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整練禁軍(六)
燕地廝殺對于高俅陌生,汴梁風(fēng)云他卻是熟悉的,楊凌在此間半年時間的表現(xiàn),也足以讓這個官場老手覺得震撼半年時間,他就在汴梁這個毫無根基的地方經(jīng)營起一份產(chǎn)業(yè),而且還走通了官家路,順便踩了現(xiàn)在風(fēng)頭正勁的梁師成一腳,緊要差遣也拿到手上了,一時間成為官家身邊極為寵信的新貴。
這等官場沉浮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不管是沙場之上,還是這都門之地,這個看起來眉清目秀,還略略有些瘦削的年輕人,竟然都是應(yīng)對得如此游刃有余!
高俅在趙佶身邊這么些年,趙佶信重過的臣子實在是見得太多了,有的能鉆營卻沒實在本事,有的有實在本事卻又不能鉆營,楊凌卻是兩者都占全了,一旦為人臣下者,這兩者都占全了,將來能走到什么地步,實在是難以預(yù)料。
也許是將死之人心思清明,高俅卻對楊凌看得更清楚一些,這般臣子,絕不是為一時寵信便罷,求的就是權(quán)傾朝野,可以遂自己中志向,要不然他怎么會接下整理檢查禁軍經(jīng)費財計事這等絕不會有人去碰的事情?
現(xiàn)在所行之事越艱難,也只能表明這位此子中所越大!可是這些話,都不必說出去了……人在,情分就在,人走,情分就沒有了,自己現(xiàn)在就算掙扎著病體,對當今官家說什么,官家也最多就是面上敷衍一下自己這個追隨他已久的老臣了……
而且就大宋這個體制而言,雖然總是顯得沒打采,仿佛四下都在漏氣走風(fēng),可是這個體制卻是互相限制,層層疊疊的,總能將有心行事之人綁得死死的――不管這有心是好心還是壞心……
楊凌再有本事,想掙扎出頭也是千難萬難呢……
為今之計,就是趁著官家決心要用這此子對禁軍下手整治,自己還未死去,還在禁軍之事當中有一些影響力的時侯,為高家將來再努力一番……
躺在病榻上的高俅今日心思卻是難得的清醒,在楊凌一會面之際,心中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無數(shù)的念頭,目光最后卻落在了立在一旁的高強身上此刻目光,也忍不住流出一絲慈祥的意味,高俅是從極寒微的境地當中掙扎到如今地位,人的經(jīng)歷越是如此,舔犢之情就加倍的深厚,生怕后代遭忌與自己一般的命運。
他本來無子,過繼侄子為己子之后就是愛若珍寶,自己死后,其他都無所謂,但是這個兒子將來如何卻是怎么也割舍不下的,雖然高家現(xiàn)在富貴是不必說了,可是在這個時代,不是士大夫出身,沒有幾代傳承的根基,一旦富貴,反而更容易招禍!
官家對自己的情分,僅及一代而已,自己卻要掙扎著抓緊這最后時間,為自家兒子,為自己這些年扶植起來的班底,再爭得足夠的立身之所。
這些時日,高俅在病中,已經(jīng)深深感受到了世態(tài)炎涼,自己還在,禁軍將世家都已經(jīng)不待見自家班底和這個嬌寵慣了的兒子,高俅一時也覺得無能為力,禁軍將世家盤根錯節(jié),根基深厚,自己仗著官家寵信當日能掌控住他們,現(xiàn)在病倒將死,又有什么辦法?
自己高家基業(yè)全從禁軍這個團體當中生發(fā)出來,自己死后,還怕不給次第攘奪干凈?讓高俅卻沒想到的是,憑空出現(xiàn)這么一個楊凌一下就在汴梁立足腳,還要手都禁軍當中,還得到了官家的全力支持。
既然如此,自己最后這段時日,還大有可以努力的余地!高強帶來李邦彥傳來的口訊,高俅已經(jīng)是心中一喜,但是他畢竟是火候已經(jīng)足夠的老家伙了,仍然是不動聲直到等來官家從禁中傳來的口諭,高俅才決定可以好好與楊凌談一下了。
如今汴梁,要行什么事情,沒有官家支持,都是休提!楊凌也果然未曾讓他久候,幾乎立刻就上來請安了,說句誅心的話,要是楊凌不快點上,高俅說不定就得派人去奉請了,要知道他的時間可是不多了!
