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不需要別人關(guān)心
陸以瑾直接上了二樓。
關(guān)上門,所有聲音都被隔絕在外,風吹開絲絨窗簾的邊緣,露出一角蒼黑的天空。
外面好像在下雪,陸以瑾走到窗邊,向外伸出手,晶白透亮的雪粒落到手上,立刻融化成水滴。
冷風忽地變得強勁,兜頭吹了他一臉,窗簾迎風鼓起,颯颯作響。
陸以瑾“啪”地一聲關(guān)緊了窗戶,抬腳準備離開,腳邊踢到了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一箱桃子味的布丁。
他蹲下去,拿了一瓶出來,擰開蓋子嘗了口,濃郁的桃子味在口腔里彌漫開,清甜的香味順著瓶口升浮到空中,帶著一股溫柔的誘人氣息。
陸以瑾就地坐下來,指腹摩挲著玻璃瓶身,眼睛盯著墻面上線條流暢的浮雕花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驀地扔掉瓶子,摸出手機打開。
一連打了三個電話,林時予都沒接。
陸以瑾翻了下通訊錄,找到何歡的,撥了過去。
何歡爽朗的聲音響起來:“陸以瑾嗎?找我什么事?”
夾雜著煙花炸裂的響聲和孩子笑鬧的追趕聲。
陸以瑾問:“何歡學長,你知道學長住哪里嗎?”
“別裝了,”何歡笑了起來,大聲說,“我上次聽到了你喊他哥哥。”
陸以瑾也笑了一下,從善如流地改口:“那你知道哥哥家住哪嗎?我想陪他過年。”
“我微信發(fā)給你,先掛了啊。”何歡一手拎起撒歡到處跑的熊孩子,把他往里一推,關(guān)緊了大門。
一樓大廳只有阿姨在收拾餐桌,陸新耀和俞妙不知去哪兒了,陸以瑾收回視線,沒找司機送他,隨便裹了條圍巾出門。
他走了很久,才走出別墅區(qū),這個點路上幾乎沒有車,等了大概半小時,終于匹配到了一個司機。
司機很健談,陸以瑾上了車就沒說話,他一個人也能自問自答,絮絮叨叨地說著生活的不易,以至于大過年的還在外面賺錢。然而當談到妻子兒女的時候,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笑得很開心。
低矮的灌木叢一閃而過,路越來越大,前方逐漸露出一大片別墅群,經(jīng)過一個路口時,陸以瑾打斷他:“停這就行了。”
支付完車費下了車,陸以瑾用圍巾攏住下巴,往大門口走。
司機透過車窗朝他招了招手,中氣十足地喊了聲“新年快樂”,然后啟動車離開。
巨大的熒屏上,放映著一部評分極高的老電影,林時予窩在松軟的坐墊上,目光落在五官深邃的男主角臉上,看得很認真,但眼神是空的。蛋黃縮在他懷里,也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天花板上的星空吊頂。
不甚明亮的影音室里,星空吊頂散發(fā)著璀璨的光,光色柔和純凈,很真實,給人一種神秘的空間感。
蛋黃躍到地上,想撲掉落在地的星光,發(fā)現(xiàn)壓根碰不到,急得喵喵直叫,又跳到林時予腿上,抓他的衣服。
林時予揉了下它的毛,讓它自己去玩,又翻了下身,將抱枕墊在腰間,很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自從放假后,林時予沒出過門,有時整天都待在影音室里,倒點酒在手邊,一部電影接一部的看,時間久了,熏得這里帶了些若有似無的甜酒味。
林時予往旁邊一撈,拿起杯子抿了口已經(jīng)涼透了的白開水,家里的酒都喝完了,他沒買新的,天氣太冷,不想出門。
電影進度條過了一半,林時予按了暫停,穿著毛拖鞋往外走。蛋黃見他要走,也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我去上廁所,你別跟著。”
蛋黃不聽,一直綴在他身后,林時予進了衛(wèi)生間,它就趴在門前等。
林時予擦干凈手出來,彎腰想抱蛋黃。陽臺上突然響起很輕的腳步聲,蛋黃聽到聲響警覺地扭頭,弓著身子,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下一刻突然朝著陽臺的方向狂奔。
林時予追了上去。
陸以瑾剛好推開落地窗進來,猝不及防和他撞上。
林時予楞了楞。
蛋黃看見陸以瑾,又暴躁起來,伸出爪子撓他,陸以瑾沒躲,脖子上挨了一爪子。
林時予回過神,下意識想去看他的傷口,手剛抬起又馬上放下,轉(zhuǎn)頭低聲斥責蛋黃,把它抱到了角落里的貓爬架上。
陸以瑾望著林時予的背影,喊了聲“哥哥”。
林時予摸貓的動作慢了一下,轉(zhuǎn)身朝他走過去。
他們很久沒見了,有那么一瞬間竟然覺得無比陌生。
“你怎么進來的?”林時予在離陸以瑾一米遠的地方站定,問道。
風裹夾著雪粒從陽臺吹進來,帶來徹骨的冷。他腳上素色的毛拖鞋沒包口,露出一截白凈的腳踝,穿的睡衣也很薄,貼在身上,顯得他更加削瘦清冷。
陸以瑾關(guān)上落地窗,走到林時予面前,看著他撒嬌。
“哥哥,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都沒接,后面問了何歡學長,他告訴我的。我到了之后,見這邊有燈,就翻墻進來了。”
又看了一眼林時予,眼里滿是真誠:“明天是大年初一,我想和你一起守歲。”
好像兩人之間從沒發(fā)生過不愉快,陸以瑾一如既往地依賴他。
那天腰上撞出來的青紫早就消散了,也不疼了,只在腳心留下了一個月牙形的疤痕,林時予還記得陸以瑾那個眼神,猶如浸了寒冰。
他以前存了私心,一直縱容陸以瑾的接近,但現(xiàn)在不可以了,因為陸以瑾有了喜歡的人。
林時予垂下眼眸,輕聲說:“你回家吧,這個時間應(yīng)該和家里人待在一起。”
“可是沒人管我,”陸以瑾往他那邊靠了一點,表情委屈又無奈,“我爸要陪他女朋友。”
“我現(xiàn)在有點累,”林時予抬頭看著陸以瑾,話說得很慢,“可能也沒辦法管你。”
陸以瑾問:“哥哥是生病了嗎?”
