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左冷禪 ！
    悅來客棧的小二鐵柱從來都覺得自己是憋屈的，苦悶的。
    上面不僅有老板、掌柜的壓著，前面還有三個資歷比自己深、馬屁拍的比自己好的三位同事，他數(shù)來數(shù)去自己就是再干十年也還是一個跑堂伙計。
    十年來地位沒一點進步，表現(xiàn)很多。
    譬如說，今天他值班。
    原本是二狗值班的，他非說腿痛來不了，要自己替一下。腿痛，痛個毛，昨天還看見你挑一擔(dān)豆腐花沿街叫賣，我看你痛的是第三條腿吧。
    從早上開始他就憤憤不平，不過慢慢的他就覺得值了，有好戲可看，回去也是個炫耀的資本，阿花可是最喜歡聽故事了。
    聽到樓上的那位大爺說，來一碗燉狗肉，鐵柱就知道他要的是狗肉火鍋。為自己的聰明暗暗得意，鐵柱急忙端了咕嚕咕嚕還在冒著熱氣的火鍋放到要說話的好漢面前，激靈的找到一個最合適的位置，鳥瞰全局。
    左冷禪自然不知道一個不起眼的小二有這么多心理活動，給徐蓉蓉夾起一塊瘦肉之后，才幽幽的講道：
    “從前有一條聰明伶俐的狗，非常聰慧，大家都叫他狀元。狀元從小就顯露出了讀書的天分，他的父母很高興，勒緊褲腰帶也將他送入學(xué)堂。狀元果然很爭氣，別人需要一天才能背熟的東西他半天就背好了，所以在村子里，他是人人羨慕敬仰的神童。
    “后來，他考進了府學(xué)，那里的神童太多了，他能半天背出來，別人只需要看幾遍就能倒背如流，慢慢的，狀元變成了一個不起眼的書生。只是他不甘心，從小他就是父母的驕傲，他是朋友眼中的天才，他一定要讀書，更認真的讀書，有朝一日金榜題名揚眉吐氣……”
    左冷禪的聲音低沉，他講的故事也算不上精彩，只是他的每一句話都說中了這些書生的心里，他們沉默了下來，靜靜的傾聽。
    “終于，寒窗苦讀十年，他迎來了考試的機會，但是失敗了……再一次失敗了……比自己年紀小一輪的人都成功了，成了秀才舉人，只有自己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童生……這時他的父母死了，他再也沒了生活來源，他只能娶妻生子，但是他還想考，他還想有朝一日能夠高中，披上官袍給嘲笑過、奚落過自己的人看……”
    左冷禪靜靜地喝了口茶，心中有點苦悶，看來三流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就是沒那個水平，講不出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的效果。聽故事的人也很不識趣，連喝彩都沒有，枉費自己謀殺了這么多腦細胞。
    “下面怎么樣？大師兄，不要停啊，我還想聽?！睒泛耖_口說道，驚醒了其他人，他們也連忙催促，甚至有人吩咐小二送來一杯銀耳羹潤潤嗓子。
    左冷禪滿意的看了一眼樂厚，多好的挽尊黨啊。沉吟一會兒又說道：“然后過了一年又一年，他都失敗了。等到他七十歲的時候，已經(jīng)絕望了，只是習(xí)慣性的去考試，結(jié)果……”
    “結(jié)果怎么樣？大師兄，你快講啊！”樂厚又準(zhǔn)確無誤的接口下去，配合的天衣無縫，將左冷禪拔涼的心弄得滾燙滾燙的。
    “后來他高中了，舉人！只是當(dāng)送信的皇差將消息送到了他的手中的時候，他已經(jīng)病倒了，再也沒救了，下一刻他就無限遺憾的離開了這個世界?！?br/>     “砰！”
    周通噗通一聲跌坐在地上，雙目無神，喃喃自語：“怎么會這樣，怎么能這樣？他辛苦了一生，一輩子都不放棄，為什么偏偏要在他功成名就的時候捉弄他？我不服，我不服！”他的聲音起初很小，到了最后，卻吶喊出來，已經(jīng)把狗狀元當(dāng)成了自己。
    客棧里靜靜的，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所以顯得分外刺耳。
