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章 幸進(完)
耿南仲一下霍然起身,整個臉色都發(fā)白了,宇文虛中這番話,簡直誅心到了極處!大宋承平日久,開國以來,就未曾有藩鎮(zhèn)之禍,年深日久下來,大宋士大夫?qū)τ谶@等擁兵自重,行操莽事的權(quán)臣故事,都沒那么警惕了。
當日壓制狄青,現(xiàn)在分化西軍,也多是維持文臣對武將一貫的壓制,誰也未曾真的想著狄青會憑借樞密使的身份作反,西軍會割據(jù)陜西諸路自雄,最后殺到都門面前來。
可是細究內(nèi)心深處,宇文虛中說得未嘗沒有道理,梁師成如此權(quán)勢,對付楊凌卻是小心翼翼,委婉曲折,一點都不敢簡單粗暴,官家雖然前段時間對此不聞不問,但是楊凌一旦顯出可以為他所重的理財本事,馬上就加以美官以安撫其心,在他們不曾認真面對的內(nèi)心角落,未嘗沒有對楊凌還能于正在汴梁的晉陽軍施加絕大影響,有所忌憚!
只要這晉陽軍還在都門當中,只要楊凌和晉陽軍的關(guān)系還未曾割裂,誰也不敢放手肆無忌憚的對付楊凌!哪怕他們根本沒朝這個方面去想,這一切只是的心當中,隱隱約約說不出口的忌憚!
宇文虛中看似淡泊,甚而都沒有去打聽財計當中官家親臨后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內(nèi)心所思,卻是逼人到了極處,這番心思一旦落到了實處,則楊凌不走到什么偏僻州軍去監(jiān)個酒稅就能了事的,說不定下場比郁悶而死的狄青還要不堪!
看著宇文虛中淡淡的笑意,耿南仲只覺得身上發(fā)寒,縱橫之士為什么為一般人所深忌之,未嘗沒有因為他們用心太險,而讓人下意識的覺得害怕!深深吸口氣之后,耿南仲將自己激蕩的心情平復(fù)下來,不為仇敵,就為同道,既然上了黨爭這條船,就只有用力劃下去,這幾十年中,在大宋為官,特別是身在中樞,所有做官的目的也就剩下一個黨爭了。
既然若此,用盡手段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況且這此子雖然號稱文臣,可不過是個武夫,因緣際會才立了軍功,現(xiàn)在更是走幸進之臣的道路,就算身死名滅,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不過在面上,耿南仲還是一副肅然:“叔通,慎言!茲事體大,不可輕許與人……既然若此,必然先要將晉陽軍事解決了,再來對付楊凌,也是為國朝清除一個絕大隱患……這晉陽軍該當如何措置?各人上表,請散了此軍?”
宇文虛中笑笑,這位道希兄,還是不得要領(lǐng),不過他有句話說得對,茲事體大,朝中諸人連同官家,就是內(nèi)心當中隱隱約約有些忌憚,也不會明說出來,朝廷現(xiàn)在能戰(zhàn)之軍越來越少,晉陽軍如何能夠輕動?
況且官家自負為能駕馭一切的圣明天子,性子又輕易,這番話張揚出去,更多也是會被當成危言聳聽,只能一步步慢慢來,當下耿南仲只能輕輕搖頭:“要上表,卻不是遣散晉陽軍……上表所言,是言及現(xiàn)在整理河?xùn)|河北燕地軍鎮(zhèn)事!這幾處軍鎮(zhèn)早已解體,駐泊禁軍,十不存一,所謂廂軍,更是久為驅(qū)使奔走,提也不必提,現(xiàn)在北面暫時為神策晉陽軍屏障,雖然有少量西軍,卻總是要回鎮(zhèn)陜西諸路的,不然真有生變可能……要堵住河北與燕地軍鎮(zhèn),只能以強軍為骨干,然后以成鎮(zhèn)軍,堪用的無非是神策軍與晉陽軍而已,出此兩軍以鎮(zhèn)于外,京師居內(nèi)就有轉(zhuǎn)圜時間,徐徐整理都門禁軍,此莫不是兩全之策?”
