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哥哥,你好狠心啊
包廂里很嘈雜,林時予窩在沙發(fā)一角小口抿著酒,他把袖子卷起來了,露出一小截清瘦的手腕,白得耀眼,像玉雕琢而成的,手白臉也白,側臉輪廓分明,清冷貴氣。
何歡推開趴在自己身上喂酒的女伴,吊兒郎當?shù)刈叩剿赃叄伊藗€舒適的位置靠著,笑著調侃道:“都過倆月了,還沒出戲呢?”
這場酒局是何歡組的,只叫了兩三個關系親近的朋友,除了林時予,大家都帶了伴。
不過他們都習慣了,林時予頂著一張光靠顏值就能在娛樂圈橫行霸道的臉,這么多年愣是沒鬧過一次緋聞,尤愛獨處,情感經歷一片空白。
林時予面無表情地抵住何歡的頭:“香水味太重,離我遠點。”
何歡不聽,又往前湊了揍,說:“明天去城西騎馬唄,我剛通知了那邊的馬場。”
“不去,”林時予把酒杯擱在桌上,“我明天有工作。”
“別掃興啊,”何歡說,“你今年拍的戲超份額了,給自己放放假。”
自從進娛樂圈以后,林時予兩年只接一部戲,很少接代言,也不和別人爭資源,代表作不多,國民度比不上三線明星,一直不溫不火的。
喝得半醉的嚴恪打了個嗝,碰了碰林時予的酒杯,說:“上次我和我爸出去吃飯,剛好碰上了莫導,他說你拍完《風止》后情緒不太對。”
說完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又問:“劇本有問題還是和你對戲的演員有問題,這么久都出不了戲?”
這是很罕見的情況,林時予被網(wǎng)友戲稱為沒有感情的演戲機器,無論飾演什么角色,臺詞講完,機器一關,即使戲中情緒再激烈,也能馬上恢復到清清冷冷的樣子。
娛樂圈的大多數(shù)人對他來說都是點頭之交,真正能稱得上朋友的,除了經紀人和助理,只有何歡他們幾個。
“沒有,”林時予抬頭,很平淡地說,“早出戲了,上次從墨爾本回來生了場病,有點累。”
何歡收回眼神,停下敲沙發(fā)背的手,又開了瓶紅酒,說:“行了,喝酒喝酒。”
他和林時予認識得最久,嚴恪他們不知內情,他門兒清,畢竟他做為一個旁觀者,目睹了林時予從高三到大二不算美好的初戀。
他也看過《風止》的劇本,林時予跟他家小朋友的經歷,和里面的感情線太相似了。
出不了的哪里是戲,大概是記憶。
嚴恪帶的女伴心思多,總往林時予邊上擠,林時予心生煩躁,起身說:“你們喝,我出去透透氣。”
走廊鋪了厚厚的地毯,林時予半垂著眼,踩著上面的花紋往洗手間走,頂上暖黃的柔光落到他臉上,營生出一種安靜的氛圍。
有一間包廂的門沒關緊,一只貓趴在門縫邊,尾巴朝外輕輕地搖。林時予掃了眼它尾巴上的小塊黑斑,挺像他以前養(yǎng)過的那只。M.
林時予抿了下唇,為自己的片刻失神感到可笑。
洗手間空無一人,林時予在水池前低頭洗手,聽到隔間門打開的聲音也沒在意,洗完輕輕甩了一下水。
有人突然從后方攏著林時予,握住了他的手,大拇指蹭過他腕骨的紅酒漬,低聲說:“哥哥,沒洗干凈。”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時予愣住了,抬頭看向鏡子,大腦一片空白。
洗手間的鏡子總是照得人格外好看,陸以瑾徹底長開了,比他高了半個多頭,鼻梁挺直,眼窩深邃,眼里帶著無法言喻的陰郁和厭世感,很西方的骨相,猶如暗夜叢林里危險至極的吸血鬼,此時單手摟他的腰,另一只手順著手指縫隙往下扣住他的右手。
林時予眨了眨發(fā)澀的眼,沒出聲。
陸以瑾見他沒反應,虛虛地掐他的腰,又一點一點往上蹭,親昵地問:“哥哥怎么瘦了?”
