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如約送藥
吳辰非一夜睡得很沉。狐媚氣息有致幻效果,會讓人產(chǎn)生幻覺,這也是它們魅惑人的有利武器。可這種氣息對一個沉睡的人來說,直接的作用就是讓他睡得更深,并進(jìn)入夢境。
吳辰非確實(shí)做了個夢,夢見自己來到了一個仙境般的地方,所有的動物都會開口說話,它們的身形外面都包著一層柔柔的光膜,看上去靈氣十足。可唯一讓他不解的是,這里的天空竟然是黑色的。
正當(dāng)他在和一只蓋子有鐵鍋那么大的甲魚說話的時候,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了咕咕咕的聲音。動物都說人話,這哪來的咕咕聲?四處看看,還是沒找到,可聲音卻離自己更近了,仿佛就在耳邊。他伸出手去在耳邊抓,結(jié)果碰到了一件硬物。這觸感一出現(xiàn),人也就立刻醒了過來,猛睜眼看到一只烏亮的大眼睛正盯著自己,吳辰非嚇得一下子坐了起來。
白鶴正伸長著脖子,在他眼前注視著他。吳辰非這才想起,這是自己昨晚救的這只白鶴。他摸了摸胸口,又抬頭看了看天色,晨曦已經(jīng)漸漸在東邊林子的縫隙中透了過來,自己竟然平安無事地在樟子松林里睡了一夜!
一想起馬上就可以到手的二兩紋銀,吳辰非立刻睡意全無。他伸手輕輕拍了拍白鶴的頭,把鋪蓋草草地四角一疊,扯著樹干就溜到樹下。
白鶴還是站在昨晚他睡覺前呆著的地方,脖子伸得直直的,看上去高大挺拔。吳辰非轉(zhuǎn)到它的右側(cè),看了看昨天被他包扎的傷處,隱隱的血跡透過白布滲了出來。
“不止血不行啊!”吳辰非自言自語了一聲,又抬頭看著白鶴犯了難。
它不是人,跟它說話也聽不懂啊。吳辰非想了想,便用手指了一下白鶴站立的地面,“你——晚上就在這里——這里——等我——我拿點(diǎn)藥來幫你敷上。”
白鶴一點(diǎn)聲音也沒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等他說完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無意,竟把頭點(diǎn)了點(diǎn)。吳辰非一見高興了,這只鶴說不好還真有靈性呢,昨天跟它說話,它好像也聽懂了,看來那些書上寫的事情真不一定是憑空杜撰。
四下又張望了一番,吳辰非發(fā)現(xiàn)林子里還是挺安靜,根本沒有猛獸出沒的痕跡。既然能平安睡一夜,也一定能一直平安下去,下次再有人打賭他就還來,這可比做買賣掙錢容易多了。
吳辰非走回老樹旁邊,伸手把鋪蓋從樹上拽了下來。往肩上一甩,又在白鶴的背上拍了幾下,“晚上等我啊!”說完,便瞅準(zhǔn)昨天進(jìn)來的方向,大踏步地向松林外走去。
白鶴看著他的背影,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它如果不幻化成人形,便無法說出人類的語言,但完全可以聽懂他們說話。它對這個少年不知底細(xì),雖然感到他沒有惡意,但也不想冒險讓他看見自己的幻形。一切都看晚上吧,如果他真的會如約前來,就可證明自己。到時,它也會與他以幻形相見。
吳辰非在林中走了大概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松林的邊緣。出乎他意料的是,昨天跟他一起過來的那群人,這會兒竟然已經(jīng)在林子邊上遠(yuǎn)遠(yuǎn)地等他了。看到他們,吳辰非就好像看到了自己那二兩白銀,于是笑著沖他們揮了揮手。
誰料到這幾個人一見吳辰非對他們打招呼喊話,便飛一般地拔腿就跑。吳辰非急得在后面狂追,一邊追,嘴里還一邊叫著,“回來,你們回來,我不是鬼!……”
走走跑跑一路,吳辰非氣喘吁吁地回到了鎮(zhèn)上。走在石板路上,總有人和他錯身而過,卻躲他遠(yuǎn)遠(yuǎn)的。吳辰非自然知道其中緣由,但凡進(jìn)過松林的人,就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平安出來的,他們不害怕才怪。
不過他也懶得計較,早點(diǎn)拿了錢他還要去買藥,另外自己徹夜不歸,回家爹娘一定會責(zé)罵。想到這便加快腳步,找到中人,去領(lǐng)那二兩銀子。
因?yàn)槭橇阈菧悂淼馁€注,所以基本都是串子錢,清點(diǎn)了半天最后還是差了幾十文。吳辰非也不多計較,拿麻線一一穿好,拎著準(zhǔn)備出門。中人一邊數(shù)錢、一邊不停地抬眼看他,氣得吳辰非跑到門口的太陽地里站了片刻,中人這才放下心來。鬼魂是見不得光的。
