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理智告訴他不能往前走,可身體卻在步步往前移。
指尖的煙燃盡,鹿童言呼出最后一口煙霧。
等她掐滅了煙,陳錯才繞上前去。
一雙灰色拖鞋出現(xiàn)在視野里,她頓了下,仰起頭,像霧里看花。
臉上都是淚痕,煙草給不了她清醒。
鹿童言快速眨了眨眼睛,生生將又要出來的眼淚憋回去。
“是夢嗎?”
她問。
近乎懇求。
求一個確定的答案。
清醒的人啊,請不要打破她的幻想,給這個可憐的人一點希望,讓她在這茫茫長夜里得到片刻的解脫。
陳錯背對著光源,白色球燈在他身上烘出一圈光暈,比白日里多了幾分柔和。
如夢似幻。
他往前走了一步,低頭看她,輕輕點頭。
“嗯。”
鹿童言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臂,從后面環(huán)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身前。
她太需要,太需要一個依靠。
因為是夢,幸好是夢,她才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擁抱,妄圖得到神明的庇護。
圓頂的花茶樹下,靜的只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她身處斑駁的陰影之中,可是并不害怕,因為有人愿意陪她一起。
他一個字也沒有多說,站在那任由她抱著。
過了不知多久,鹿童言松開他,慢慢起身,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陳錯看著她走回自己的房間,然后走回院子里,坐在她之前坐過的位置,看著前面的那扇窗戶,一直到東方天際發(fā)白。
“哥,怎么起這么早。”
趙西商拿著瓶礦泉水,睡眼惺忪的打了個哈欠,走下臺階。
他就勢在陳錯旁邊坐下來, “時間過的真快,下周咱這節(jié)目是不是就結束了。”
趙西商伸了個懶腰,有點疑惑的看向陳錯。
“你怎么大早上的就開始抽。”
陳錯掐滅煙頭,看起來略顯憔悴。
“在想事情。”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啞。
下周結束,他的時間也快要到期了。
“你不會一夜沒睡吧?不是說昨晚兩點多的飛機,就在這坐著?”
趙西商把水瓶放在一邊。
陳錯接管公司沒多久,高層里有的是不滿他這個年輕人的老頭,所以這段時間真的挺忙的,每周還要過來這邊。
陳錯低低嗯了一聲。
“什么事情啊,要在這邊想。”趙西商一抬眼,看見對面的窗簾拉開,然后是鹿童言將一小盆綠色植物放在窗臺上。
她低著頭,沒注意這邊坐著的兩人。
趙西商回頭不確定的看了看陳錯, “我說你沒事就喜歡在這坐著呢,合著是專門看她的。”
之前在錄節(jié)目的時候,趙西商晚上去陳錯房間發(fā)現(xiàn)沒人,后來在院子里幾次看見他自己坐這。
起先趙西商還以為是這邊環(huán)境好,有氛圍感,還在想陳錯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多愁善感。
今天可算是知道了。
清晨的陽光驅散了霧氣,他臉上情緒淡淡,目光始終朝著那個方向。
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或早晨,他就這樣坐在這里。
窗臺下種了片紅黃相間的郁金香,芬芳馥郁。
“上回我給你出的那個主意,聽岑葉寧說鹿童言可乖了,做美甲的時候還說你呢,效果怎樣?”
陳錯: “一般。”
“不是吧,這都拿不下。”
趙西商來臨江那天想來想去,最后在客廳放了把吉他,然后讓陳錯找個機會能教鹿童言,給二人關系發(fā)展找了個機會。
就自己哥們這身份,這顏值,哪有女人不喜歡的。
可對象是鹿童言。
這妹妹吧,高中就受了他的偏愛,起點就比別人高。
而且趙西商千算萬算,沒想到中間又殺出個梁岐行。
趙西商忽地嘆了口氣,也想來一根。
難,太難了。
陳錯起身準備離開,趙西商拉住他,清了下嗓子, “妹妹。”
這有機會就要把握啊,守在人窗前心意也得讓人家知道吧。
正在給花澆水的鹿童言聽到聲音抬頭往這邊看,她剛剛洗漱完,頭發(fā)松松的扎在腦后,碎發(fā)在在頸邊流連。
未施粉黛的臉,小巧素凈,正對著早晨的陽光。
鹿童言晃了晃手里的白色噴壺,露出明媚的笑容。
“早上好。”
感謝趙西商站在他旁邊。
她其實想說的是,早上看見你,真好。
昨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很好的夢。
趙西商: “趁著今天天氣好,上午我們去后山拍實景,到時候我就是你的御用攝影師。”
后山種著大片大片的薰衣草。
“好!”
“到時候你倆一起,給節(jié)目多增加點流量。”趙西商手肘戳了下陳錯,話卻是沖著鹿童言說的。
她看向陳錯,或許是早上的陽光,抑或是昨晚的那個夢,又或是可以借著為節(jié)目增加熱度的原因。
鹿童言深吸了一口氣, “可以嗎?”
我的意思是說,一會可以一起拍照嗎?
