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蘇婠婠頓時沉默了下去,過了好久,她才緩緩點頭道:“我明白的。”
“蘇姑娘,原諒我說話這樣直,我只是覺得這樣對你來說更好一些。”
蘇婠婠點頭:“沒關(guān)系,其實我都明白,只是偶爾還會有一點奢望。也許這就是報應(yīng)吧,當(dāng)初的我因為權(quán)勢離開了他,如今注定要落得一個一無所有的下場。”
楚喬笑著說道:“人生如棋局,雖然下錯了子失了一塊領(lǐng)地,但是不見得就不會在其他位置找到勝利的滋味。我曾經(jīng)有過比你還要灰心喪氣,比你還要頹廢欲死的日子,但還是一點點堅持著走過來了。蘇姑娘,你還年輕,沒必要因為一件事,就判了自己終身的死刑。”
蘇婠婠站起身來,靜靜的笑起來,說道:“多謝你,不必為我擔(dān)心,你和小四就要大婚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顧他。”
楚喬點頭:“我會的。”
然后蘇婠婠就走出了房間,她的背影瘦瘦的一條,被燈影照著,淡淡的垂在地上。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下起了一絲絲春雨,輕飄飄的落在她的身上,滿園的柳枝如霜染,漸漸隱去了她的身影。
楚喬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青山院看到的那副畫像,女孩子一身鵝黃色的裙裝,笑容燦爛如一朵盛開的芍藥。
她在說別人,其實何嘗不是在說自己。
箭射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頭的余地。
可是這一路以來,諸葛玥又給了她多少次回頭的機(jī)會?
蘇婠婠是不幸的,而她,卻是如此幸運。
她靠在門框上,眼望著東方的天空,一片陰沉的黑暗,看不到一絲光亮。
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夜風(fēng)吹來,揚起她鬢角的發(fā)絲,帶起夜里的一絲絲潮氣。
回到房間,洗了個澡,散開頭發(fā),赤著腳穿著潔白的寢衣鉆到滿是他的氣味的被子里,突然看到了枕邊的書信。上面詳細(xì)的寫著她對于燕北戰(zhàn)事的意見,洋洋灑灑一大篇。
這是要寄給諸葛玥的,只是還沒有寫完。
燕洵不是會示弱的人,如果他表現(xiàn)的很強(qiáng)硬,那么也許他的內(nèi)部真的出了問題。如果他表現(xiàn)的很孱弱,那么才真的要考慮一下,他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動作了。
哎!
楚喬皺著眉沉思,希望他真的沒有一戰(zhàn)之力,能在趙徹登位之后再和大夏對抗。
想起那天晚上遇到的那個怪人,還有那個可怕的夢,她的頭就微微有些疼。
不會有事的吧?
她這樣想著,卻覺得自己的想法越來越不斬釘截鐵了。
但愿不會。
朱欄雕砌,彩瓦澄碧,陽光自枝葉的縫隙間百轉(zhuǎn)千回的落下,有著陳舊古樸的淺淺金輝。花影斜疏,春日在寢房外的柳梢之上稍稍停駐,穿過暈暗的窗楞,明滅不定的流淌在她的眼底。
一方信箋捏在手指之間,上面隱隱有著兵甲烽火的氣味,墨跡淋淋,力透紙背,寥寥數(shù)語,像是一波湖水,靜靜的流瀉在這暖春三月的寢殿之中。
楚喬一身月白色紗裙,靠在軟榻上,窗前掛著一只鳥籠,籠門是開著的,一只雪白的鳥兒懶懶的睡在里面,尾巴上的三根紅翎耷拉著,看不出平日里的一點威風(fēng)。
月七說,這是諸葛玥養(yǎng)的雪鵑,是青海最兇悍的飛禽,速度極快,爪尖齒利,而且聰明。
楚喬用筷子挑起一絲醬好的鹵肉,鳥兒幾乎連眼睛都沒睜,一口奪了去,嚼了兩下吞入腹中,歪著頭繼續(xù)睡覺。
真是只懶鳥,終日叫都不叫一聲。
楚喬仰著頭看著它,手指摩挲著那張書信,心里微微升起一絲暖暖的欣喜。
雖然懶,但還是很有用的。
這封信,曾經(jīng)叫書信,如今卻叫家書了。
婚期已近,再有兩日,他就要回來了。
之后,她就要穿上鳳冠霞帔,坐上八抬大轎,在一路鼓樂吹笙的喜氣之中,嫁入他的家門。就此,她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了,那方鎏金庚帖至今還放在她的枕下,上面以金粉畫著戲水的鴛鴦,比翼的飛鳥,好合的繁花,里面一左一右寫著他們二人的名字。
楚喬想,她也許就是那只青海雪鵑,褪去了凌厲,消泯了殺伐,安心的住在黃金打造的屋子里,縱然籠門大暢,也不愿再走出去了。
這個世界上的門有千萬種,能真正阻擋住人的腳步的,永遠(yuǎn)是無形的。