    左冷禪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道：“是啊，狗狀元也這樣問來抓捕他的黑白無常?！?br/>     “黑白無常怎么說！”這次，樂厚和鐘鎮(zhèn)都配合的很好，異口同聲的喊了出來。
    “黑無常說，我呸，你憑什么大魚大肉的活在世上，你的父母為了供你讀書，四十多歲就累死，死的時候只剩下一半的魂魄，連投胎都不能，只能當(dāng)個孤魂野鬼；你的妻子為了供你讀書，出來唱曲兒賺錢被你發(fā)現(xiàn)，一紙休書休了，第二天她就投井自殺，到現(xiàn)在還在地府中哭泣；你的女兒為了你，只能將自己賤賣給一個瞎了眼的跛子……就因為你，你的父母、妻子兒女不僅這一世活得痛苦，連下輩子都不得安寧。你說你，你有什么資格享受那榮華富貴！”
    左冷禪說到最后一句已經(jīng)是聲色俱厲，客棧里的書生聽了居然不敢反駁！
    “好，說的好！”
    “說的太好了，連這一世的父母妻子兒女都照顧不了，憑什么給你享受榮華富貴！”
    原本被壓抑的底層屁民聽了頓時高聲叫好，覺得這個年輕人的故事，雖然說的是狗，講的卻是人，將他們一直以來想說卻說不出來的話都酣暢淋漓的說出來了。痛快！真他娘的痛快，應(yīng)該大喝一碗。
    “哥哥，最后那個狗狀元的魂魄怎么樣了??？”嬌兒卻聽的入迷，忽然開口道，小孩子嘛，聽故事都要聽到結(jié)局。
    其他人也是拍拍腦袋，對啊，狗狀元最后到底怎么樣了。
    左冷禪微笑道：“狗狀元先是痛哭流涕，悔恨交加，到了最后卻哈哈大笑?！?br/>     “為什么他要笑，他害的家人那么慘，自己的結(jié)局也不好，為什么還笑的出來？”鄧八公一下子跳了起來，尖叫道。
    “狗狀元說了一句話，他說，哈哈，幸虧我只是條狗，幸虧我不是人！”左冷禪說完卻是黯淡無聲，他又想起了前世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的那段黑暗的歲月，心中凄然，竟露出傷感的神色。
    “什么意思？”鐘鎮(zhèn)三人斗雞眼一般互相看了看，都從對方眼中看到茫然，實在是聽不懂狗狀元說的最后一句話。
    定閑美目灼灼的看著左冷禪，道：“阿彌陀佛，左師兄塵世中人，卻是天生慧根，貧尼聽到這個故事，從中發(fā)現(xiàn)了許多深奧的禪理?！?br/>     “哈哈，師妹，你著相了，修行豈在寺廟，只要心存善念，即使阿鼻地獄也是靈山佛境。來，喝酒，今天我們大醉一場。”左冷禪大笑道，舉起茶壺給每人都倒?jié)M了一大碗茶水。
    “周通醒悟了！”徐蓉蓉忽然開口道，眾人順著她值得方向，見到周通忽然站了起來，抱住女兒，牽著高氏的手向門外走去，眾人都自然的給他讓開了一條道，臉上露出敬佩的神色。知錯能改，尤其是在這么多人面前改過自新，他們自認沒有周通的勇氣。
    周通走出客棧大院的剎那，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對著左冷禪的方向九十度鞠躬，道：“學(xué)生周通多謝先生大德，先生之恩，周通永遠記在心中！”
    說完，三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視線盡頭。眾人都心中都浮現(xiàn)一種莫名的滿足，只有鄧八公悵然若失，他的初戀還未開始，就已經(jīng)凋謝，他忘不了周通牽著高氏的手時，她燦爛的笑臉。祝福你……
    沉靜片刻，客棧里潮水般的掌聲此起彼伏，為左冷禪的故事，也為他故事中的真善美。鐵柱這一刻感覺值了，太他媽值了。這不是以往江湖中的打打殺殺，你砍我我砍你，而是……而是什么鐵柱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十分美好。他靜靜的溜出客棧，坐在欄桿上向遠處望去，下一刻，他的瞳孔一縮，不好了！
    “不好了，有官兵圍過來，將我們的客棧包圍了！”
    仿佛屁股著火一般，鐵柱撕開了喉嚨尖叫。這不能怪他，現(xiàn)在是承平年代，成建制的官兵都難見，更別說他們明火執(zhí)仗的將酒樓包圍起來?？此麄儎Π五髲埖募軇?，多半是來者不善。
