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大藥天香》最新章節(jié)...
    再過幾日,十一月的二十八,是太皇太后吳氏的六十大壽。
    按說,太皇太后的六十大壽,自該普天同慶,須得好生操辦一番。只是不巧,恰趕上文宗新喪未滿三月,雖說作為母輩,太皇太后無需替兒子服孝,但除了他,從太后和兩位監(jiān)國親王開始,往下一應人等都尚未出服孝期,這個壽日自然無法大辦了。最后折中一下,至晚間,只在宮中設小宴,以水代酒,不備戲樂,只讓子孫后輩及親近些的皇族中人和命婦們?nèi)雽m列席,以賀大壽。
    到了這日,雖說只是小宴,但場面自然也十分排場,巨燭煌煌中,小皇帝蕭桓領了比他小一歲的堂弟蕭羚兒、永平郡主等孫輩給祖母磕頭賀壽后,分坐在她兩側,再是傅太后、大長公主、唐王、魏王等人拜賀,再下去旁的皇親貴戚、公侯命婦……待冗長的拜賀過后,便是筵席。
    蕭瑯不過略坐,便起身離去,往前頭內(nèi)閣日常議事的紫光閣而去。
    小皇帝才八歲,幾乎還什么都不懂。照先帝遺命,朝政暫由傅友德歐陽善兩位顧命大臣和蕭曜、蕭瑯兩位監(jiān)國王爺共同攝理。傅友德曾是蕭瑯幼時起在宮中的教授,歐陽善亦是內(nèi)閣元老,這二人在朝中可謂德高望重,卻又各成一派,原先還算和睦共事,只是最近,身為外戚的傅友德,漸漸似表露出隱隱攬勢之態(tài),自然遭到歐陽善的抵制。至于唐王蕭曜,除了軍政方面的事務,其余朝政,大多不插手。而每日,朝廷連同地方各地投來的數(shù)以百計的折子,其中十有七八卻都是有關各地的農(nóng)事水利民生,這些繁冗政務,幾乎都需蕭瑯過目,最后與內(nèi)閣商議拍板,他的忙碌程度,可想而知。方才過來之前,還有十來本奏折未完。傅友德與歐陽善此刻應還在那里等著自己過去。
    出了永壽宮,蕭瑯加快腳步,抄近道經(jīng)過晚間不大有人往來的云光閣,經(jīng)過側旁一道復廊時,前頭忽然有個人影閃動,最后立在昏暗處不動,卻恰擋住了他的去路。蕭瑯稍走近,看清來人之后,目光略微一沉,腳步便停了下來,朝那影子作了個揖,恭敬道:“太后怎的不在壽席就座?”
    這人影微微晃動,髻側斜插的鳳釵銜珠隨之顫動,反射不遠處一盞宮燈燈火,光線掠過她的臉龐,照出一道明艷,正是當今傅太后傅宛平。
    傅宛平朝蕭瑯微微走近一步,低聲道:“我找你,有話說。”
    蕭瑯未動,只道:“太后有事,明日遞折至內(nèi)閣便可。臣先告退。”轉身之時,傅宛平卻在他身后低聲呵呵笑道:“三郎,多年不見,何以你竟無情至此等地步。就算不顧念少年時的青梅之誼,如今與我不過說兩句話而已,也會這么難?”
    蕭瑯并未回身,只是道:“太后若是有事,明日可至紫光閣。此處并不是說話的地方。臣告退。”說罷邁步,身后一陣細碎腳步聲來,鼻端香風拂過,看見傅宛平竟攔在了自己身前。
    “魏王殿下,倘若你不怕在這里說話被人撞見,我也不怕。”傅宛平冷笑道,“我尋你,確實是有事,關乎國家之大事。”
    蕭瑯略微蹙眉,借了昏暗的夜光,看她一眼,終于道:“我還是那話,你來紫光閣吧。你父親大人和歐陽大人正在那里。你是太后,桓兒年幼,你若有事,并非不容你說話。”說完轉身,大步往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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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瑯至紫金閣,與傅友德和歐陽善剛議完今日最后剩下的幾件朝廷之事,外頭宮人傳話道:“太后到——”聲音里帶了絲掩飾不住的驚詫。
    傅友德和歐陽善對望一眼,也是訝異不已。齊齊站起身,看見傅宛平已經(jīng)進來了。朝她見禮后,傅友德便問道:“宮里正為太皇太后賀壽,太后不去那里,怎的到了這里?”
