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 49 章
次日五更視朝,他寅正三刻醒來時,她正沉沉好眠。
月亮掛在天上,變成一個白慘慘的影子,就著朦朧的光看她,恬靜的一張臉,偎在他身旁。他一向習(xí)慣了孤單,習(xí)慣了雷厲風(fēng)行,如今緩下來,過上普通人的日子,有了牽掛,有了心甘情愿背負的溫柔的重壓。這樣其實很好,他從一些細枝末節(jié)里感覺到快樂,她的亦嗔亦怨的語調(diào)和肆意的嬌憨,讓他知道自己被她依賴著。原來了無牽掛并不是成功,而是一種悲哀。所幸他現(xiàn)在不再那么失敗了,他有了可以做伴的人。
只可惜這個做伴的人,不知道他的所需,每每弄得騰空起來,半道上拋下,實在讓人無奈。他苦笑了下,撐身坐起來,本來打算下床了,卻見她寢衣的交領(lǐng)下露出一片光潔的皮肉,他略遲疑,最后還是把手探了過去。
她嗡噥一聲,“餓了。”
他氣結(jié),不是困了就是餓了,這是在逗他玩么?他發(fā)狠壓了上去,引得她一聲哀鳴。
她總算醒了,睜開眼一看,他兇神惡煞的模樣,她倒笑了,“官家怎么了?”
“昨晚為什么睡著?那種時候怎么能睡呢!”他還在為昨晚的事不平,“你一點都不沉醉么?是不是嫌棄我手段不高?”
她剛醒,腦子昏昏的,不太明白,“官家手段高啊,我就是太困了,緊張了半日……你不高興了么?”
他嗯了聲,“我很不高興。皇后與我在一起,我如何待你才是你最喜歡的?”
她說:“官家和我廝混的時候么?”
他皺了皺眉,這個詞很不雅,不過很精準,便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她呆愣愣回憶,“我喜歡官家親我,一親身上就發(fā)熱,到了冬天可以多親。還有現(xiàn)在這樣……”她紅了臉,“我喜歡官家壓著我,我喜歡官家的份量。”說完哀聲捂臉,“我是不是病了,怎么會有這么羞人的怪癖?”
他也不太懂她的嗜好,喜歡馱著人么?反正不管怎么樣吧,他覺得心里有一團火,始終發(fā)泄不出來,粗魯?shù)刂蒙碓谒乳g,隔著布料奮力動了兩下。
她倒是很配合,婉媚地吟哦,“官家……官家……”
她一喚他,他就有點把持不住了。騰出手來扯褲腰,恰好這時錄景的聲音在窗外響起來,“時候到了,官家當起身了。”
他懊惱地癱在她身上,實在倦怠,今日不想視朝了,或者就稱病吧,明日再說。可是想想不行,烏戎的使節(jié)來訪,還有昨天云觀鬧的那出,今天早朝上必會有人提起。他如果不出現(xiàn),會引得眾人猜測,所以還是要去,離開這溫柔鄉(xiāng),到冷冰冰的朝堂上去。
他橫了心翻身下床,回頭沖她指點,“你給我自省,今晚再議。”
前殿有宮人燃了燈,狹長的光帶漸漸移過來,照亮了后殿的床帷。她半撐在床沿,長發(fā)披散著,不施脂粉的臉孔純凈自然。起先愕著一雙大眼睛,等反應(yīng)過來才紅了臉。慢吞吞下床,囁嚅道:“再議便再議,我今天歇個午覺,夜里就不會犯困了。”
像他們這樣的夫妻恐怕世間難找,也怪他學(xué)藝不精,若上回一鼓作氣,也不用拖到今天了。她來侍候他洗漱,他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前日讓錄景重新找了本冊子,畫得很清楚,這次應(yīng)當不會錯了。”
她怨懟地看他,“你明白在肚子里就好了,非得說出來么?我是端穩(wěn)大方的皇后,官家莫要教壞了我。”
他噎了下,“我是想讓你放心。”
她伺候他穿上朝服,蹲踞下來整理他佩綬上的曲璜和沖牙,一面道:“我放心得很,倒是官家常記掛著,還讓人找畫冊子,不嫌丟人。”
她居然嘲笑他,他把他撈起來攬在懷里,手從背上一路往下滑,滑到那俏臀上,輕輕捏了一把,“你說什么?”