“沒有生病,就是覺得累。”林時予的腳腕露在外面,覆上了一層寒意,又往上游走,讓他整個人都冷了起來。
陸以瑾沒再說話。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將他們的身影拓下來,好似一幅靜謐疏離的人像畫。
過了許久,林時予挪了下腳,對陸以瑾開口。
“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等你什么時候有時間,把雕塑碎片和盡量準確的設(shè)計圖紙給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把它修好。”
“也許不能恢復(fù)到一模一樣,但總算是個念想。”他再次和陸以瑾道了歉。
陸以瑾依舊沉默,眼里的情緒濃到化不開,抬腳逼近他。
林時予往后退了一步。
蛋黃正在貓爬架上玩得開心,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危險,氣勢洶洶地撲過來,又想要抓陸以瑾。
林時予連忙擋住,蛋黃的爪子來不及收回來,在他的手背撓出了幾條血線。他的皮膚很白,把沁出來的血珠映得更加艷麗。
陸以瑾伸手想碰他。
林時予立刻把手藏到身后,又往后退了退,說:“現(xiàn)在太晚了,你回家吧。”
陸以瑾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可置信地望著林時予,好像被他的躲避傷到了,表情瞬間變得脆弱頹靡。
“你討厭我了。”
“不是討厭你,是我的問題,”林時予沒有心軟,很認真地說,“我不需要別人關(guān)心。”
因為遲早都會收回去,不如一開始就不要。
陸以瑾站了很久,低著頭,直勾勾地盯著大理石上林時予的倒影。
直到眼睛泛酸,他抬起頭,在置物柜上放了個桃子布丁,沒說話,用圍巾遮住下巴,轉(zhuǎn)向陽臺,打算原路返回。
林時予還是心軟了,叫住他:“等一下。”
陸以瑾頓時停住腳步。
林時予進了房間,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紅包,這是桂姨給的,桂姨前幾天打掃完衛(wèi)生,說要回老家過年,臨走前給他包了個紅包放在枕頭下。
林時予將里面的錢拿出來,放了一沓新的進去,覺得太少,又加了點進去,直到紅包鼓得封不住口。
林時予想,今天陸以瑾情緒不好,可能是和他爸吵架了,說不定拿不到紅包,但每個小朋友在過年的時候都能得到,他希望陸以瑾也能有。
陸以瑾靠在墻上,手里抓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腦海中出現(xiàn)了短暫的迷茫。
林時予站在他面前,對他說:“又長大一歲了,希望你新的一年,能平安喜樂,萬事勝意。”
陸以瑾攥緊了那個紅包,凝視林時予的臉,似乎迷惘到了極點,問:“為什么給我這個?”
林時予頓了頓,平淡地回答:“沒為什么,想給就給了。”
林時予換了鞋,手里抱著蛋黃,送陸以瑾出了大門。
“你路上小心點,我回去了。”林時予說。
皎白的雪落到林時予睫毛上,正顫顫巍巍地抖動著。今晚沒有月亮,路燈清清冷冷地落在他身上,顯得那樣干凈渺遠。
陸以瑾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難過又委屈地說:“哥哥,我真的好想和你守歲。”
“好了,你該回家了。”林時予不接他的話,抱著蛋黃往回走。
紅包一直緊緊地攥在手里,陸以瑾背貼著外墻,仰頭看天,聽到林時予漸行漸遠的聲音。
“你脾氣怎么這么壞,一點都不乖,以后不可以撓人了。”
是訓斥的語氣,卻并不兇,甚至還能聽出點溫柔,
和剛剛給紅包的時候,是一色的溫柔。
可明明他自己才是最可憐的人了吧,連過年都沒人管,就帶著一只蠢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