    “砰！”
    他的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和罵聲、腳步聲、刀劍碰撞聲，緊接著砰的一聲，酒樓的大門被踢開，三個人當(dāng)先走了進來。領(lǐng)頭的是一個披甲帶刀的將軍，另外兩個神情彪悍，各穿黑白箭服，看樣子是江湖劍客。
    “襄陽參將楚慕白，還有兩個黑白劍客！”
    “他們來干什么，看樣子來者不善。”
    “噓，不管他干什么，反正跟我們沒關(guān)系，看熱鬧就是?！?br/>     “老兄此言大善，十分有理?！?br/>     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個心思，躲到一旁露出一樓中間大片空地。楚慕白神色陰冷的朝四周一掃，見得他們畏懼的表情，甚是得意，沉聲道：“本將軍接到消息，你們悅來客棧有反賊在蠱惑人心，說，到底是誰！”
    周曉斌周掌柜的心底叫苦，連忙跑了出來陪笑道：“將軍明鑒，我們悅來客棧都是良民，和一些貢院讀書的學(xué)生，哪里會有反賊?！?br/>     “你的意思是說，本將軍刁難你還是說本將軍弄錯了?！背桨子沂址诺降栋焉?，神色不善的看著他，嚇得周掌柜的顫顫發(fā)抖。碰上這樣不講理的丘八，他就是再八面玲瓏也沒辦法。
    “剛才有人來報告，說你們這里有人公然諷刺太祖皇帝他老人家制定的科舉，意思是說參加科舉的書生連狗都不如。這樣混賬的話有人說過嗎？”楚慕白的話音剛落，眾人的眼神就有意無意的看向左冷禪。
    “楚大人，學(xué)生可以作證，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就是他說的。”一個神情倨傲的書生站了出來，立刻指向左冷禪。
    “學(xué)生也可以作證！
    “學(xué)生也是證人。剛才學(xué)生擔(dān)心打草驚蛇，不敢反駁他的無恥之言，幸虧大人明察秋毫，及時帶兵前來，有大人主持大局，學(xué)生自當(dāng)言無不盡。”
    楚慕白帶兵前來，一看就是來捉拿左冷禪的，這些人剛才不敢說話，現(xiàn)在卻一個個跳了出來，趾高氣昂的看著左冷禪，好像打了勝仗一樣。
    “閣下就是說那大逆不道的反賊？”楚慕白好像剛看到左冷禪一樣，露出詫異之色。
    “哈哈哈，哈哈哈！”左冷禪忽然仰天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楚慕白臉色不悅，陰冷的問道
    “我是笑孔夫子，也笑孟夫子，還笑荀子，這就是讀他們的圣賢書培養(yǎng)出來的國之棟梁？對不起，我沒從他們身上看到一絲正氣，相反我卻看到了奴顏婢膝，投機取巧。這種人，一遇到外族入侵，他們就是秦儈，就是趙孟頫（fu），只會賣主求榮，成為漢奸。難怪說，崖山之后再無中國，陸秀夫死后，程朱理學(xué)培養(yǎng)出來的都是這樣一群犬儒，一群穿著人的衣服念詩的狗！”
    這些話已經(jīng)很重了，毫不客氣的直接戳到了所有人的心尖處。話剛說出口，左冷禪就后悔了，沒想到自己失去功力連自制力都消退，這樣放肆的話都說了出來。唉，書生意氣害死人錒。
    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自認為出生太低，所以攀附了歷史名人朱熹作為老祖宗，所以有明一代，科舉教的都是朱熹注解過的四書五經(jīng)，他的地位甚至超過了孟子，僅在孔子之下。（孟老夫子是個憤青，他的思想不適合封建統(tǒng)治，所以被多次請出過貢院，這遭遇有點像魯迅）
    左冷禪直接抨擊程朱理學(xué)，幾乎就等同于質(zhì)問皇帝老子你的皇位不正統(tǒng)一樣。酒樓里的人聽了臉色大駭，連徐蓉蓉都臉色發(fā)白，擔(dān)憂的望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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