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整練禁軍(八)
說得自己義無反顧非要為大宋除此毒瘤了,高俅會怕自家后人與遺留班底跟著楊凌他們一起倒霉,但是說得輕描淡寫準備敷衍了事,多半是為自己謀好處了,這個趙佶的忠心臣子又覺得不滿,會認為自己臨終前最后出的一把子氣力是為他楊凌謀取了最大的好處,而不是他忠心侍奉的官家。
得了便宜,前面一席話楊凌說得坦白,這個時侯,這說辭卻又得翻過另一面去,身在其間,才知道和這個時代沒個執(zhí)掌權柄的人打交道的不易,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思想,操守,好惡,楊凌幾乎是白手起家,要利用這個時代崩裂而出的縫隙蜿蜒曲折前進,在這汴梁城中,與之打交道的每個人,都要研判揣摩到極處!
在這上頭,李邦彥的助力是極大,他對汴梁當道諸公,都有相當了解,雖然李邦彥看起來一副比楊凌還要閑散的樣子,不過楊凌才知道自家有多幸運,能在招攬到這個士大夫中的異類,若不是得他助力,在這汴梁城中,他絕到不了今日地步,當下楊凌頓時又換了一副嘴臉,神色變得嚴肅了許多,輕笑一聲道:“若自家地步不站穩(wěn),太尉豈能放心助我行事?治大國如烹小鮮,更何況禁軍財計這等可稱得上國本的要事?我倒是想痛快行事,可一旦痛快行事了,楊某人倒霉還是小事,牽扯官家治國大局,楊某人其身何贖?”
“此番穩(wěn)重行事,一邊使大局不至于潰決,一邊能使禁軍財計事稍稍象個樣子,能為國家省幾百萬貫,便是幾百萬貫對大宋,對官家都是莫大的助益……而且太尉也該知道楊某人的生財本事,以一座貿市便行了,大半個東南應奉局之事,若這幾百萬貫在楊某人掌握當中,回報官家,當是三倍四倍之數!國家財計困窘若此,多一文錢便可多緩一口氣,若得太尉助力,楊某一邊能維持住大局,一邊為官家多生一些財貨,官家也必然感念太尉忠勤,此福必當遺澤子孫!”
此時此刻,高俅終被打動楊凌所言,實在是方方面面都已經照顧到了,于公,他的生財本事擺在那里,要是禁軍財計能整理出點頭緒,能讓那些禁軍將門稍稍讓步,怎么也能回報給官家?guī)装偃f貫的財貨,他輔佐楊凌行事,也算是最后為國宣勞了,于私,對于他高俅一系人物連同后人而言,借此機會可以在他去后仍然在禁軍當中站穩(wěn)腳步,他離開也算是少有牽掛了。
對于楊凌自己而言,能將這樁以繁難著稱的差遣舉重若輕的辦下來,他楊凌的寵信和聲望,必然更上一層樓,將來地位只有更高,他一個按起微末之人,一向作為給人的觀感就是愿意拿命去拼功名,這也正是他所求的,以他沉浮宦海幾十年,閱人無數的經驗,楊凌這番表白實在是無可挑剔,很有成功的可能,再加上這是官家的意愿,自己一生就未曾拂逆過官家的心意,這次總是要配合楊凌行事的,無非就是出力大小的區(qū)別。
現(xiàn)在看來,差不多是要拿出自己剩下不多時日里面的全部氣力了,到了這個時侯,大方向定了,高俅才肯和楊凌談談條件他輕聲道:“高某手下,自然有幾個在禁軍當中心腹任職之人,禁軍一應情弊,他們也自然少不了,大人要敲山震虎,這些高某心腹之人自然是最好的配合大人行事的人選,為國出力,自然是沒什么的,可是總要對他們有個交代,至于小犬,大人還是莫要過于抬舉,他是沒什么大本事的,能安心守戶足矣,此間事,不必牽扯到小犬身上。”
楊凌一笑,一直憋著的一口氣總算是松了下來,好容易說動了這位高太尉!這位高俅,哪有半點水滸傳上跋扈驕橫糊涂的樣子,其貌恂恂,其言侃侃,思慮周詳細密,不是個容易打交道的,要是還在他全盛時侯,自己是說不動他的,高俅要么就直接頂回去,要么就干脆自己將這個差使接下來了,現(xiàn)在自己不過是欺他將死,放不下身后事,再加上對趙佶所欲之事已經有心無力,只有讓自己行事方方面面綜合在一起,才終于讓這位高太尉愿意上船。
現(xiàn)在總算是開口討價還價了!這方面就不必讓這病得快死的老頭子浪費口水和不多的精力了,自己開價一向大方在一眾手下看來,這就叫做他楊某人的大氣魄,“太尉說哪里話來?但凡是愿意配合楊某人行事的,絕不會讓其一家哭,就算仕途稍稍有些干礙,圣人也是簡拔在帝心的,起復是一定的,再超遷幾轉也未可知……”
“況且此間行事,不需要什么橫班人物,指揮使虞侯使這等人物用來做個由頭便已足夠,楊某人再許他們一人十萬貫債券,總能稍稍慰高太尉心腹之心了……”
“至于世兄,太尉實在是太過謙抑了,我與李大人都與世兄打過交道,世兄年紀雖輕,但是氣度開闊,更是熟知禁軍內情事此間若是得世兄為助,為官家行整理禁軍財計事,武職轉為文資,在樞密院得差遣行走,也是自然的事情但楊某人在樞密院一日,當與世兄同休戚!”