此時此刻,就看楊凌能開出什么價錢給自己一系,而且也要好好觀察確認一下,楊凌要動禁軍動得多厲害,自己轉(zhuǎn)過臉來,能讓禁軍將世家這個團體承自家情分,承得到底有多深!
轉(zhuǎn)著這些復(fù)雜難明的念頭,高俅緩緩開口笑道:“楊大人與李大人大駕光臨,高某幸何如之,賤軀沉重不能親迎,已經(jīng)是愧疚萬分了,如何再當?shù)脙晌蝗绱丝蜌狻瓧畲笕伺c李大人國之功臣干吏,高某雖在病中,卻也仰慕萬分,今日總算是得見兩位,就算高某不起,也足慰生平了……”
一邊說著客氣話,一邊示意高強代替自己還禮,延楊凌和李邦彥入座剛才替他通傳的那個貼身使,已然上前桿一福,恭恭謹謹?shù)膹臈盍枋掷锝舆^禮單,又退到了高俅榻前,這邊楊凌和李邦彥又與高強客氣了兩句,各自入座,目光炯炯的就看著靠在榻上的高俅那使接過禮單之后掃了一眼,微微顯出一絲訝,俯身下去在高俅身邊低低耳語兩句,一直顯得沉靜萬分的高俅也忍不住動容,看著那里坐得四平八穩(wěn)的楊凌,輕輕開口:“大人此禮,何其重也?高某實不敢受!”
楊凌所送禮單之上,絕不是往常婚喪慶吊那些尋常禮品,厚重得甚至超過了賄賂請托大事的范疇,禮單之上,簡簡單單的就是一項以貿(mào)市收益為依托發(fā)行的債券三十萬貫,當年開始付息,二分起計,第三年起開始分期還本,如此單筆的厚禮,饒是高俅當了禁軍這么些年家,也未曾見過本息合計,在第七年還完本之后,總計七十萬貫就捧到了他高家面前!
看著高俅動容,楊凌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他是真不心疼,錢掙了就是要花的,而且現(xiàn)在他多半都是慷他人之慨,多印個三十萬貫的債券送出去也不值幾文的成本,自己要掏腰的,無非就是每年六萬貫的利息,而且掏個兩三年之后,將來事情如何,自己是不是還要承擔(dān)這筆債務(wù),還是兩說著呢,要行大事,要得人助力,必須有大氣魄,這大氣魄是方方面面的事情,能砸錢也算是一種。
這世上,不能為錢所砸動的人,畢竟是少之又少,每個人差不多都是有個價碼的,自己現(xiàn)在其他的談不上,論起砸錢,一時間這汴梁城還少有人能和自己比肩了,這筆重金砸下去,效果果然不同凡響,他身邊高衙內(nèi)高強畢竟年輕城府淺,一時間坐不住,忍不住就起身到了自家老爹身旁,假借著給自家老爹掖掖被子,偷眼打量了一眼禮單,也忍不住倒一口涼氣。
高家豪富,也不過就是兩百萬貫左右的家當,已經(jīng)是夠他這位衙內(nèi)幾輩子的糟踐了,他老爹說是掌握全部禁軍,但是禁軍生財生意,在那些根深蒂固的禁軍將世家的主持之下也不能搶到自家手里,只能按照常例分潤而已。
幾年積攢下這么個家當,已經(jīng)算他老爹生財有數(shù)了,高衙內(nèi)也一向自覺是個有錢人,但是比起眼前這位楊大人出手的豪闊,高衙內(nèi)也只能自嘆遠遠不如,向自家老爹目光也忍不住就多了三分熱切,其他不說,助這位楊大人行事,這錢財上面的好處,絕對會讓人心滿意足!
