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將出(完)
楊凌變的不僅僅是這發(fā)色,最讓人感到陌生的,是楊凌身上那種再也不加掩飾的昂然英風(fēng)銳氣!英銳之外,更多了一種可以將天下人命運(yùn)掌握在手中的梟雄氣度,目光顧盼之間,已然是凜然有威。
梁師成從來自視甚高,可是在此刻楊凌面前,竟然有一種意欲俯首的沖動,此等人物,若劉郎才氣,若生子當(dāng)如,若赤壁橫槊,豈是一個死氣沉沉,萬馬齊暗的大宋所能容得下的?為何此前在大宋就沒人能看得出來?
楊凌目光在室內(nèi)如劍如電般的一掃,擺擺手,幾名衛(wèi)護(hù)著他的甲士行禮退出,還將門輕輕掩上,此刻室中,就剩下趙佶與楊凌兩人而已,趙佶已然不發(fā)抖了,臉色略微有些蒼白,定定看著楊凌,沉聲問道:“爾欲弒乎?”
楊凌看看他,輕輕活動了一下筋骨臉上終于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疲憊神色,尋了個地方,自顧自的坐下了,看到楊凌如此無禮的舉動,趙佶臉色更蒼白了幾分,憤然道:“要弒便弒,君王死社稷,朕又何懼?”
楊凌抬頭沒好氣的看看他:“別裝了,老子想殺人現(xiàn)在汴梁就已經(jīng)是尸山血海了,誰不知道留下這么多人,是天大的麻煩,說真的,某真想將汴梁屠城一空,你真要逼老子動手不成?”
趙佶強(qiáng)撐著又問:“為何不殺?不震懾群臣,不據(jù)以立威,如何立得住腳?朕讀史多矣,欲為權(quán)臣,將來行廢立事,哪有一個心慈手軟的?其誰欺欺天乎?”
楊凌疲倦的搖搖頭:“要不是你們不成我何苦接過來?西軍就再不受名分所制,而大宋四下同樣分崩離析,我沒時間一個個的過去打平啊,只不過,邊關(guān)將士因為你們這一幫昏君佞臣,妄死妄傷了不知道有多少,想要什么,我只是憑著扶危定難挽救天下的功績堂堂正正去取!”對于楊凌所說的,趙佶半懂不懂。
楊凌疲倦的擺擺手:“今夜事,就如此了,你安心在我監(jiān)管之下,一應(yīng)享用,只要不太過份的,都不會短少你的,老實一些,保你善終就是了,天明之后,還要在群臣面前,將大位傳給太子趙恒,你這場內(nèi)禪戲演好,你要明白,這結(jié)果已然是比好多了。”
趙佶哼了一聲,猛然起身:“朕豈能為亂臣賊子所迫?天位有歸,歸于朕身!什么內(nèi)禪事,朕豈能如不成器的兒子,為爾等狂悖之途的傀儡?要朕性命,但取就是,俯從爾等,卻是一枕黃粱!”
聽到趙佶聲音猛然高起來外間甲士一下推開門,看到這些重甲之士意欲涌入,趙佶忍不住又腿一軟,坐倒在榻上,本來還想再拿一陣門面,這下再撐持不住,終于將自家價碼和盤托出:“朕自德薄,罪己就是,今夜之事如此,就算朕還在位上,楊卿還怕功名富貴不保?朕與你君臣相得,齊心協(xié)力中興大宋就是,楊卿欲行何事朕皆一力支持!楊卿可為封王,可領(lǐng)樞密,可遣人鎮(zhèn)河?xùn)|,鎮(zhèn)河北,知開封府!要如何整肅編練禁軍,也一由楊卿自便,朕若在位,天下人心豈不更安?還有誰敢阻撓楊卿行事?”
楊凌一直靜靜的看著趙佶表演,聽到趙佶語調(diào)里面忍不住帶上了點哀求意味,終于扯扯嘴角算是笑了,他擺擺手,幾名在門口的甲士又無聲退下。
“楊卿若是要扶持太子上位,那么今夜你率領(lǐng)兵馬,以為孤平叛為名與太子火拼了一場,又當(dāng)如何解釋?”
楊凌看了看趙佶,當(dāng)下便眉間一動,“某要的是將爾和太子的勢力一并拔起,我要的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今夜所行之事,無非是如此”
楊凌望著趙佶,淡淡道:“我不想殺人,并不代表我不敢殺人,你聽聽,外面現(xiàn)在動靜如何?”
趙佶鎮(zhèn)定心神,就聽見亂了一夜的汴梁城已然安靜不少,此刻卻是另有一種聲音在響動,卻是在全城各處都想起的哭喊之聲,這哭喊聲隱隱約約不知道在多少處同時響起,雖然不如亂事起時那般聲勢驚人,鋪天蓋地,卻也為汴梁全城所聞,不知道讓多少人在這哭喊聲中站立不定!
