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紅
將軍府占地甚廣,但是房屋分布卻是十分的簡單整潔,規(guī)規(guī)矩矩,有一種武人的粗狂和大氣。
道路都是橫平豎直,少有斜著的,類似很多騷客雅人喜歡的那種彎彎繞繞、曲折通幽的小徑更是一條也沒有。
府內(nèi)沒有幾乎草木,到處鋪著冰冷的石板。當然,這苦寒之地,本來也沒什么植物。不過,府內(nèi)有陣法,城內(nèi)又靈氣充足,只要想,完全可以營造出一片江南風光。
拓跋峰是大燕的大將軍,軍方的最高層,若是未曾登門,想必很多人都不敢相信他的住所竟是如此地儉省。
當然,拓跋峰在京都還有一處朝廷賞賜的大將軍府,那可是相當華麗的。不過在此之后,除了朝廷的恩賞,府內(nèi)再沒有添過一件貴重的物件。而拓跋族的大本營魏州,他也很少回去。
有人說,拓跋家勞苦功高,威望頗高,怕皇帝疑心,才盡可能的低調(diào)。這種說法確有可能,但是熟識的人也知道,拓跋家歷代都是武人,講究的就是務(wù)實,并不是太看重富貴,對此,慕容也相信。
可是現(xiàn)在,拓跋峰看上了權(quán)力。
慕容跟著拓跋峰來到了一間廂房,屋內(nèi)同樣擺設(shè)典雅、樸素。
她曾經(jīng)是這里的常客,可能也是最受歡迎的客人。
只是如今,恍如隔世。
床榻上躺著一個五官清秀的少年,只是臉色卻十分的蒼白消瘦。
“這是怎么回事?”慕容神色緊張,雖然一眼就能看出少年的身體狀況,但還是一下子撲在了床上,拉起了少年的手,運轉(zhuǎn)真元仔細地檢查少年的身體。
這一檢查,卻是被驚了一跳。
“他……他怎么傷得這么嚴重?”慕容緊皺著眉頭,眼眶里忍不住打轉(zhuǎn),看起來很是心疼。
拓跋峰嘆著搖了搖頭:“你遠走海外后不久,泓兒便尋你而去,從此音訊全無。前一段時間,我聽聞你回來了,便覺得泓兒也應(yīng)該回來了,可是沒想到泓兒并未與你一同回來。直到前日傍晚,靖海城外的北方虛空突然有了波動,我以為是異族來犯,緊閉城門,嚴陣以待。等了一夜,城外都再沒有任何波動,我心緒愈發(fā)不安。于是,就派出更多的斥候到外面去探查,沒想到竟發(fā)現(xiàn)了一身是血的泓兒……”
講到這里,拓跋峰突然有些哽咽。他頓了一會兒,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才平靜許多,繼續(xù)道:“我相信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泓兒是被一種超越仙級的力量所傷,能保住一口氣真屬萬幸,若想痊愈……太難啦!除非是仙藥!”
說完這些,這位一向神武威嚴的大將軍在此刻竟顯得十分無助。
“這世上,怎么會有那種力量?”慕容到現(xiàn)在還不敢相信。
拓跋峰閉眼地搖了搖頭,嘴里卻說道:“不僅泓兒奄奄一息,連鳴風刀的器靈也似乎陷入了沉睡!可見,那種力量的可怕。神洲大地自古就有神魔爭鋒之故事,真有神魔也未可知!”
神魔的力量么?慕容輕點了下頭。或許當今世界依然有神魔存在,又或許是神魔遺存在世上的法寶和能量罷了。
“其實……”慕容開口又止。
拓跋峰對慕容的話很重視,正等著下言,卻不知慕容為何猶豫起來。
“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慕容躲開拓跋峰的目光。
拓跋峰愣了一下,沉思片刻,便緩緩道:“那天,你的頑強堅持把我的耐心消磨殆盡,于是我就想殺你,奪取驚蟄。可是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被我支走的泓兒竟然出現(xiàn)了。”
慕容的神色變得復(fù)雜。難道,拓跋泓事先并不知情,更是在事情發(fā)生時及時阻止?那么,事發(fā)之后,他也不會是去追殺我了吧?那他去神洲尋我的目的是……
“你知道,我拓跋家世代相傳的仙器鳴風刀,與泓兒有緣,在泓兒長到六歲之后,鳴風刀的器靈就常常主動要求認主。可是,泓兒竟然拒絕了。甚至,器靈拉下臉面去乞求與糾纏也沒能讓泓兒同意。”拓跋峰的臉色變得溫和了許多,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與驕傲。
能讓一件仙器的器靈,低下身份苦苦乞求,不顧臉面死死糾纏,除了拓跋泓,恐怕也沒誰了吧?那些情景,慕容雖沒親眼見過,但一定非常有趣!
