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好的一天,怎么突然開啟了絕望模式?
小李聽著手機那頭傳來“嘟嘟”的忙音,感受著他內(nèi)心的情緒--急促、迷茫、不知所措。
等通話界面自己消失后,小李落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神情平靜,但三觀已然稀碎,內(nèi)心慌亂如狗。
我該怎么和老板轉(zhuǎn)達他老婆想和他離婚的話?
在線等,挺急的……
小李抓住自己日漸稀少的頭發(fā)。
和公司里所有同事一樣,小李都認為他的老板姜遠慕是個人生贏家——名校畢業(yè),年少有為,未及而立之年就實現(xiàn)了財務(wù)自由與人生價值,最令人羨慕的是,他還有一個完美的家庭!
夫妻二人,結(jié)婚五年,相互扶持,伉儷情深。堪稱社會主義新神仙眷侶……
但沒想到神仙打起架來真是說來就來毫不講理。
沒等小李想出個解決方案,會議室的門打開了。同事們魚貫而出,小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起身來,顫抖著走進會議室。
“老大……”他看著還坐在會議桌前看文件的老板,老板的神色是如此的冷靜平淡,翻文件的動作是如此的干脆利落,絲毫沒有與老婆鬧離婚的焦慮模樣。
要不怎么說人家是做老板的人呢,這心理素質(zhì)就是好……
小李張了張嘴,還沒開口,一個文件夾直接從長桌上推了過來,穩(wěn)穩(wěn)停在小李站的位置前面,一分一毫都不差:“復印三分,準備下一個會議,五分鐘后開始。”姜遠慕頭也沒抬的交代。
“那個……老大。”小李猶猶豫豫。
姜遠慕抬頭,目光凌厲,眉頭微皺,嘴角向下,死亡凝視。
小李瞬間就想起了上個月剛來的那個實習助理,因為被老板的顏值所惑,在老板面前裝嬌賣癡,工位都沒坐熱乎,就被開掉的事。
匯報要言簡意賅,直明其意,不要含糊不清,猶猶豫豫。不然人事部就該走一趟了。
小李面容一肅,也不焦慮了,也不為難了,張口就來:“老大,莫霖姐來了,說是在樓下咖啡店等你。”
皺緊的眉頭松開了,姜遠慕聲音中帶了些意外與困惑:“莫霖?”
當然困惑,他們這老板娘,五年時間里,除了公司年會受邀前來,從沒有一次主動跑來公司找人查崗。甚至連電話都極少打來,可謂是對老板百分之百的信任。
“莫霖姐說……”
“會議延后。”老板拿了收集,抓起外套,起身就走,“讓大家準備著,我回來再開。”
轉(zhuǎn)眼間姜遠慕就已經(jīng)走到了樓梯間,按了向下的鍵,拿著手機,一邊等電梯,一邊看了起來。
小李探頭看了眼老板的身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老婆找自己離婚這么大的事,應(yīng)該不用自己提醒老板就知道的吧。
小李如此想著,安然坐回了自己的工位。
姜遠慕在電梯里看著莫霖打給自己的未接電話,她打來的未接電話從來都只會有一個。只要他沒接,她絕不再打第二個。這么多年來,鮮有意外……
姜遠慕撥通莫霖的號碼,手機貼在了耳邊,里面響起來待接通的聲音。在等待的同時,他也邁出了電梯,走在辦公樓一層的大廳里。
大廳沒多少人,門口的玻璃被擦得通透,姜遠慕一眼就看到了辦公樓外的咖啡廳,他走出大廈,目光也正好搜尋到了坐在咖啡廳靠窗位置的莫霖。
對姜遠慕來說,人都是可以被一個詞語描述的。在他的詞庫里,他的父親等于“嚴肅”這個詞語,他的姑姑等于“熱心”這個詞語,他的助理小李等于“好用”這個詞語。而莫霖……他的妻子。
他找不到任何詞語來形容她。
或許一開始是有的,他將她稱之為是與自己有“默契”的人,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在婚姻當中,這個初始的詞語就被模糊掉了,或者說,他開始覺得,她是一個詞語形容不完的人。
她有時候是恬靜的,有時候是冷漠的,有時候又是……
“喂?”
電話接通了。
姜遠慕看見莫霖接起電話,然后下意識的轉(zhuǎn)頭看向他們辦公樓的方向。她一眼就看見了他。
莫霖很聰明,從不做他認為愚蠢無效的事。就連在茫茫人海中看見他,也與他看見她一樣,高效快速。
“我看見你了。”莫霖如此說著,對他揮手示意。
“嗯,我……”姜遠慕忽然腳步一頓,也不知道是哪股邪風吹了他腦門一下,他瞬間記起來了一個數(shù)字,3.20,三月二十號,一個簽了重要合同的日子。
姜遠慕目光在莫霖桌前一掃,上面果不其然擺放著一個藍色文件夾。
三月二十號就是今天,時隔五年,契約到期了。
她是來離婚的。
姜遠慕明白了。他站在原地。
春日的風吹又吹,暖陽照又照,春天是生機勃勃的春天,園區(qū)里的綠化植物都在發(fā)芽開花,但在這生機盎然的時間里,姜遠慕卻忽然邁不開腳步了。
這很奇怪。
接下來,姜遠慕的身體在他的大腦做出反應(yīng)之前,他就垂下手臂,把手機放到面前,用大拇指熟練的按上鮮紅的掛機鍵。
“嘟。”
他掛了電話。
他在做什么?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為什么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姜遠慕覺得自己奇怪極了。
但就在這么奇怪的境地里。他一個轉(zhuǎn)身,再沒看咖啡廳里的莫霖一眼,推開大廈的門,再次走進了辦公樓,熟練的按了電梯向上的鍵,在電梯門開門的瞬間,直接走進電梯,按下17樓,然后仰頭看著電梯里顯示的樓層數(shù)字上升。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毫不停頓。
在電梯里靜靜呆著的這一瞬間,姜遠慕才恍惚有點明白過來,他剛才的這一系列動作,似乎叫做“逃走”。
他面上未露半分情緒,但卻將握在手中的手機揣進了兜里,因為手機開始震動了,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莫霖打過來的。
他剛才的舉動實在奇怪的有些詭異。
他沒接電話,任由電話在兜里震動,他假裝自己沒有知覺。
到了十七樓,他健步如飛,踏入辦公室,在小李驚愕且不解的目光中,一頭扎進會議室。
“通知他們,開會。今天什么事都不許打斷會議。”
小李呆呆的看著會議室的門,眨巴著眼睛,臉上寫滿了問號。
就離完了?