楊凌語聲不祥的響起:“都門禁軍倡亂,其軍將輩,上至三衙管軍,下至大小使臣,將盡數(shù)拿下,或殺或囚,無一幸免!現(xiàn)在就是神策軍分隊前去拿人抄家!新君即位少不得就有幾百顆人頭為新君賀!”
趙佶汗出如雨想開口說什么,卻訥訥的發(fā)不出聲音來,楊凌起身,打量了趙佶一眼,微笑道:“你怎么就以為老子不敢殺你?”
“我固然不想大宋亂,不想元氣消耗過甚。不想在幾年之后天崩地裂的大變當(dāng)中大宋依然無力抵抗!可是老子都走到這一步了,你以為老子還會放你在大位之上,等著有機(jī)會將老子千刀萬剮么?你以為老子真的有這么傻?嗯?!”
最后一聲反問,猙獰無比,趙佶聽到,汗出得都快虛脫了。
楊凌緊緊按著手中劍柄,緩緩走動:“什么再回大位,想也不必想了,就是天明之后內(nèi)禪事,你要生出什么老子不想看到的變故出來,同樣還是一個死字!天下人視我為操莽,豈能沒有一個操莽的樣子?聽命行事,可保余年,不然你就以為老子真怕?lián)弦粋€弒字?”
趙佶閉上眼睛,哆嗦點頭。在楊凌面前,竟然連發(fā)聲都不敢了,楊凌揉揉臉頰,這兇惡模樣做久了,的確有點累。
不過趙佶就吃這一套,他對自家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不管別人如何苛待與他,只要能保命,都能安心承受下來!
女真破汴梁,挾他北上,妻子兒女為女真人所侮辱殺戮,他忍下來了,在五國城中坐井觀天,他忍下來了,女真人但有什么盛典,都將他牽出來表演一番,他也忍下來了,如此境遇,還給他活了十多年!
對于趙佶而言,萬幸的就是。,不必整個民族,都陪著他這個君王一齊蒙羞千年!
在楊凌有若實質(zhì)的鋒利目光逼視下,趙佶終于閉眼點頭:“朕從楊卿所言就是,朕只求余年。”
是不是只求余年不敢說,反正在內(nèi)禪事上,趙佶絕不敢再生出什么心思來,此子,真能弒君!
楊凌無聲的笑了笑,淡淡道:“既如此,圣人且先梳洗,臣奉圣人移駕南薰門外行在駐蹕,就是今上,安定禁中人心之后,也要來拜于圣人面前臣謹(jǐn)告退。”
趙佶閉目點頭,連看楊凌的勇氣都沒有了,楊凌再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而出,步入小樓之下。
院中太子與耿南仲等諸官,都被押入廂房當(dāng)中看守,而院中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是趙佶帶來的那些內(nèi)使班直皇城司使臣,看到楊凌步出,都匍匐在地,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多少甲士,都肅然行禮,樓上趙佶,在楊凌面前,同樣不敢有半點作色,此刻這小院當(dāng)中,只有楊凌按劍而立。
在另一側(cè)廂房,這個時侯卻是門輕輕一響,一個苗條倩影,輕盈步出,火光之下,容顏如玉,清艷不著塵俗,正是李師師。
她一雙秋水明眸,癡癡的看著楊凌鬢邊白發(fā),等楊凌目光迎上,李師師卻靜靜斂容下拜。
那雙秋水明眸中的情意,也深深的收入了心底,楊凌輕輕嘆息一聲,微微垂首,再抬起頭來,已然是男兒之心如鐵。
“奉圣人移駕!”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
大宋宣和六年臘月,京師生亂,都門禁軍鼓噪生事,脅太子,迫徽宗退位,三司使楊大人率軍平亂,徽宗遂下罪己詔傳位于太子恒,而后暗疾發(fā)作,抱病數(shù)日,藥石難醫(yī),半月乃崩。
新君初立,年號靖康,適逢女真犯邊,三司使楊凌左遷河北河?xùn)|兩路宣撫使,天下兵馬大元帥,賜爵晉王,晉王擁帝御駕北征,設(shè)陪都太原大晉太祖?zhèn)?br/>
今夜后的汴梁清晨,本來應(yīng)該滿滿都是屠蘇的酒氣,脂粉的香氣,四下仿佛還裊繞著歌妓的曲聲,整座城市,帶著一點宿醉之后的慵懶醒來。