說到自家兒子將來,高俅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絲關切‘聽到楊凌許諾,忍不住微微點頭,自家班底安排倒也罷了,本來就不必動到橫班之輩人物的頭上,都是由下面開始敲山震虎,中層武職官,十萬貫債券也抵得過了,更不必說還有起復的機會。
自家兒子武職轉文資,入樞密院行走,卻是要緊,以他太尉之尊,自家兒子不經東華門唱出,或者不曾有什么特殊勞績,也只能順而蔭補一個武職官而已,現(xiàn)在正是官家需要楊凌為他理財的時侯,在樞密院可以開衙署,辟僚屬,自家兒子助力行事,再有他在天子面前的情分,轉資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就比掛著一個武官銜頭好到天上去了,一為文臣,按序升遷,家業(yè)總是穩(wěn)穩(wěn)的了,大宋善待文臣可不是說說而已!其他的好處更不必說,楊凌都說出此事同休戚了,他是理財圣手,此次生發(fā)出多少,除了應奉官家之外,只要自家的班底在,楊凌總要依靠他們,分給自家兒子的那一份絕少不了,但是這些話未免銅臭氣太過,哪怕私下密會也不方便擺到臺面上說,大家意會就成了。
當下高俅只是喃喃謙虛:“太過,太過了……如此安排,讓高某實在如何克當?”
楊凌大度的擺擺手:“太尉當不起,這禁軍當中,又有何人當得起?現(xiàn)在話已說到這里,太尉就且看將來罷,看楊某人是否說到做到。”高俅一笑,大有楊瑟之意:“高某能睜著眼睛的時日,也不知道能有幾天了……”
今日話實在是談得有些長遠,用心也比平常閑話深了十倍,高俅事先已經是服用了提神醒腦的湯藥,這個時侯也開始覺得疲倦了,但是還有要緊的話沒有說透,只能強自打疊起精神,定定看著楊凌,認真動問:“不知道大人將從禁軍財計事何處著手?這可是關要之處,輕重之間,不可偏廢……大人想必已經胸有成竹,不知可否告于高某?”