熟稔的語氣讓這幾年的時光變得恍惚不見,仿佛兩人從沒分開過。
林時予推開他,保持了一個安全距離,扯了下嘴角,說:“好久不見。”
陸以瑾站在原地,一言不發(fā)地望著林時予的眼睛,歪了歪頭,笑得殘忍又天真。
兩人對視了幾秒,林時予的手機響了,他接通電話轉身往外走。
何歡大著嗓子問:“寶貝兒,你走了嗎?”聽起來像是喝醉了,那邊擲骰子的聲音一同傳過來,颯颯作響。
“沒,我現(xiàn)在過來。”林時予感覺到身后灼熱的目光,加快了腳步。
那只貓弓著身子,敏捷地從地上躍起,在它起跳的瞬間,林時予下意識伸手接住,貓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涞剿麘牙铮懞玫亟辛艘宦暋?br/>
確實是他養(yǎng)過的那只,林時予停住了,順著毛摸它的背脊,下一刻連人帶貓被拖進昏暗的包廂。
掙扎間貓跑了,趴在臺上疑惑地望著這邊。
厚重的門將走廊上的聲音隔絕,林時予倒在沙發(fā)上,被燈刺得微微瞇眼,陸以瑾壓著他,一只手摸索著關了燈,低下頭。
“陸以瑾,你發(fā)什么瘋?”林時予側開臉,不讓他親到自己。
陸以瑾單手握住林時予的兩只手腕,按向頭頂,制止住他的掙扎。
“我昨天回的國,在你家樓下等了一晚上,可是你不在,一盞燈都沒有。”陸以瑾蹭了蹭他的臉頰,聲音有點啞,“蛋黃很想你,我更是。”
蛋黃在角落里喵了一聲。
“那把蛋黃還給我。”林時予冷淡地接話。
“你只要蛋黃,不要我了嗎?”為了避免將全身重量壓在他身上,陸以瑾半曲著一條腿,小聲說,“哥哥,你好狠心啊。”
又用撒嬌的語氣抱怨道:“你剛才抱了蛋黃,都不抱我。”
林時予體溫偏涼,陸以瑾呼吸間的熱氣噴灑在耳邊,灼熱帶起一陣輕微的瘙癢,而黑暗又將這種感覺無限放大,林時予想,他是個騙子,又要來騙我了。
陸以瑾一只手空著,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摩挲林時予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描摹他的唇形,最后停在飽滿的唇珠上,輕輕按了按,質問道:“剛剛是誰的電話?”
在唇珠被按下的瞬間,林時予突然張嘴咬住陸以瑾的手指,犬牙陷進指節(jié)里,血腥味在口腔中四處彌漫。
陸以瑾頓住了,眼神帶了點迷茫,仿佛沒察覺到痛,甚至還將手指往里探了探,隨后自言自語地回答道:“肯定是何歡,我知道你一直沒談戀愛。”
林時予心中百感交集,閉上眼睛,聲音跟著冷下來:“陸以瑾,放開我。”
聽到林時予低得十足冷漠的聲音,陸以瑾僵了一下,緩慢地起身,背靠在墻邊,掩蓋下眼底炙熱且露骨的占有欲。
真的好想把他關起來啊。
林時予推開門往外走,一只腳跨出了包廂,然后聽見陸以瑾帶了點顫的聲音。
“哥哥,”陸以瑾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懷著幾分希冀,試探著問,“你一直沒談戀愛,是因為我嗎?”
情緒壓抑得太厲害,林時予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里,話里帶刺地應他:“因為你什么?因為你演技太好,一騙就騙我三年嗎?”