邊上有宮人,她大感窘迫,只咬著唇不說話。他低頭在她頸上吻了吻,“太縱著你了,膽子越來越大。等我把手上的事辦完了,我與皇后的賬也該清算清算了。還上延福宮去么?住移清殿,那晚沒有看明白的,我再讓皇后看一遍。”
原來他都知道的,那還做癲狂樣子給人看?她的臉轟地一下漲得通紅,跺腳嗔怨,“你當我傻么?”
他正色道:“我給皇后說個笑話吧!以前有個進士到廟里進香,看見和尚……那個,便作了首詩,說‘獨坐禪房手作妻,此情不與外人提。若將左手換右手,便是停妻再娶妻’。”說著吐舌一笑,轉(zhuǎn)身取他的進賢冠去了。
她呆滯地思量了半天,終于明白過來,羞得無地自容。假作幫他戴冠,邊上一盆墨菊開得正好,悄悄掐了一朵,嵌在他的玉犀簪上。
錄景和紫宸殿殿頭在外等候,見今上出來,忙侍候著送上御輦。只是那花看在眼里很覺怪異,大鉞男子戴花常見,今上卻從來沒有過。況且今日視朝,似乎有些欠妥吧!錄景支吾著比了比,“官家……”
他看他一眼,沒放在心上,整整中單登輦,不耐道:“快些,時候差不多了。”
錄景不知道其中緣故,未敢多言,只得揚聲喊起駕,眾人簇擁著御輦往宮門上去了。
皇后送走了人,又懶懶倒回床上。這時天還沒有亮,天地間朦朦地暈染一層深藍,燈籠的鐵鉤掛在檐角,被風(fēng)吹得搖擺,偶爾發(fā)出吱吱的兩聲輕響。
迷迷糊糊又睡一陣,醒來已經(jīng)到了辰時。忙起床梳妝打扮,收拾好了去寶慈宮請安。
貴妃一向是比較早的,她不得今上寵幸,但與太后相處十分融洽。秾華提裙上臺階,她領(lǐng)著先到的嬪妃們按序站班,等她進門時欠身行禮,恭祝圣人金安。
秾華請眾人免禮,恭恭敬敬向太后納福,太后點了點頭,賞她在身側(cè)坐下。御廚送松仁奶酪進來分與眾人,太后手里捏著銀匙,偏過頭問:“皇后今日可好些了?”
想是問她受驚可好些吧!她含糊應(yīng)道:“謝孃孃關(guān)心,歇了一晚上,今天心里安定下來,已經(jīng)好多了。”
太后垂眼在碗里攪了攪,悵然道:“我聽了消息,心都要震碎了。好好的在宮門上舍酒,怎么會遇上這種事。這重光也是,既然還活著,三四年里怎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復(fù)看秾華一眼,“皇后與他早就相識么?”
不管怎么樣,云觀的身份太特殊了,他的存在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陰謀,與他沾邊,總與陰謀息息相關(guān)。殿里眾娘子神情不變,手上動作卻慢了,拔長了耳朵聽她的解釋。昨日官家替她圓了謊,但太后未必養(yǎng)在深宮萬事不知,她若是撇得一干二凈,反倒顯得假了,便道:“回孃孃的話,我與懷思王幼時是相識的,他在綏國為質(zhì)子,曾經(jīng)有過兩面之緣。昨日舍酒時他混在內(nèi)侍里,我并未留意他,其實多年未見,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得他。官家前一日知會過我,讓我露個面便回宮,我將酒端子交給了賢妃進左掖門,這時候他才來同我說話,說要見官家,請我傳達。”
太后側(cè)目看她,“他是前太子,是先帝的血脈,要見官家做什么不直接入朝,卻要通過你?”