水車咯吱咯吱的走過街巷,瓦子里的小使女睡眼惺忪,鬢發(fā)散亂的將姐姐昨夜用過的殘湯傾出,街巷中開始飄揚(yáng)出早餐的香氣,而各處正店瓦子里面通宵高樂的各色人等打著哈欠出門,拱手作別而去,回到自家補(bǔ)一場好眠。
走街穿巷唱晨善的道人,一頭挨著被擾了清夢之人的喝罵,一頭袖子里面囊著功德錢,也正安步當(dāng)車的準(zhǔn)備回到掛單的庵觀宮院。
要應(yīng)圣人揲封的道官們點卯,走一路哼一路的道情,悠悠揚(yáng)揚(yáng),頗為好聽,斯時汴梁,連河道中流淌的都是滿滿脂粉氣,滿滿都是安閑升平的意味。
而這般景象,卻在花朝之夜之后,為之完全打破,汴梁滿城數(shù)十萬民居,家家閉戶,街市之上,冷冷清清。在自家中的人還好說,生個小茶炊子燒點熱水,將就弄點吃食。就小心翼翼的從門縫窗縫向外觀望,膽子大一點還在墻頭上露出半個腦袋,看著空蕩蕩的街面。
那些夜間留宿在瓦子里面的就遭了殃,既擔(dān)心家里,又輕易不敢出門,愁眉苦臉的在相熟大姐的香閨里打轉(zhuǎn),哪怕身邊女娘再風(fēng)情萬種,也沒了在床單上滾她一滾的心思。
七十二家正店,家家都未曾下門板,大相國寺,景靈宮,玉清宮等佛道宮觀,重門深鎖,往日高門貴第門戶森嚴(yán),寂無人聲。
街道上紛亂成一團(tuán),到處都是昨夜亂后景象,什么破爛器物都有,跑丟的鞋子都不知道有幾百上千雙,什么刀槍哨棒,門杠火叉,昨夜禁軍軍漢據(jù)以作亂的器械,也丟得滿途都是,還有亂軍被踏傷了腰胯,挨到一半走不得了,只能縮在門戶之下,低低呻吟,等著有人前來救治,有好心人家,就從墻頭送一甌熱水下來,卻也絕不敢出門招禍。
昨夜燃起的火頭,為水社次第撲息,絕了這個迫在眉睫的禍患之后,水社中人丟了水車水龍也各自歸家,火場余灰無人清掃,為風(fēng)一卷,紛紛揚(yáng)揚(yáng)而下,給這座突然變得死寂的都城更添三分凄涼景況。
密布城中的多少官衙,此刻同樣重門深鎖,門口值守老軍都不見了蹤影,大宋官員本來就不以勤奮著稱,往常都難得準(zhǔn)時準(zhǔn)點前來畫卯,今日更不用說,絕無一人還想到自家差遣,各處往日氣象森嚴(yán)的衙門,全都成了空堂。
就連開封府,今日同樣是門戶緊閉!往日府衙前面天色未明就開始抓鬮行事,多少三班壯快,早早就要來等著班頭分派今日差使,要弄到多少公中錢等著大家分派,寫狀先生也安步當(dāng)車,夾著白星布的紙筆包來討今日生活,這么多人猬集在府衙外頭,賣早食的小販也早就挑著擔(dān)子過來,大家你三文我五文的湊起來,先吃點熱乎的墊墊,少不得還有爭多論少,呼斥吆喝的擾攘之聲。
而在今日,什么樣的響動聲都不見了。
此刻在汴梁城中,響動的只有一隊隊新編的神策軍軍漢的列隊走動聲,領(lǐng)隊的黑云都親衛(wèi)甲士馬蹄敲擊青石板聲,還有一名名禁軍軍將門戶被砸開,往日騎在軍漢頭上作威作福的軍將被押出門,家人在后追趕的哭喊聲!
這些都門禁軍軍將,每年從大宋生民辛辛苦苦繳納的稅賦當(dāng)中撈取幾千萬貫的資財,將大宋拖得疲敝不堪,占役驅(qū)使幾十萬禁軍軍漢,將大宋都門禁軍折騰得絲毫派不上用場,在真實歷史上,面對胡虜又是望風(fēng)先逃,將幾千萬漢家子女拱手葬送在胡騎鐵蹄之下,他們可曾想到,竟然有今日?
文臣壓制武臣,固然是錯。可這絕不是持戈之輩,對這民族,這文明的生死大敵,北向不敢發(fā)一矢的借口!
和文臣士大夫輩的周旋,楊凌尚可為了顧全大宋局面不至于大亂,緩上一口氣,可是對于都門禁軍,不管是從自固權(quán)位的角度,還是為了準(zhǔn)備幾年之后的那場決戰(zhàn),也必須將都門禁軍這毒瘤鏟除,在其灰燼之上,揀選出一支強(qiáng)軍來,帶到北疆,浴血拼殺,假以時日,還是封狼居胥的漢家好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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