    他雖是傅宛平的父親,但君臣之禮,仍需恪守,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傅宛平道:“我過來,尋監(jiān)國魏王有事商議,你們退下。”
    傅友德歐陽善再次對望,不約而同皺了下眉,看了眼蕭瑯,終于勉強出去了。
    傅宛平看著蕭瑯,冷冷道:“這下我可以說話了吧?”
    蕭瑯有些無奈,搖搖頭,望向她道:“太后請講,臣恭聽。”
    傅宛平盯了他一眼,壓低聲道:“我從前便聽聞,唐王在北庭時便有不臣之心。如今桓兒年幼,恐怕他此心更盛。你身為監(jiān)國之一,對此應該有所防備了吧?”
    蕭瑯神色如常,便似她說的是今天天氣不錯而已。只淡淡道:“太后此話重了。唐王亦是監(jiān)國之一,倘有半分你所言之心,先帝又何以會委他以重任?還望太后勿要信人讒言,免得冷了臣子的忠君心腸。”
    “你向來就是這樣,即便有事,也從不會言講。從前就這樣,如今愈發(fā)會遮掩心事了,”傅宛平冷笑道,“先帝不過是出于忌憚,這才委他以監(jiān)國,加以安撫而已。先帝臨終前,最后見的人是你。我雖未聽到他說了什么,料想應也和桓兒有關。他既信你,把桓兒交托給你,你便當盡心竭力保他。我能說的,也就是這些。但愿你能聽得進去。”
    蕭瑯道:“太后放心。臣既監(jiān)國,當履監(jiān)國之責,絕不敢懈怠半分。”
    傅宛平哼了聲,立著不動,臉色有些難看。
    “太后,時辰不早了,今日事也已畢。倘若無事了,臣先告退。”
    蕭瑯朝她行了臣禮后,邁步離去,待要與她平肩而過時,忽聽她壓低聲,沒頭沒腦道:“你和金藥堂的那個董秀,到底是什么關系?”
    蕭瑯微怔,腳步一頓,側頭望著她,見她正盯著自己,柳眉緊蹙,眸中隱隱似帶不屑之色。
    “他是郎中,代林大人與我瞧病,如此而已。”
    蕭瑯收回目光,隨口應了句,繼續(xù)往前。
    “好個如此而已。果然是你一貫的姿態(tài),只是你休想瞞得過我!”傅宛平低聲喝道,隨即呵呵冷笑,“你當我不知道?我當年嫁你皇兄后,你便去了靈州,又這么多年未娶妻,莫非是恨我棄你在先,這才轉恨至天下女子身上?我第一次見你與那個董秀說話,就覺得不對勁,如今更是荒唐,竟將他夜夜召至你的王府,明里是說替你瞧病,暗中做什么,恐怕你自己清楚。三郎啊三郎,你再不收斂,恐怕沒多久,此事就會人盡皆知,到時候……”
    “太后,”蕭瑯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平靜地望著她,緩緩道,“你弄錯了。”
    “當年你嫁我皇兄,我曾上賀表,恭祝你二人白頭。字字句句,皆出自真心。正如你方才所言,青梅之誼,足令我緬記終身。但也如此而已。身為皇子,我去靈州,不止是我當盡之責,亦是我自小便懷的夙愿。此其一。”
    “其二,我視那位董姓少年為良醫(yī),亦小友。坦坦蕩蕩,面天地而無愧。不知你為何竟會作如此想法,實在令我詫異。我亦只解釋這一遍。心正,則人正。此外再無話可說。”
    蕭瑯朝她略一頷首,開門揚長而去。
    傅宛平銀牙咬住紅唇,盯著他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怔怔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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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壽宮的筵席散去,蕭瑯亦出宮回王府。