小李摳了摳頭,心想,要不怎么說人家是做老板的人呢,這簽字的速度就是快呀……
莫霖不解的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上面“姜遠慕”三個字慢慢黯淡,最后黑屏。
人都下來了,電話也打來了,看也看見她了,怎么說往回走就往回走了呢?還不接電話,沒有任何解釋說明?
剛才是發(fā)生了什么姜遠慕能看見,而她看不見的重大事件嗎?
莫霖有些困惑。
這是她非常少的,對姜遠慕的行為感到困惑的時候。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懂他的。五年的婚姻,從開始的第一天,他們就好商好量,宛如談最直白的生意一樣簡單,她也非常喜歡這種互不添堵,坦誠相待的“婚姻生活”。
但這臨到頭了,姜遠慕難道不想結(jié)個善果?
這不像他。
莫霖覺得,姜遠慕一定想起了什么不能耽誤的急事,這才半道折返的。
那這離婚協(xié)議……
莫霖目光在文件夾上停留的片刻,最后做了決定。
她干脆自己先簽完字,待會兒送到他公司前臺吧。
等他忙完的時候,他就能簽了。
莫霖抿了一口咖啡,將文件夾打開,取出協(xié)議,她嘴角帶著微笑,拔開筆蓋,鄭重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完美。
莫霖走到姜遠慕公司前臺,前臺是新來的,不認識她,正在詢問她找誰,上了個廁所回來的小李看見了莫霖。
“莫……莫霖姐……你你怎么還上來了……”連小李自己都覺得,自己嘴角的微笑有點僵硬。
“李助理你好。”莫霖嘴角帶著一貫的客氣微笑,她不是看不出小李的僵硬,只是不明白他為什么僵硬,而出于禮貌和客套,她沒有詢問,“我是來送協(xié)議的,正好看見李助理,就麻煩你先幫遠慕收著吧。”
小李看著藍色的文件夾,宛如看著自己的死亡通知書。他腳指頭都沒敢動。
“這……這老大剛才不是下去了一趟嗎?莫霖姐沒見到老大?”
“見到了,但他好像有急事就走了,應(yīng)該是回來開會了吧?”
“是……是啊……”
這明顯是老大不想離啊!
小李恍然大悟老大剛才回來那嚴肅的表情,倉皇的腳步,略帶慘白的臉色,還有眉間隱忍的情緒波動到底是怎么回事!搞半天老大下樓的時候不知道老婆來找自己離婚啊!
失算了!
“那就拜托李助理幫我轉(zhuǎn)交遠慕吧。”莫霖又將手中的文件夾向前送了一分。
這誰接誰死!
小李捂住肚子:“啊……那個莫霖姐,我今天好像吃壞肚子了,這樣,你先放前臺,我待會兒告訴老大一聲。”小李喊了前臺一聲,“你先接著。我待會兒回來。”
莫霖轉(zhuǎn)頭,把文件夾遞給前臺的小姑娘:“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前臺小姑娘就算不知道莫霖是老板娘,也該知道她是老板熟人了,她禮貌的接過:“沒事沒事。”她放下文件夾,隨口問了句,“這是什么文件呀,好像還挺厚的?”
“哦,這是我和遠慕的離婚協(xié)議書。”
輕飄飄一句話化作巨石砸在小姑娘腦門上。
小姑娘呆呆的看著禮貌微笑的莫霖。
莫霖對她揮了揮手:“麻煩你了,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們工作了,再見。”
小姑娘看著莫霖坐電梯,看著電梯下去,看著李助理走回來,小姑娘一臉生無可戀的望著他:“李助理,你是真的狗。”
莫霖知道讓公司的員工做這件事,他們心里或許會有點壓力。但莫霖更清楚,姜遠慕是不會因為這件事遷怒員工的。倒不是因為確信他品行多高尚,而是莫霖篤定,他和她一樣,也是想簽這份協(xié)議的。
一如他們過去五年,在所有事情上達成的默契那樣。
走出辦公樓,莫霖一身輕松,從今以后,又是一段新的生活了。
莫霖回頭,看了眼身后的高樓大廈,鏡面外墻讓人很難分清哪一層是十七樓。
但她還是站在原地,用手指點著,一層一層的數(shù)。
這件事很沒有意義,莫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她就是這么做了。
“十五,十六,十七……”她看著十七層,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再見,姜遠慕。”
這話,她本來是想當面說的,不過現(xiàn)在這樣,也算告別了吧。
莫霖轉(zhuǎn)身,干凈利落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