這讓她想到了自己,當初可是可憐兮兮地求了驚蟄好久,然而驚蟄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認她為主。人比人,果然氣死人。即使是她,也有不如人的時候。
“泓兒是我拓跋家五百年來,天資最高的人。我對他很重視,對他的事也很關(guān)心。因此,我對他很了解。但是,他第一次拒絕鳴風刀的時候,還是讓我感到疑惑。因為,他經(jīng)常說要變得強大,而鳴風刀正好可以幫助他。我就問他,為什么?泓兒說,鳴風刀欺負慕容,我不喜歡他。”拓跋峰深深地盯著慕容。
慕容猛地揚首,驚訝地張開了小嘴,卻不敢直視拓跋峰,又低下了頭。
“可即使鳴風刀被泓兒所討厭,但相比我而言,鳴風刀還是更愿意聽泓兒的話,所以我那時最怕泓兒阻止我。無奈的是,怕什么就來什么,唉!”說道這里,拓跋峰不禁搖頭嘆了一聲。
看到慕容一直不說話,拓跋峰又繼續(xù)道:“驚蟄和鳴風本藏于風山,后分別被我朝太宗皇帝與我族先祖得到。同為仙兵,威力當然大抵不差,但是由于驚蟄晚于鳴風誕生,出于對前輩的尊敬,驚蟄總是不愿與鳴風對抗,甚至連威勢都不敢釋放。這讓人們以為仙器驚蟄不如仙器鳴風,或者鳴風剛好能克制驚蟄。其實,若是為了主人,驚蟄絕對能和鳴風爭鋒。因為,主人比前輩更尊貴!”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的力量總是被鳴風死死壓制!慕容重新抬起頭來,臉上露著恍然大悟的表情。
和拓跋泓不同,在慕容出生的時候,慕容熤就請驚蟄認慕容為主,可是卻被驚蟄果斷而無情地拒絕了。
慕容熤也是霸氣!拒絕?呵呵,可由不得你!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強行把驚蟄封入了慕容的身體里,并把它和慕容的生命綁在了一起,讓它的力量不斷滋養(yǎng)慕容。
慕容成了驚蟄的封印,若是慕容死了,它將會被徹底封印。而若是慕容足夠強大,封印將會自動解除。
從此,驚蟄仿佛就成了慕容的奶媽,把慕容奶成了天才,奶成了世間高手。
然而,事情總有利弊。慕容的力量出自驚蟄,受驚蟄的影響也就頗深。本來是很強大的力量,可是面對鳴風的時候,就怎么也發(fā)揮不出應(yīng)有的威力。
對于驚蟄來說,鳴風比慕容尊貴,不會為了慕容和鳴風硬拼。可是,到了危急時刻,它也會竭力保住慕容的性命。只是,這種“竭力”有一個度,因為慕容并不是它的主人,修為也未達到至高境界,所以慕容的身體無法承受它那磅礴的力量,輕者被它的力量所反噬,重者就是粉身碎骨。
“想必泓兒是覺得鳴風與驚蟄難以相容,怕有了鳴風刀之后,不小心傷害到你,所以他才一次次地拒絕了鳴風。其實,鳴風和驚蟄完全可以友好相處,甚至相互裨益。”拓跋泓別有深意地望著慕容。
“真的是……因為我嗎?”慕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但是理智告訴她應(yīng)該是真的。
因為,鳴風刀確實欺負過她,當時還是為了幫驚蟄破除封印,弄疼她了,小紅當時很生氣。似乎就是從那之后,小紅就不愿意搭理鳴風刀的器靈了。
慕容陷入了沉默,意識里閃過一幅幅往日的畫面,孩童爛漫,青梅竹馬。即使過了這么久,當時的音容笑貌依舊是無比的清晰真實。
……
明媚的藍天下,忙碌的東風中,一個小女孩牽著風箏在前面跑,一個小男孩在后面追。
男孩翠綠衣裳,生得憨俏,仿若捏出來的瓷娃娃似的,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想摟在懷里。女孩白色絹衣,長得可人,眉目間英氣初發(fā),自有一種高貴的氣勢。
風箏越飛越高,孩子們越來越興奮。等跑累了,他們就把風箏系在樹上,而他們則難得地安靜下來,坐在地上,看風箏在云下沉浮。
那個男孩子比尋常小姑娘還扭捏,忸怩了半天,低下頭,紅著臉小聲道:“慕容,你喜歡什么樣的男生啊?”