耿南仲撫胸而嘆,什么樣的局面,這宇文虛中總有法子化解!這次梁師成敗事,未嘗不是因為前些時日他將所有一切朝局弄得一團糟。
引得官家不滿,官家需要能為他平衡朝局之臣,需要能為他壓制如蔡京這等權(quán)直之人,需要能應(yīng)奉內(nèi)庫,供他花用之人,需要舉止風流,精通諸般耍樂,可以陪他悠游終日之人,不過他好歹是個皇帝,也需要有人能確實做一些事情,少做出一些讓他煩心要去料理之事的人,現(xiàn)在朝中,就是沒有這般的人,善于黨爭,善于奉迎官家的人倒是多有。
官家也是個沒什么大本事的,自己也拿不出化解現(xiàn)在北面一團亂麻局面的手段,而且他本來就不是能耐著性子料理繁瑣的圣明天子,宇文虛中此策,總算是一個化解北地一團爛攤子的法子,現(xiàn)在正是沒有人去管這個事情的時候,一旦進策,很大可能就為官家允準。
后果就是只有將神策軍與晉陽軍將楊凌的關(guān)系隔開,官家說不定在自己都察覺不到內(nèi)心深處,也要深深的松一口氣,一旦如此進策,不僅他們這一黨大大露臉,在官家心目中加重地位,更是將來料理楊凌的張本,梁師成都對付不了的楊凌為他們所除,就是蔡京也再壓制不住他們這一黨了,說不定就此真正翻身過來!
耿南仲搖頭贊嘆不置一陣,看著宇文虛中目光頓時就親熱了許多:“叔通,叔通,你真是一顆七竅玲瓏心!更兼公忠體國,實是我朝第一等的人才!我輩中人,自然要進表章,全力促成此事,此策一片赤心為國,看誰還能阻攔不成?”
宇文虛中笑著搖頭:“晉陽軍河北燕地,神策軍去河?xùn)|!”言辭之間,輕輕松松就將兩軍出鎮(zhèn)之地換了一個位置,其間道理,耿南仲一想也就是明白,神策軍起于燕地,其間還有多少幽燕子弟,要是真的出鎮(zhèn)河北,說不定就是如魚得水,將來也是一個隱患,出鎮(zhèn)在河?xùn)|,晉陽軍軍在河北燕地,就沒麻煩了,宇文虛中一切都想得周到妥帖,連文臣士大夫?qū)ν怄?zhèn)軍馬一貫的提防分化壓制都未曾錯過,的確是思慮周詳,算無遺策,這般安排,只能是上體圣意,下合士心,誰也難說出個不是來。
晉陽軍一旦出外,楊凌就如無根之萍了,孤身在京,總好對付了罷?不過耿南仲雖然面上不說,可是內(nèi)心深處,對楊凌的手段本事早就有了心理陰影,當下面色在大喜過后又變得有些遲疑,訥訥道:“這楊凌如此,就總好下手了罷?可是他現(xiàn)在是應(yīng)奉官家的職命……與禁軍將門也關(guān)系不淺,官家此人,圣明天縱,一旦信臣,就再難易移,朱緬故事,可為明證……楊某人生財手段,我輩都看在眼中,如此這般,可有下手的余地?”
耿南仲說得吞吞吐吐,話里意思卻明白,趙佶圣明天縱之類的不過說說罷了,但是對能和他通財之臣卻信重保全能一直到最后,很難動搖,現(xiàn)在楊凌頂替的就是朱緬的位置,還更靠近天子一些,就算晉陽軍離開河?xùn)|,出鎮(zhèn)河北,想對付楊凌,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罷?而且楊凌橫空出世以來,只要走動手對付過他的人,無一不是下場慘淡。
童貫現(xiàn)在還在外路軍州啃老米飯,什么郡王位置,此生就不要想了,梁師成出手,結(jié)果也是寵信大衰,雖然因為黨爭這個大義當頭,壓倒楊凌以至震懾滿朝,成就他們這一黨地位是必然無可動搖的事情,可耿南仲總是下意識的有些情虛,總怕被這看起來文雅倜儻的楊凌反咬一口,那說不定就是入骨三分!
宇文虛中對自己這些同黨之人的確感到異常無奈,爭權(quán)奪利的好處絕不讓人,責任卻不敢承擔多少,要對付楊凌是他們叫得最兇,現(xiàn)在卻又怕對付楊凌不成,他們遭殃,這般同道,當真是良可一嘆!
這個對候也只能寬慰耿南仲這位道學(xué)君子了:“道希兄,難道沒注意楊凌差遣名目么?管勾檢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駐泊禁軍財計費用事!楊凌此人,有一點學(xué)生自信不會看錯,楊某人此心極大,絕不以一朱緬故事應(yīng)奉官家而滿足!正正是他以此名義插足將來整練整個都門禁軍事情的先聲!要檢查都門禁軍財計事,百年以來,此事上面盤根錯節(jié),多少將門以此瞻家,楊某人一旦動作,他和都門禁軍將門那些聯(lián)系也就自然破裂……晉陽軍出外,與禁軍將門反目,楊凌若此,還能翻出什么浪花來?”