楊凌出手的是債券而不是真金白銀的錢財,也算準了還有一樁足以打動人心的好處,這個時節(jié),在汴梁發(fā)行的這第一期債券,凡事能認購之家,都是得意洋洋儼然成了這個時侯汴梁身份的象征,多少人削尖腦袋想認購一批都不可得。
高家冷落已經(jīng)頗有些時日了,要是有幾十萬貫債券在手,也可算是稍稍能揚眉吐氣一陣,更不用說這債券是別人要托路去認購,現(xiàn)下卻是楊凌楊大人親手捧到他們高家來的!這份禮單一旦出手,仿佛就繃緊了這養(yǎng)病舍之內(nèi)的空氣,如此巨大的數(shù)字面前,什么樣的假意周旋,往來試探,似乎都沒必要了。
高俅沉默少頃,輕輕擺手那名在身邊候的使行禮退下,高強還想賴在老爹身邊,被高俅用眼一瞪,知道自家老爹和楊凌他們要說什么要緊話語了,也只得無奈行禮退下舍之內(nèi),在無關(guān)人退走之后,就只能聽見三人輕輕的呼吸之聲。
高俅重重喘了幾口氣,苦笑道:“楊大人行事,不依常規(guī),直指人心,高某實在是佩服……如果沒有這般手段,想必楊大人也不能有今日地位。”
楊凌不動聲,只是一笑,淡淡道:“太尉實在是太過于高看在下了,楊某自從南歸以來,不過是勉力從事,一心為大宋出力,差有所長者,無非就是不避艱險而已,其他褒語,楊某實不敢當。”
高俅仿佛在玩味楊凌話中意思一般,沉了好一陣:“不避艱險,不避艱險……平燕事是不避艱險,檢查整理禁軍經(jīng)費財計事,單單一句不避艱險,未免就顯得太過輕易一些了罷……”
楊凌和李邦彥對望一眼,楊凌和李邦彥幾方面使力,今日才來到高俅養(yǎng)病舍所在,自家人將來地位,趙佶的諭旨,已經(jīng)讓高俅避無可避,必須要和楊凌談及禁軍經(jīng)費財計之事了,饒是早有心理準備,在這一大筆資財砸得高俅再也繃不住任何矜持,主動開口提起這個話題之后,兩人也忍不住繃緊了心思。
楊凌和李邦彥都深知禁軍經(jīng)費財計事要下手是如何艱難,所涉及的這么龐大一個利益團體是如何難以對付,但是這個時侯已經(jīng)沒有后退的余地,要是能得掌禁軍十多年的高俅最后的幫助,這無比艱難之事成功的把握才能多上幾分,這個病得快要死的高太尉,實在是相當關(guān)鍵的人物!
看著高俅定定的看著自己,楊凌也沉默了少頃,然后才拱手開口:“禁軍自后周傳承至今,已垂百余年,每年國家瞻軍之資,單單是三衙,又何止數(shù)千萬貫?其間牽扯太深太廣,楊某人如何能不深知?然則如今國家多事,財用匱乏,遼國雖滅,真卻又次第興起,西賊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兼國中多事,國家用度,有增無減國家每年幾千萬資財養(yǎng)數(shù)十萬不能上陣之軍,長此以往,又如何御敵?”
“楊某本布衣之人,受圣人殊恩,與都中事并無多少牽掛,只有不避斧鉞,毅然行此罪人無數(shù)之事……太尉也深受圣人殊恩,此時此刻,但請?zhí)居幸越涛遥 备哔挫o靜的聽著楊凌在那里慷慨昂的表白,臉上半點表情也無。
楊凌說到他掌管了十余年的都禁軍無一卒可以上陣,他也沒有什么受到冒犯的怒意,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這么多年積弊下來,也不是他高俅一人的罪過,而且要死之人,計較這個實在有些劃不來,聽到楊凌義正詞嚴的說完,高俅不以為然的笑笑,有氣無力的開口:“大人開衙署行檢查兩路禁軍經(jīng)費財計事,兩路駐泊禁軍數(shù)目幾何,每年瞻軍之資多少,其間情形,大人心中可有虛實之數(shù)?”
楊凌回望李邦彥一眼,一直在旁邊一言不發(fā)的李邦彥挑眉開口:“京畿路,京西南路,駐泊禁軍,馬步凡一千五百七十七指揮,兵冊實數(shù)六十一萬九千五百有奇,馬騾三萬七千八百余入冊,駐泊禁軍之匠作,之工役,之堂除小吏,名冊實有三萬五千二百余,每年瞻軍之資,糧米二百六十余萬石,馬料五十九萬四千余石,草數(shù)百萬束,給錢名目軍餉,凡犒賞,凡衣袍,凡鹽菜,凡公使錢,凡坐糶錢,凡折役錢,凡河工折軍錢等名目不一,總支放三千一百三十五萬貫有奇,另有匠作物料錢,轉(zhuǎn)運錢,工役堂除小吏工事錢,倉場錢等,年支放四百九十二萬貫有奇……樞密院架閣庫中,文卷浩繁,歷年變動更是頻繁,主事之人,也莫不能一,學(xué)生綜而核之,得出此大略之數(shù),其間虛實到底如何,還請?zhí)久魇尽!?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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