太怪異了,莫名其妙把自己用的東西給一個陌生男人用,反正,我不敢用。
于是,我看了一眼便擰上了瓶蓋,特憨厚的笑了笑,抓了抓頭:“原來是酒啊,我還以為是水,我不會喝酒,謝謝了。”
說著,我把酒葫蘆遞了過去,女人卻沒接。
“不是不會喝酒,應(yīng)該是不敢喝吧?”
女子輕飄飄的說了一句,似乎不懂什么叫看破不說破的人情世故,鬧的我大為尷尬,可不待說什么,她便話鋒一轉(zhuǎn),問道:“山上是不是有個道觀,叫真武祠?觀里有個道士,叫張道玄?”
我遲疑了一下,便說道:“那是我?guī)煾浮!?br/>
女子點了點頭:“去幫我把你師父叫出來吧,我有點事找他。”
至此,我才終于明白,這女子就是沖著我們來的,八成是和我?guī)煾敢粯拥娜宋铮?br/>
我說道:“有什么事兒你就和我說吧,我會通知我?guī)煾傅模F(xiàn)在閉關(guān)了,誰也不見。”
“如果是我,他會見的。”
女子輕聲說道:“我就在這里等著,你去通稟他一聲,你和他說八個字即可——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
龍戰(zhàn)于野,其血玄黃。
我重復(fù)了念了一遍,看她不似作偽,八成是有大事,于是便應(yīng)了一聲,讓她稍后,這才離開,可沒走幾步,才發(fā)現(xiàn)那酒葫蘆還在我手里,便轉(zhuǎn)身回去還她。
哪知,女子一擺手:“送你了,別丟了,這個很重要。”
很重要你還隨隨便便送我?
怪人!
我暗自嘀咕一句,搖了搖頭,捧著葫蘆轉(zhuǎn)身離去。
“你叫衛(wèi)驚蟄吧?”
身后,女子清冷的聲音傳來。
我差點一頭栽倒在地,我自問自己也不是什么名角兒,啥時候變得這么有名了?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女子背對著我,衣裙在山風中飄揚。
那一剎,我真以為是九天神女落在了人間。
然后,我便聽女子自顧自的說道:“驚蟄,好名字,乍寒乍暖之際是驚蟄,我記下了。我叫青竹,你也記下。”
……
(三更,一萬三千字,換做正常兩千五百字的章節(jié),這應(yīng)該是五更的量了,老腰都快斷了,歇了,明天繼續(xù)還更,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