他偷瞄著女孩,想要看女孩有何反應(yīng),發(fā)現(xiàn)女孩一直盯著風箏后,膽子終于大了些,睜著大眼睛滿懷期待地看著小女孩。
小女孩歪頭想了一下,用崇拜的目光看著那高高在上的風箏:“我喜歡父皇那樣的男人,對我好,而且最厲害了,可以保護我!”
“對你好,這是當然的。可是,最厲害,我還做不到。”小男孩有些喪氣,埋頭摳著手指,小聲嘀咕。
“你當然做不到,畢竟我父皇那樣的人,天下只有一個!”小女孩傲嬌地說道。
“是啊,皇帝陛下太厲害!”男孩有些沮喪,不過很快又振作起來,“那我就做天下第二厲害的人!”
“不行,天下第二厲害的人只能是我,你最多,只能做天下第三厲害!”
“我總要比你稍微厲害一些吧?”
“為什么?”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保護你啊!”
“我父皇是天下第一,我再成了天下第二,誰還敢欺負我?”
“也是啊。”小男孩點了點頭,可是依然不死心,“可是,我若是像皇帝陛下那樣厲害,豈不是更沒有敢欺負你了!”
小女孩沒有再說話,因為她覺得沒有人能比得上父皇。
“即使我不是那么厲害,我也會一直保護你的!”男孩又小聲嘀咕著。
女孩抬起手,想把云邊的風箏攥進手里,卻怎么也做不到,可是她依然樂此不疲。
突然,風箏從她的手心里逃走了。
女孩愣了一下,驚呼起來:“哎呀,風箏飛走了!”
男孩立即道:“可能是線斷了。”
兩個小家伙,瘋狂地追逐著失去約束的風箏,結(jié)果一無所獲。兩人回到樹下,牽著空蕩蕩風箏線,心里空落落的。
男孩不忍看到女孩傷心的樣子,于是安慰道:“看到天上的白云了嗎?爺爺說,它們都是風箏變得。總有一天,我們的風箏也會化作白云回來看我們的!”
“真的嗎?”女孩的眼眶有些濕潤,充滿期待地向男孩確認。
男孩鄭重點了點頭。
兩人并肩望著天空,有白云悠悠。
“原來,有這么多斷了線的風箏啊!一定是它們太渴望自由了!”突然間,女孩不那么難過了。
……
慕容依依不舍地回過神,看著床榻上那熟悉的面龐,一時間心酸不已。
“你既然知道真相,為什么不告訴他?”慕容恢復(fù)了冷漠,“是舍不得鳴風刀的力量了吧?”
拓跋峰的臉上竟難得地浮現(xiàn)出慚愧的神色。
“我和拓跋泓是同歲,他六歲的時候,就是我六歲的時候。那個時候,母后去世兩年,父皇也兩年未理朝政……”慕容冷冰冰盯著拓跋峰,“你在那時,就有了反心?”
“或許是吧。”拓跋峰苦笑著。
慕容冷哼了一聲,就不想再提這事了。這些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拓跋峰又接著之前的事情說了起來:“出于心虛,再加上泓兒對鳴風刀的影響,我知道已經(jīng)殺不了你,甚至都抓不住你,當然驚蟄我也得不到了,可是我又不可能放你回去。于是,在我的有意逼迫之下,你逃向了海外。我很慶幸能及時把你逼走,因為下一刻,泓兒奪走了鳴風刀,并把它抵在了我的脖子上!泓兒終于接受了鳴風,可是,卻很難接受我了。”
向來威武不凡的鐵骨將軍此刻連腰都挺不直了。
慕容神色復(fù)雜看著拓跋泓。她很難想象,一向溫恭孝順的拓跋泓,竟為了她,與父親拔刀相向。
原來自己誤會了他,恨錯了他。她看著拓跋泓,突然道:“小紅的傷,其實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