他是大夏的司馬,卻也是有爵位的藩王,而她也要以公主的禮制出嫁,嫁妝和聘禮都堆砌在一個院子里,各種珠玉奇珍成山成海。宮廷尚衣局為她裁剪嫁衣朝服,皇室的賞賜也一溜的下來,各家大戶豪門禮單繁長,將整整一座殿房堆得滿滿的。
她也少見的多了幾分興致,偶爾帶著菁菁梅香和寰兒,一起翻看著那些禮物,偶爾見到一些奇珍,這些沒見過太多富貴世面的女人們就會夸張的驚呼,像是一群鄉(xiāng)下進(jìn)城的土包子。
今天晚上她就要住進(jìn)諸葛主宅,由諸葛家的主母為她準(zhǔn)備婚前禮制,她沒有娘家,婚前就只能住在諸葛府,然后由那個少時居住的庭院,嫁進(jìn)這座金碧輝煌的司馬府。
晨昏朝暮,時間如水中的漣漪,一圈圈的暈開,遠(yuǎn)遠(yuǎn)的蕩漾開去。
住進(jìn)諸葛家之后,并未見到長房主母,只是由荊家人陪著,楚喬將那名叫于筱禾的女孩帶在身旁,偶爾出神,這名出身于小門小戶的女子就會靜靜的燃起一把蘇荷香。這香味很熟悉,依稀還是很多年前,在年幼的時候,她于御藥房學(xué)來的調(diào)配之法。
一錢蘇子,一錢百合,一錢方桂,一錢金粉,兩錢荷蕊,兩錢玫瑰沫,兩錢芭蕉油,兩錢
都不是金貴的藥材,調(diào)配出的味道卻是安神養(yǎng)氣的,最能幫助那些被噩夢糾纏的人睡一個好覺。
兩日后,有下人進(jìn)來說諸葛玥已經(jīng)回城了,去了長房拜見父母,可是依禮卻不能來見她。她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泡澡,熱水沿著光滑的肩頭爬上來,熱騰騰的溫暖。有侍從將一封家書遞給她,她的手指還是濕的,不斷的滴著水,水漬浸濕了信紙,將一個墨跡暈開,水汽迷蒙中,只有一行字,筆端清研,字跡秀瘦。
“我回來了,五日后來接你。”
五日后,就是他們大婚的日子了。
夜里,楚喬伸手牽過一株被白日里陽光曬得略有些干枯的藤蔓,手指上隱隱有一絲白亮的鹽粉,水漬流瀉,一些潛在的心緒,一絲絲的爬上了層層的蔓角翠藤。
一盆鹽水晃著淡金色,信箋在底部游弋,有淺淺的字跡依稀間浮了上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款款書寫著一筆筆的腹中溝壑。
楚喬的指尖泛白,昔日的甲兵之聲回蕩在腦海里,像是一曲動聽的管樂。
“大人,你隨我去嗎?”
楚喬搖了搖頭,淡淡一笑:“我要留在這。”
賀蕭點頭,躬身行禮:“大人保重。”
窗外有點滴露水,夜里的月亮又大又白,楚喬看著嫻靜的月夜,喃喃低語:“要起風(fēng)了。”
諸葛家派來了三名綰發(fā)貴婦,都被楚喬打發(fā)了,荊家也有年長的婦人主動要求,楚喬也沒有應(yīng)允。最終,仍舊是梅香,在出嫁的前一晚,被送進(jìn)了臥房。
向來堅強(qiáng)的梅香雙手微微顫抖,為她穿上鎏金絲海棠文錦繡云吉服,以金鸞文滾邊,小授八彩,團(tuán)以牡丹圖紋,綴八寶瓔珞、天蒼玉、白和田、紫血玉,金章紫綬,滿頭珠翠,金鸞彩翼,在熠熠燈火之下,顯得金碧輝煌,一派錦繡。
梅香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嘴角卻高高的揚起,笑容燦爛如一波云煙。
楚喬伸出手來抹去她的淚水,然后擁住這個多年來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的女子,臉頰上的胭脂如九月的楓紅,有著恍然的光輝。
“小姐。”
梅香抱住她,聲音顫抖,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
“小姐,小姐”
她已說不出話來,只是抱著她,一聲聲的叫著小姐,然后肆意的流下淚來。
第二日一早,楚喬終于迎來了她的大婚之日。
卞唐的禮官護(hù)衛(wèi)在旁,完全按照公主出嫁的禮儀操辦。鸞車從諸葛大宅出發(fā),來到卞唐在真煌的別院,先接了先皇李策的圣旨,又領(lǐng)了如今唐皇李修儀的恩賜,出莊毅門、乾坤門,喜悅喧天,笙鼓齊鳴,紅綃華曼,朱錦如赤,沿途金箔霜雪般灑落,真煌派出了大批禮官隨駕,鼓樂聲聲,皆是和親之禮。
百姓簇?fù)?密密麻麻如山海般浩瀚。八十名喜娘坐著小鸞車,鸞車之后,還是諸葛家的一眾姐妹、貴婦。楚喬的手心很濕,似乎出了好些的汗,紅色的喜帕遮住了視線,只能聽到那種喜悅的鑼鼓之聲。
楚喬的心卻一絲絲的緊張起來,車隊漸行,漸漸的接近了司馬府。道路已然爛熟于心,楚喬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就在前面的孔雀橋上,卞唐的禮官會將喜轎交給大夏的禮官,諸葛玥會在孔雀橋上接親。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