    今夜夜色不錯,一月如鉤,繁星滿天。迎面的風亦帶了刺骨般的寒意。最近他一直騎馬,隨同的葉悟有些擔心他的腿受寒,卻不知道,此刻他心中竟莫名有一股躁火,燒得他渾身如生了熱刺般地難受。他原本有些不明,直到回了府,跨入禊賞堂,看到那個人邁著輕快腳步迎了過來,那張帶了微笑的熟悉面孔也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了,這才忽然意識到,原來竟是和這個名叫董秀的少年有關。
    不知道哪天起,他覺得自己好像竟有些習慣了他的存在似的。每隔一個晚上,這個少年必定會準時在他的居所里等待他回來,用他靈巧的一雙手服侍著他,帶給他身體上的極大撫慰。當他為自己忙碌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看書,當然,偶爾也會把目光從書頁轉到他的身上。看到他專注于自己的表情時,他往往便會生出一種淡淡的滿足感。他也樂意服從他的指揮,聽他命令自己抬腿或轉身,這種時候,就像在沙場上,他這個將軍和小兵忽然換了個位置。他覺得有些新奇,并且喜歡這種感覺,樂此而不疲。
    這種微妙而難言的體驗,是先前林奇林太醫(yī)未曾帶給過他的。
    外甥李長纓的那一番胡言亂語,絲毫也沒有撥亂過他的心弦。但是今晚,傅宛平的那一番話,卻像是一道閃電,忽然便劈開了原本混混沌沌的夜空。他無法不去想。越想,竟越覺到了一絲心驚肉跳。這是從前從未有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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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繡春如常那樣替他上藥推拿。雖然兩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熟了,但知道他不愛說話,所以除了偶爾一聲“把腿抬起來”之類的話,她一直很是安靜。
    但是今晚,她卻敏銳地覺察到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說,是心浮氣躁。他雖然手上仍握了那本書,但她注意到他許久都沒翻頁。等手上動作進行到大半,準備叫他翻身時,抬頭,正撞到他的目光,發(fā)覺他正盯著自己在看。
    這樣的魏王,讓繡春一時有些不適應。遲疑了下,終于開口問道:“殿下,你怎么了?”
    蕭瑯嗯了聲,卻沒應答。只放下了書,隨后閉上了眼。
    繡春覺得他大概是過于疲勞了。想了下,便輕聲道:“殿下可是覺得疲勞?國事雖重,只自己的身體也重要。需勞逸結合,不使身體過勞,要不然,勞則耗氣,氣虧了,自然愈發(fā)疲乏,便成惡性循環(huán)。平日可多補充白肉。如鴿、雞、鵪鶉、魚。除了這些,還可吃些補氣養(yǎng)陰的藥餌,人參、淮山、銀耳,都不錯……”
    她說著,發(fā)覺對方?jīng)]有反應,便閉了嘴。片刻之后,發(fā)現(xiàn)他似乎又睡了過去,便停了手,示意侍女替他蓋上被,對她小聲道:“我方才說的那些,你讓方姑姑挑了些,做給殿下吃。我那里還有些藥膳方子,若需要,我回去整理下,下回帶過來。”
    侍女忙道謝,繡春點頭,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后,悄然而去。
    等她一走,榻上的蕭瑯便睜開了眼,慢慢坐起來,獨自出神了片刻,隨后下榻去了臥房。稍傾,方姑姑過來了,手上端了半盞淺棕黃的虎骨酒,看著蕭瑯一口喝了下去,笑道:“這是從金藥堂新買的。他家的虎骨酒,據(jù)說最是醇正,制好后要在缸內(nèi)存放兩三年,等燥氣沒了才出售。聽說是咱府上要,特意選了上好的一壇。你覺著如何?”