秾華擰了眉頭,不解道:“臣妾也想不通呢,照理說,以他的身份要見官家并不難,何必兜這么大的圈子!后來諸班直到了,官家也到了,懷思王脫不得身,便挾持了臣妾。”
今上與云觀的恩怨都從皇位上起,太后是今上生母,一個名利場中討生活的人,不會不知道其中緣故。連她都在裝糊涂,她若聰明,就應(yīng)該將計就計推說不知情。所以球踢來踢去,重新又回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自然不會深挖,只模糊掩蓋過去,輕輕嘆道:“我身在禁中,前朝的事已經(jīng)許久不問了,究竟里頭什么緣故,我也鬧不清楚。皇后無虞便好,要有個長短,我看官家頭一個不能放過重光。”邊說邊舀起奶酪喝了一匙,誰知嗆到了,掩口咳嗽起來。
秾華忙起身替她捶背,“孃孃無需擔心,官家運籌帷幄,事情總會圓滿解決的。”
太后頷首,將盞擱在了一旁,“我看重光來勢洶洶,不知他心里什么打算。官家念及手足之情,他卻未必。想是里頭有什么誤會……隔了四年死而復(fù)生,怎么弄得似的!”
貴妃一語中的,“總逃不脫想奪位。若是要回朝,正大光明上紫宸殿面見官家,他是官家手足,總不會虧待了他。如今他這樣心懷叵測,又劫持圣人,能做出什么好事來?我們這些人是依附官家而生的,好壞都分得清。若有人想謀朝篡位,用不著講什么理,連根鏟除就是了。”
持盈的話一則是為討好太后,二則頗有含沙射影的意思。秾華看了她一眼,“貴妃才大安,不要太激動了。前朝的事自有官家處理,宮眷還是不議論為好。禁中娘子多,莫弄得人人自危。昨天是個巧合,恰好逢舍酒,宮門大開。往后沒有這樣的機會,他要入大內(nèi)也不容易。本宮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命各處門禁加強戒備,娘子們可高枕無憂。”
她端著架子一番義正言辭的話,娘子們都欠身領(lǐng)命。貴妃畢竟身份在那里,口無遮攔失了體統(tǒng)。不過她也不急,悠哉轉(zhuǎn)了話題,對太后笑道:“昨日烏戎使節(jié)來朝,帶了些本國的特產(chǎn),有溫柑和甘棠梨,都分與各閣了。另剩下幾張上好的狐皮,叫她們打理妥當,送與孃孃和圣人做氅衣。”
正說著,錢十貫匆匆進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樣子引人注目。見眾多娘子在場,便放緩了步子向上揖手,湊到太后耳邊道:“朝堂上出了大事,懷思王先發(fā)制人,著朝服于宣德門上擊登聞鼓。軍頭司欲拿下,無奈圍觀百姓眾多,竟不能奈他何。懷思王上朝與官家對話,眾臣都看著,紫宸殿中還有外邦使節(jié)在場,官家發(fā)作不得。倒是未提及其他,只說這幾年陰錯陽差流落在外,甚是思念官家,連昨日挾持皇后的事都輕描淡寫蓋過了……如今看來,只怕要還朝了。”
秾華聽在耳朵里,不由大受震動。未提及其他,就是說將官家暗殺他的事掩住了,暫求息事寧人么?既然有烏戎使節(jié)在場,官家自然不好劍拔弩張做給外人看,內(nèi)亂于國家來說是致命的,宣揚出去沒有半點好處。他不露面,可以搜捕他,但是他大大方方地出現(xiàn),又是以如此一種求和的姿態(tài),官家若是震怒,反而有失體尊了。
她弄不清他這樣做的道理,先前在榮國長公主府邸時她曾問過他,公然露面會如何,他說身份不能定乾坤,可現(xiàn)在怎么又改變主意了?本以為他會蟄伏一陣子,沒想到殺了個回馬槍,他究竟是什么打算?她心里沒底,看太后,太后皺起了眉頭,喃喃道:“晉德懷思王是謚號啊,看來官家要費心替他劃封地了。”
前太子還朝,對朝野上下是個不小的沖擊,今上面臨的困難大了,她只覺揪心,坐著也有些心不在焉。
殿中娘子們眉眼來去,一個個如臨大敵。太后發(fā)覺了,擺手道:“都散了罷,不過是多了個活王爺,沒什么了不得的。”待眾娘子告退了,對秾華道,“看官家如何安排,若暫時不動干戈,皇后安排一場家宴,咱們應(yīng)當宴請重光。”
秾華心里七上八下,料想太后是要設(shè)鴻門宴,也未問太多,欠身應(yīng)了個是。
太后沉吟半晌,自言自語道:“恐怕沒有太平日子了,好不容易收攏的人心,又要因為重光回朝動搖。那些宰相大臣們,永遠這山望著那山高,反對這反對那,恨不得換了皇帝才稱他們的心。我知道官家眼下難,不想落人口實,只有等重光自己露馬腳了。”