楊凌再次確認,高俅雖然病得只有一口氣,但是絕不糊涂,甚而比常人還要清醒許多,這句話問得的確是極其關鍵,禁軍財計事可謂是處處漏風,只要去查,就沒有不是罪過的但是有些事情太過重大,碰不得。
比如說占用空額之事,天下人都知道禁軍里面吃空額已經是通例,空額吃個三成,已經是邊地隨時準備上陣的精銳邊軍了,都門駐泊禁軍,空額至少要從五成以上開始算,至于河北路還有江南那些久矣廢弛的駐泊禁軍,營中有兩成實職已經算是高看他們了。
不過差點禁軍財計事偏偏不能從這個上頭下手,一旦查整,裁撤編并禁軍,讓每個指揮都是實額,那就是動搖整個禁軍的組織體制一個團體,最重要的就是組織體制,特別對于軍隊這種靠著上下體制維系的團體,比如說楊凌原來所在的那個時代,國家承平已久,但是****的陸軍還是維持著二十四個集團軍的組織體制。
這個組織體制實在是牽扯到太多人的飯碗和一個團體的根本,國外也差不多,人數已經縮減到極少,但是一個個大編制單位依然存在,作戰(zhàn)室里面經常出現(xiàn)一堆將軍指揮一個連排級的小規(guī)模,這不僅僅是現(xiàn)代通訊技術發(fā)達的原因,也還有維持組織體制的深意在,當然現(xiàn)代軍隊不吃空額,只是和平時代維持架構就足矣,不需要實編。
一旦楊凌從吃空額下手,那就是將禁軍將門世家得罪狠了,雙方是不死不休的結果,那時候高俅一系人物也絕不會和楊凌站在同一戰(zhàn)線上,絕對是有多快跑得多快,而有些事情,又太過于輕或者并不合適用來入手行事,比如說什么私用禁軍場所器具牟利,在冊軍士專行車船務茶酒務以及一切可以想象到的產業(yè),將主從中漁利之類的這一方面。
在財計上省不出多少錢來,另一方面也不僅僅是整理禁軍經費財計事,超出了楊凌的差遣職權范圍不能震動或者說是打動官家,就得不到官家的全力支持,楊凌就不能放手行事,就不能讓禁軍將門團體忌憚,從而后退一步讓出點利益出來。
必須選擇一個單純屬于禁軍經費財計事范圍,不至于讓禁軍將門團體狗急跳墻和楊凌拼個你死我活,又能讓官家感興趣支持到底的由頭,這也是楊凌此次行事能不能成功的重要基礎,高俅既然決定上船,這第一句話,就問到了最為關鍵的所在!
楊凌和李邦彥再度回望,要是放在后世,他們這么頻繁眉目傳情,高俅說不得要在肚子里面嘀咕一聲:“好基友”,放在此刻,高俅只是目光炯炯,等候這兩個膽大包天卻又聰明過人的人說出什么話來他隱隱約約已經感到,這兩個人早就找準了行事的由頭,就等他今日點頭答應配合!
有宋一朝,在中國漫長的王朝歷史中,實在是一個極為寬厚的時代,對士大夫寬厚,就不必說了,都是些耳熟能詳的陳詞濫調,雖然號稱重文輕武,但是對武職官和士卒的撫循,也是相當寬厚的強兵,但是士卒出征在外,還要自己家寄衣物和錢財過來,漢唐最強盛的時侯都是征發(fā)良家為兵,種田交稅之余,還得自備兵刃器具衣甲輜重,為皇帝打仗去回報不過是減輕點稅賦徭役之類。
元朝的軍事制度是稀爛,明朝的軍戶制度是將士卒養(yǎng)成了乞丐,將武將養(yǎng)成了匹夫,至于我煌煌大清,就不用說了,所有制度都在野蠻化,大宋雖然輕視武臣士卒,但是對其供養(yǎng),在中國歷史長河中,還算是出類拔萃的。
一個軍隊都是職業(yè)化領軍餉的軍隊就不必說了,軍餉相對來說也較為豐厚,足供瞻家,但凡要拉軍隊出去見陣,諸般犒賞賞賜也絕不吝惜,而且有北宋一朝,拖欠軍餉犒賞之事,發(fā)生得也相當少,一旦發(fā)生,宋朝的丘八爺頓時就是兵變伺候,一點也不帶含糊的。
大宋這么多皇帝下來,對軍伍的恩養(yǎng)措施不斷的有所加增,一旦加增了,就很難減下去,在士大夫階層看來,這些武人只供馭使,但是也得喂飽了,只要多給些錢物,就足夠這些武人心滿意足,就不要攪合到國事里面,俯首貼耳任士大夫驅使就成。
所以在給軍隊待遇上,沒有什么小氣吝惜一說,坐糶一法,就是在仁宗朝行之的,禁軍軍將每月可領錢領糧,但是軍士當中,有的家口多,有的家口少,家口多的倒還罷了,家口少的領糧卻又吃不了,梁人口眾多,居處狹隘,哪里存得下這么多陳糧,便有商人招攬禁軍手中余糧,三文不值兩文的便收購過去,朝臣議之覺得傷卒,特準禁軍軍漢食不盡之月糧,可以再賣回官倉,許以其時市面市價收購,而此策就是楊凌所要下手的第一刀。(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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