    蕭瑯咂了下,覺著酒中藥氣似乎確實更濃些,便隨口道了句不錯。
    “我聽蘭芝說,董秀列了些食療方子。你想吃什么,我明日便親自做給你吃。”
    方姑姑服侍他上榻,當他小孩般地替他攏被,要放下帳簾時,問了一句。
    蕭瑯壓下心中的那絲怪異之感,道:“隨意吧。姑姑你曉得我什么都吃。”
    方姑姑搖搖頭,口中絮叨道:“是,你打小就是個乖孩子,不挑食。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肯娶個王妃,要是早日能這樣,姑姑才真的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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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瑯在睡夢中,依稀覺到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光。
    那時候,母妃雖然已經(jīng)去了,但他是父親最寵愛的幼子。他才華橫溢,寶劍千金,走馬長楸。意氣飛揚,少年不知愁為何,是這上京中最最耀目的一位天家驕子。只是,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少年的世界一夕而變。他曾一直以為,日后將會成為自己妻子的恩師之女嫁給了他的太子兄長。
    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他上的那份賀表中,字字真心。只是,少年的心里,不可能沒有遺憾和難過。那一年,恰邊關狼煙戰(zhàn)起,他便效仿自己的二兄長,投筆從戎。在邊關山月與漫天風沙面前,風花雪月顯得如此蒼白虛假。在老將軍裴凱的悉心栽培下,他的天縱將才很快得以充分發(fā)揮,不過短短數(shù)年,威名便傳遍了賀蘭山脈。倘若不是誤中毒箭禍患至今,他的人生,如今想來應也是另一番模樣了……
    他忽然覺到一陣口干舌燥,身體里仿佛有火在燒。起身下去喝水,幾盞涼茶下肚,這才覺得心火壓下了些。正要再回去睡,聽見有人叫自己,回頭,看見竟是董秀過來了,一襲青衫,笑意盈盈。他有些驚訝,正想問他怎會到了他的臥室,他已經(jīng)牽了他的手,引導他躺下,笑吟吟道:“我忽然想起來了,方才還沒做完就走了。怕林大人回來知道了責怪,便特意趕了回來。”
    蕭瑯聽他這樣說,只好由他了。見他如常替自己卷了褲管,開始推拿。他極認真,自己不知怎的,卻漸漸開始有些心猿意馬,趁他低頭之時,仔細看向了他。見他肌膚白嫩,青絲烏發(fā),額頭光潔,雙眉雋秀,眼睫濃密,至眼梢處時,長睫微微卷翹,更襯出明眸善睞,甚至,不輸女子般地嫵媚……
    他忽然被自己的這個念頭驚住。急忙命令自己不去看她,偏偏卻像是中了魔咒,視線竟是挪不開她的一張臉。又是緊張,又是微微興奮,甚至連手心都似迸出了汗。正不安時,不想他竟忽然抬頭,對著自己嫣然一笑,抬起纖纖素手,慢慢拔下了發(fā)頂?shù)哪敲肚嗄爵ⅲ瑵M頭青絲頓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服帖地散落在他的肩背之上,觸目驚心地美。
    “殿下,我是女子呢。你瞧我可好看?”
    他微微歪頭,朝他一笑,笑容俏皮至極,簡直雌雄莫辨。蕭瑯目瞪口呆,覺自己如遭雷擊,心跳猛地加快,渾身血液激蕩不停。他想斥責他的無禮,話竟無力出口。就在他幾乎透不出氣時,忽然打了個激靈,驀地睜開了眼,這才發(fā)覺是南柯一夢。
    只是這夢,清晰卻似片刻前真正發(fā)生過一般,蕭瑯的心還在怦怦地跳,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手心的汗意和那種來自于身體的某種繃得叫他幾乎難以忍受的渴望。他喘了口氣,一把撩開帳子下榻,摸黑到了桌前拿起茶壺,就著壺嘴一口氣喝光,這才稍稍壓下了心底的那種焦渴之意。
    蕭瑯抹去額頭的冷汗,在黑暗里,長長吁出一口氣。
    這金藥堂的什么虎骨酒,以后真的是再不能亂喝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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