盡管只有半句,但我想你會懂。
懂我的小心,懂我的試探。
鹿童言抿著唇,緊著的等著他的回答。
陳錯單手插兜站起來, “可以。”
周遭的空氣隨著他這一句話再次流動起來,帶著香甜的青草香。
陽城真好。
趙西商拿著水瓶跟著起來,偏頭小聲的說: “兄弟你好歹猶豫一下,女人就是要釣著的懂么。”
“不懂。”
只要她開口,他永遠不會拒絕。
~
很快到了元旦這天,按照上次臨別時鹿童言跪在病床前的約定,她站在療養(yǎng)院門口良久才進去。
明顯的,今天人比往常多了些。
她先去了病房外的水池,將帶來的水果洗了洗,聽見身后有人說: “這孩子怪可憐的,也每個伴,每次都是一個人來。”
另一個護士接到: “可不是,308房間的那位,脾氣可大著呢,她也是真孝順。”
她們在這家特殊療養(yǎng)中心工作,見過太多把人扔在這不管的子女。
鹿童言抿唇甩了甩手,一言不發(fā)的離開。
其實岑葉寧之前也說過,要過來看看阿姨,被她拒絕了。
她記得高中時帶過岑葉寧回家一次。
那時候流行帶好朋友回家做客,鹿童言剛剛搬到琉璃巷沒多久,岑葉寧說了好幾次想去她家看看。
畢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鹿童言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在某個沒有晚自習的下午放學,和岑葉寧一起回家。
岑葉寧挽著她的胳膊踏進門檻,鹿童言也不確定今天母親在不在家,心里一直有點慌。
潛意識里,她不確定母親對自己帶同學回來的看法會是怎樣。
但是前幾天班級里的女同學去了好朋友家里之后關系比以前更加親密,而且還夸對方媽媽做飯好吃什么的。
廚房門開著,鹿母背對著她們站在流理臺前,白色布杉,裸色亞麻裙,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在腦后挽成一個簪,優(yōu)雅大方。
“你媽媽看起來好有氣質。”岑葉寧小聲在她耳邊說。
岑葉寧活潑性子,扎著馬尾,大大方方的打招呼, “阿姨好,我是鹿童言好朋友。”
“在家經常聽鹿童言提起你,女大十八變了,阿姨都沒認出來。”
鹿母溫柔含笑,說到后面的時候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兒。
她低下頭,肩上還背著書包,有種走到了別人家里的感覺。
其實鹿童言從沒在家里說起過岑葉寧,她和鹿母平時交流也就不多。
“阿姨您還記得我呀。”
“當然了,今晚別走了啊,阿姨剛巧下午買的肉,給你們做紅燒排骨吃。”
鹿童言一直攥著書包帶子的手放下,松了口氣。
她倆也沒在廚房待多久,鹿童言帶岑葉寧去了自己的臥室。
臥室雖然不大,但帶著獨立衛(wèi)生間,單人床,靠窗擺著張桌子,上面整整齊齊摞著教輔資料,上面放著打印的試題,桌角立著盞臺燈。
對面是衣柜,屋內鋪著老式地磚,很明顯是剛拖過不久,看起來很干凈。
“阿姨在這專門看著你上學?”岑葉寧坐在床上,隨手翻開一本雜志書。
“對。”
“看起來還不錯,挺安靜的。”岑葉寧接過鹿童言遞的水,從床邊站起來往窗外看, “又是一條巷子。”
這邊巷子四通八達,鹿童言剛來的時候都不敢亂走,生怕迷了路。
她轉過身, “在這里住你習慣嗎?”
“還行。”
其實在哪都差不多。
怕回去晚了不安全,岑葉寧也沒在鹿童言家待多久,吃完飯就走了。
鹿童言把她送到巷口,回去將碗筷收拾到廚房里,然后拿了塊抹布。
“她家里是做什么的?”
鹿母坐在客廳沙發(fā)中間,右腿搭在左腿上,看著她彎腰從一邊走到另一邊。
她正低頭擦桌子,聞言手上動作微頓。
鹿童言還真沒問過岑葉寧家里是做什么的,只是聽她說過爸爸在教育局工作。
“我不太清楚。”
鹿母陡然拔高了音量, “你交朋友都不清楚人家家里做什么的?還往家里帶?”
“媽,之前初中帶她回家過,我也去過她家,岑葉寧父母都很好。”
“你初中帶她回過家?我怎么不知道。”
鹿母面露疑惑。
鹿童言突然想起來初中那次鹿母并不在家。
印象里母親在家的次數總是很少,無論她們住在哪。
好在鹿母沒多問,又恨恨說: “你這么小年紀怕是賣了還替人家數錢,這個世界上除了媽媽誰還對你好。”
鹿童言垂著頭一言不發(fā)聽她數落,她只要不反抗,母親說不了多久就會停下,然后,讓她滾。
果然,鹿母一看她這副樣子就來氣,但也知道問不出什么,只能氣罵一句: “木頭腦袋,就是這么笨,長的也不好看,以后出去了能干什么,上街討飯嗎?”
......
鹿童言搖了搖頭,想把神經末梢的那些畫面忘掉,她剛剛走到308房間門口,看到眼前的一幕,卻無法再推開面前的門。
透過一面窄窄的四方玻璃,一個看起來四十五歲上下的中年男人坐在病床前,身材中等,穿著件灰色毛衣。
他在說什么?鹿母臉上出現(xiàn)了久違的笑容,是她學生時代記憶里的那種笑容,還帶著一點點的,
嬌羞。
灰色,灰色。
她記得那個顏色。
那是母親從十月份就開始準備的,當時過來的時候還有小護士說鹿母手巧,這么早就開始給她準備毛衣了。
鹿童言當時也是那么以為的,可是它現(xiàn)在穿在一個陌生男人身上。
她捂住嘴,生理反應似的想吐,跑到衛(wèi)生間俯身干嘔。
霎時間頭暈目眩,洗手池岸沿邊的手指攥的發(fā)白,仿佛要把胃里所有的東西都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