出了大門,吳辰非去了趟錢莊,把一整貫換了一兩雪花白銀。剩下的銅錢不足千枚,他便拿出十幾文,連同那一兩銀子一起放在身上,余下的幾百枚照舊拴好。如果回去爹娘不容,便拿這串錢渡過難關(guān),想必他們也就不會再說什么了。
回家之前,他又去找了個郎中,買了點(diǎn)金創(chuàng)良藥和包扎的布帶,細(xì)心地放進(jìn)內(nèi)襟。用手按了按,這才拎起鋪蓋向家門走去。
吳辰非的家在鎮(zhèn)子的西北角上,那里比較偏僻,住的都是小戶人家或者做買賣的,在鎮(zhèn)上屬于平民或窮人,房子都很簡陋?dú)埰啤T谶@一帶,吳辰非家還算是家境稍好的。
走到自家院門口,吳辰非輕輕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jìn)去。院里三間房,正屋供著祖宗牌位,也是他爹娘的住處,東廂房是他奶奶住著,而西廂便是他居住的地方。
吳辰非進(jìn)屋,院子里靜悄悄的,直到他溜進(jìn)西廂房,也沒人看到他。這讓他不禁一陣暗喜。
吳辰非父親早年曾中過秀才,可后來連考了十年都沒有中舉,最后便棄了功名之路,靠給人抄寫維持營生。自己的前程沒了指望,便把希望全放在兒子身上。吳辰非年幼時讀書也很聰慧,時常被教書先生夸贊孺子可教。但上了十五歲后,卻迷上了旁門雜書,尤其對仙怪志異類的野書上心,一本《山海經(jīng)》更是倒背如流。
父親對他失望,為此吳辰非沒少挨打,可這根本沒改變他的興趣。如果今天再讓父親知道他去了樟樹松林,輕則罰跪、重則家法。
好在沒人看見他回來,只要死不承認(rèn),說不準(zhǔn)能蒙混過去。實(shí)在不行還有那吊子錢串呢,就當(dāng)出去掙錢,也說得過去。
撂下鋪蓋,吳辰非把那串銅錢藏到炕頭的雜物堆里,又抓起桌上的書袋就往外沖。時間還早,趕去書院還不晚。至于早飯,身上還有買藥剩下的幾文錢,路邊買點(diǎn)就是。
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混了一天,吳辰非腦子里一直惦記著那只受傷的白鶴。好不容易熬到散學(xué),他第一個沖了出去,連先生在身后的呼喚都沒聽見,便跑回了家。他打算趕緊吃了晚飯,然后便再去樟松林。
當(dāng)他推開門進(jìn)了院子,一聲低喝止住了他回房的腳步。
“站住!你過來!”
吳辰非的心猛地一沉,父親怎么今天這么早就回來了。心里想著,腿上卻不敢停頓,快步來到正房,對著坐在椅子上的父親跪了下去。
“孩兒見過爹爹。”
“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聽到父親這番話,吳辰非一驚,知道事情瞞不住了。他打賭贏錢的事情,今天鎮(zhèn)上不少人在議論,爹爹必定也是聽說了才會這樣問。想到這里心下一橫,朗聲答道:“孩兒昨夜與人打賭,在樟子松林睡了一夜。”說到這里趕緊補(bǔ)上一句,“最后孩兒勝了,得了不少銀錢。”
“是這個吧?”吳父聲音冰冷,隨后從桌上抓起什么東西,嘩啦一聲擲到吳辰非面前。正是那串被他藏起的銅錢。
吳辰非不敢抬頭,低聲應(yīng)道:“是。”
“你這般嘴臉,可像讀書之人?”說到這里已經(jīng)怒不可遏,伸手從身后的供案上拉起一把又寬又厚的戒尺,看著吳辰非喝道,“伸手!”
吳辰非一看父親動了家法,情知這頓打是跑不掉了,只好乖乖把一雙手掌平伸出去。吳父毫不手軟,一尺便又重又沉地打下去,吳辰非手上立刻現(xiàn)出一條深紅的痕跡。可按照吳家的規(guī)矩,他不能躲,如果縮手躲避,只會打得更多。
足足打了三十戒尺,吳父這才把戒尺甩到桌上。“回房反省,不許吃飯!”
吳辰非手掌此刻腫脹肥大,顏色深紅,上面遍布血點(diǎn),已經(jīng)麻木得沒了知覺。聽到父親的話,艱難地站起身,低頭走出正屋回到了西廂。
鋪蓋還在炕上卷著,他也沒法鋪開,就和身在土炕一邊躺下。雙掌火辣辣地發(fā)熱,無法彎曲,吳辰非用手背觸了觸胸前,感覺藥還在。他放心了。
說好晚上要給白鶴送藥,他就必須要去。一想起它那血淋林的傷口,吳辰非便一陣心寒,那么漂亮的生靈卻帶著殘缺的翅膀,他覺得很難過。而在他為白鶴傷勢擔(dān)心的時候,卻完全忘記了自己那血腫麻木的雙手。
好不容易捱到天色擦黑,聽到院里靜了下來,吳辰非知道爹娘已經(jīng)吃完飯回了房。他飛快地起身,輕手輕腳開了院門,溜了出去。休息了這么久,手上的麻木已經(jīng)消失,拉動門閂時疼的鉆心。吳辰非顧不得這些,掩上院門便疾步向松林方向走去。
當(dāng)他來到樹林邊上,天色已經(jīng)全黑。此時的樟子松林,和他昨天看到的竟然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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