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經(jīng)理叫你！”聞祥出來了，喊了一句，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知道了?！眲侥戳怂谎郏蚪?jīng)理室走去，同事們復(fù)雜的眼光落在背后，他清楚地感到其中的嫉妒成分。他很想安慰老聞兩句，哪怕是拍拍肩膀，但知道不合適，無論是他這個人，還是現(xiàn)在這個時間，都不合適。
    “經(jīng)理，你找我？”經(jīng)理室門開著，劉憬敲了敲進入。
    “你拿著這個，去趟團市委。”鄧繼紅遞給他一份合同，“團市委新蓋了辦公大樓，剛搬進去，要安交換機，是趙總的關(guān)系，你跑一趟吧?！?br/>     “知道了?！眲浇舆^合同，隨意翻了兩眼，“我到那跟誰聯(lián)系？”
    “辦公室鄭干事，叫鄭芳襲?！?br/>     鄭芳襲，芳香襲人，劉憬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很美，很有宋詞的味道，像古代的大家閏秀。
    鄧繼紅端起茶杯，吹了吹茶葉：“聽說也是去年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你們應(yīng)該能談得來?！?br/>     “我這就去。”劉憬轉(zhuǎn)身要走。
    “小劉！”
    劉憬轉(zhuǎn)回身，望著上司酷似大學(xué)革命史老師的臉。當初就是鄧繼紅一手把他招進公司，那時他剛畢業(yè)，一度覺得這張臉很親切。
    鄧繼紅嘆了口氣，端著杯子走到他面前：“小劉，你進公司九個多月了，按說也不算短了，我了解你，對什么事兒要求不高，憑你的專業(yè)，再找份工作也不難，可過日子都圖個消停，咱們東興怎么說是國有企業(yè)，工作量不大，效益又挺不錯，你還年輕，既然干了，就多用點兒心，爭取干出點兒樣來?！?br/>     “謝謝經(jīng)理，我會的。”
    “好了，你去吧。”
    劉憬點點頭，轉(zhuǎn)身出門了，有些慚愧，他知道經(jīng)理對他很失望。他生性淡泊，工作總是得過且過，業(yè)績多半在后邊晃悠，這還是鄧繼紅照顧他，看他不抽煙，不會喝酒，給他派了很多容易的活，就象這次。
    劉憬的專業(yè)是車床車工，找份月收入五、六千的工作很容易，但都有試用期。當初找工作，他想找個沒試用期的，同學(xué)給他介紹了東興電子，結(jié)果他來了，中了，自己都不敢相信。不是說東興多好，而是職位只有一個，應(yīng)聘者又甚眾，論專業(yè)，他不對口；論學(xué)歷，碩士好幾個；論資歷，他剛出校門，可偏偏就是他中了！很多同事還以為他有特殊門路呢。
    劉憬安心留下了，不是為東興國有大型企業(yè)的招牌，是為鄧經(jīng)理。人生難逢一知己，知遇之恩總是讓人感激。
    外面陽光很盛，很明朗的天氣，劉憬望了望著天空，很遼遠，象一望無際的秋天。他暗暗告訴自己，以后工作多用點兒心，起碼讓經(jīng)理面上過得去。
    “嘭！”劉憬有力地關(guān)上車門，開李德勝的桑塔納去團市委了。
    團市委新大樓共五層，整個涂成深褐色，陰暗而煞氣，看著很不舒服。如果掛面膏藥旗，門口再立兩個牽狼狗的日本兵，完全跟電影里的憲兵隊一樣。他搞不懂，政府機關(guān)是為人民服務(wù)的，干嘛都搞成這樣，非得讓老百姓畏而遠之。
    劉憬在大門口添了個單子，問明鄭芳襲的辦公室位置，就直接進去了。
    樓內(nèi)很靜，罕見人影，中廳的大地鐘發(fā)出沉悶的滴答聲，劉憬邊走邊左右看，有些提心吊膽。上了二樓，很多辦公室開著門，貌似里面都只有一個人，不時有冷漠的眼光飄出。
    “蓋新樓也不用這么奢侈，一人一間辦公室，真他媽腐??！”劉憬心里暗罵。
    “啊嚏！啊嚏！啊啊啊啊嚏！”一連串清脆的噴嚏聲傳來。
    團市委剛遷入，還沒上門牌，劉憬數(shù)了一下，正是他要去的西邊第四間。門開著，一個吊著馬尾辮的女孩兒站在門口的飲水機前，手里端著水杯，正用力揉著鼻子，揉通紅，動作很俏皮。
    劉憬走近：“請問”
    女孩兒剛好低頭喝水，聞言猛地抬起，兩人目光對到一處，劉憬的話說不出了，準備敲門的手也僵在半空。
    這女孩兒怎么說呢？若她是鄭芳襲，本人和名字的感覺大相徑庭，別說大家閏秀，小家碧玉都挨不上。不是不漂亮，她很漂亮，明眸一剪一剪，鼻子小巧頑皮，肉嘟嘟的嘴唇，圓鼓鼓的額頭，還有鼓溜溜的臉蛋，飽滿玲瓏的身體，無不散發(fā)著一股透在骨子里的率真和活力，仿佛絕嶺峭壁上獨自挺立的幼柏，寒風勁雪都會俯首稱臣。
    這女孩兒實在不象女孩兒，虎頭虎腦的，象只小老虎。劉憬的心靈震顫了，為女孩兒散發(fā)的這份率真和活力。
    小老虎靈活的眼睛和他相遇，兩人同時選擇了不回避，目光頑強地膠著在一起。劉憬很平靜，眼中發(fā)著心靈深處的歡喜，就象看著一件自己的東西，很久沒找到；小老虎微蹙著眉，兩眼不服輸?shù)赜?，這個男孩兒很無禮，又好象無可挑剔。
    周遭的空氣靜止了，窗外的陽光照著兩個人，明媚得只剩下溫柔。相遇如此簡單，感覺尚未反應(yīng)過來，愛情已悄悄來臨。
    劉憬胸臆間轟轟作響，不舍地收回目光，該是打聲招呼的時候了。
    他尚未開口，女孩兒眼光仍在回收中，一雙虎目突然死魚般凸出，虎面脹紅，小嘴緊繃，脖子變粗，胸腔開始膨脹。
    “唔唔唔唔”女孩兒死瞪著他，似忍無可忍。
    劉憬忽然意識到什么，猛地拉住門，死力一關(guān)。
    “唔唔啊噗”女孩兒一個大噴嚏沒憋住，嘴里一口茶全噴到門板上。
    “好險！”聽著水珠濺到門板內(nèi)側(cè)的聲音，感受水流激射門板的力量，劉憬捏了一把汗，暗自慶幸不已。
    他喜歡小老虎，決心抓住她，但并不意味著甘愿用身體，確切地說是頭和臉，去承受她帶著無數(shù)感冒病毒的潮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