說到此處,宇文虛中已經(jīng)是神采飛揚,雙掌輕輕一擊:“先將晉陽軍出外鎮(zhèn),然則聯(lián)絡(luò)禁軍將門,只要楊凌一旦真正向都門禁軍財計事下手,便可鼓起風潮,都門禁軍不穩(wěn),絕不是圣人所樂見,到時候就是他真的又是另一個朱緬,只怕圣人也無法保住他了!楊凌一倒,便是張本,太師也只能束手,將來朝堂,說不定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話已經(jīng)說到此處,既周詳細密,又絕不是沒有根據(jù)的大言,宇文虛中實在將每個人心思,每件事可能的走向都算了進來,策士之名,果不虛傳,本來惶恐而來的耿南仲也給他激起胸中豪情,起身于宇文虛中擊掌:“既然如此,則就又是一番新的開始了!我輩正應(yīng)該鼓舞振作,掃清奸邪小人幸進之輩,還大宋一個朗朗乾坤!”
大宋宣和五年九月二十八,夏季懊熱,已經(jīng)漸漸遠離了汴梁城,汴河上的水運也加倍的繁忙起來,多少貨物漕糧要趕在秋季之前要運入汴梁都門,在冬季封凍之前做好積儲,汴梁城中比往前更是繁盛了三分,城內(nèi)城外,處處都是川流不息的熱鬧景象。
對于這個時候趕來汴梁的往來客商而言,汴梁往帶的繁華就不必說了,今年汴梁城又添了新鮮事物,就是已然漸漸傳揚開來的汴梁財計,聳立在汴梁城西金水橋的財計已經(jīng)成了超越其他地方的熱鬧所在。
酒肆瓦舍雨后春筍一般的豎立,吸引了不知道多少人去哪里討生活,財計幾處賽場,都是場場爆滿,到處都是人頭攢動的景象,周遭配套設(shè)施,也次第建好,成了汴梁城一個新的娛樂中心,原來在汴梁城東的瓦舍,更有不少已經(jīng)遷到了這里,至少也在這里設(shè)一個別院,仕女妖嬈,更為每日精壯漢子在球場上搏殺流血的雄壯氣息,增添上幾分脂粉香氣,對于眾多汴梁百姓而言,感慨楊凌將這里經(jīng)營成金山銀海罷了。
但是對于立身朝局的當?shù)乐T公,朝局變化和自己有切身關(guān)系的士大夫階層,卻仔細關(guān)注著楊凌得這要緊差遣之后更深層次的變化,關(guān)注著這段時日汴梁都門因此而發(fā)生的每件事情,楊凌得此要緊差遣,旨意發(fā)出之后,是一片出奇的安靜,并沒有鬧出什么意外了。
政事堂順理副署,一直在對付楊凌的隱相處也未曾有任何舉動,拍臺對于這份差遣任命,也沒有任何彈章奉上,楊凌也順理成章了接了旨意,從南門外的暫住之處搬到了南薰門內(nèi),每日都到西府打個轉(zhuǎn)表示應(yīng)值,然后回頭就去操持財計諸般事物,仿佛這就是檢查兩路駐泊禁軍財計費用事的全部,一切都是風不生水不起。
汴梁都門當中,一片和諧景象,之前的暗流洶涌,仿佛完全不見了蹤可是還有兩樁事情,由此而生,大家都是默默關(guān)注,看著局勢朝著什么方向發(fā)展,在決定自己做何應(yīng)對,立場到底站在什么地方。
一則就是前些時日被大家刻意遺忘的燕地與河北善后事,以及西軍是否還鎮(zhèn)事,終于又擺上了臺面,一份份表章從不同地方奉上,都談的是這個事情,所言之事,大同小異。
論及西軍事,則言西軍遠戍在外,已然三年有奇,疊經(jīng)血戰(zhàn),江南燕地,全軍傷亡無慮十萬數(shù),將士辛苦,若然再將西軍淹留在外,誠恐軍心士氣解體,生出不忍言之事,更兼西賊仍在,近來頗有蠢蠢欲動之勢,此刻陜西諸路空虛,燕地既平,為防西賊事,為體恤西軍將士事應(yīng)該盡速讓西軍回鎮(zhèn)陜西諸路,為國屏藩。
西軍將養(yǎng)元氣,早日恢復(fù),將來一旦國家有事,也可以奉調(diào)即出,這些言辭當中,所謂西軍,都有志一同的只是指涇源、熙河、秦鳳三路軍馬,還有什么好說的……(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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