她坐不住,掖著兩手道:“不知官家眼下如何,看時辰應(yīng)當已經(jīng)散朝了,臣妾想去崇政殿接他回禁中。”
太后看向她,點了點頭道:“去吧,若是有什么事,派人來回稟我一聲。”
她起身納福應(yīng)了,出寶慈宮往前朝去。崇政殿是散朝后的便殿,今上一般在那里休息,處置朝上未辦妥的瑣事。她讓時照引路,登了階陛向上,正遇見幾位宰執(zhí)從殿內(nèi)出來,檐下碰個正著,慌忙斂袖長揖下去,“圣人長樂無極。”
她抬手請諸位免禮,“本宮聽聞懷思王還朝了,可有這樣的事?”
樞密使道是,“圣人坐鎮(zhèn)禁中都得知了,的確有這回事。”
這群人里基本都是一二品的大員,她不說要置云觀于死地,至少先給他們提個醒,便道:“昨日懷思王挾持本宮的事,諸位相公可聽說了?往小了說是家事,但天家家事亦是國事。官家大度,礙于手足之情不忍苛責,眾位相公心中當有數(shù)。”
皇后是今上的枕邊人,同今上的心意是相通的,表明了態(tài)度,就是給他們警醒,官家施天恩,不代表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幾位宰相自然都明白,俯首道:“圣人且放心,這事終會有個論斷。圣人乃國母,國母不可褻瀆,臣等時時謹記在心。待明日上朝,臣等具奏疏再議,必定給圣人一個說法。”
她頷首道好,“如此相公們自便吧,代本宮向夫人們問好。過幾日天寧節(jié),再設(shè)宴請諸位夫人入宮相聚。”
眾官員諾諾應(yīng)了,卻行退后幾步下了丹陛。她轉(zhuǎn)身欲入殿,一抬頭卻見云觀立在那里,朝陽和暖的金芒灑在他的方心曲領(lǐng)和羅裳大帶上,好一副煌煌的氣象。
可是再見他,卻已經(jīng)沒有了原來的感覺,從他扔下她那刻起,她就已經(jīng)不再認得他了。剛才的話他大概都聽見了吧,她也不在乎,與他擦肩而過,他失口叫了聲秾華,“昨晚的事……”
她頓住了步子,因為決絕,有種昂揚的美,“王爺需慎言,我是皇后,直呼其名是為大不敬。”
她廣袖一拂,他心頭牽痛了下。回身看,重元不知什么時候到了殿門前,朝她伸出手,她極自然地交付在他掌心,相攜進了崇政殿。
作者有話要說:游絲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21:55:00
漫天星火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16:35:34
豆娘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15:02:30
jintiandehai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13:54:21
天仔愛tata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12:37:46
cher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12:14:08
cher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11:23:46
明明媽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10:26:25
illogic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10:07:53
愛弘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09:00:06
笑笑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08:22:59
八寶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08:17:54
laketree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11-1508:15:17
感謝大家打賞,鞠躬~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