陸以瑾沒說話。
走廊上有喝醉的情侶在熱吻,林時予回頭,指甲深陷在手心里,刺痛讓他更加清醒,這些年深埋在心底的情緒像是突然找到了發(fā)泄的出口。
他的聲音很輕:“我承認當初是很喜歡你,可我們早就結束了。”
林時予頓了一下,繼續(xù)說:“你讓我對情侶間的親密關系感到無比抵觸和害怕,如果非要說我不談戀愛是因為你,那只有這個原因。”
蛋黃仿佛也感受到了包廂里凝滯的氣氛,縮起身子一動不動。
陸以瑾兩天沒合眼,從見面到現(xiàn)在神經一直緊繃著,強撐著說:“沒關系的,我重新追你,以后我……”
林時予輕描淡寫地打斷陸以瑾:“陸以瑾,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我對你早就沒有感覺了,你讓我栽了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
他接下來的語氣很平和:“也許以后會有人讓你心甘情愿地學會坦誠和尊重,但那不會是我。”
林時予說完沒再停留,徑直走了。
走廊的光從門縫里漏進來,打在陸以瑾的臉上,他微微閉上眼睛,方才的脆弱和忐忑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形容的沉郁。
回家的路上,司機頻頻看向后視鏡,警惕地說:“后面有輛車好像一直在跟著我們。”
林時予扭頭看了一眼,是輛黑色的喬治巴頓,說:“不用管。”
進入了別墅區(qū),那輛車還跟著,司機是何歡家的,以前送過林時予幾回,知道他是個明星,司機眼睛來回看著林時予和尾隨的喬治巴頓,總覺得有點不對,建議道:“要不你先別下車,我在這繞幾圈,它還跟著的話就報警。”
“不用麻煩了。”林時予心里亂成一團,腦子一直是懵的,他打開車門,向司機道謝后往家里走。
林時予的房子是三層獨棟小別墅,前后都帶了個小花園,占地面積不算大,一個人住就顯得有點過于空曠。
他喜歡清凈,家里沒有住家阿姨,每隔三天會有清潔阿姨過來打掃一下衛(wèi)生。
林時予開了一盞壁燈,沿著樓梯往上走,屋內一片死寂,安靜到讓人心慌。
從陽臺可以看到大門外,黑色的喬治巴頓還在,林時予收回目光,躺在藤椅上放空自己。
現(xiàn)在是秋天了,在這稍涼的夜晚中,寒意沿著他的背脊往上爬,凍得他打了個寒顫。
今晚沒有月亮,星星也是寥寥無幾,蒼穹的黑近似濃郁。
陸以瑾下了車,靠著車身,抬頭望著不遠處的陽臺,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一手抱貓,一手從衣兜里摸了盒煙出來,點燃,悶了一口飄渺的白霧,嗆人的尼古丁氣息從喉口緩慢下沉,抑制住心口難耐的燥熱。
良久,陽臺的燈暗下來,那道影子被黑暗吞噬,再也看不見了。
煙漸漸燃到尾部,陸以瑾把火星掐滅,指腹泛起一陣刺痛。
他低下頭,看著一地的煙蒂,把目光轉到貓身上,臉上帶著點笑:“蛋黃,你說要不要把哥哥關起來?”
“就像上次那樣綁在床上,一步也不讓他離開我,”陸以瑾有點為難地唔了一聲,似乎很苦惱,“但他會不開心,我又不想他不開心。”
蛋黃乖巧地窩在陸以瑾懷里,朝他喵喵叫。
陸以瑾半掀開眼皮,盯著蛋黃看,極小聲地呢喃:“我不想他不開心。”
林時予睡得特別不安穩(wěn),夢境一個接著一個,最后在深夜驟然驚醒。他從床上坐起,緩了緩急促的呼吸,摸索著按亮手機。
凌晨四點半,距離入睡只過了兩個小時。
睡前拉了窗簾,窗簾質量很好,幾乎不透光,讓臥室有一股無端的壓抑感。
夢中零碎的片段從眼前閃過,林時予腦子里全是陸以瑾,撒嬌的陸以瑾,裝可憐的陸以瑾,無助的陸以瑾……
林時予心軟的同時又極度清醒,什么無助、乖巧、天真都是假的,真正的陸以瑾是偏執(zhí)的、陰郁的、瘋狂的,年紀雖小,逢場作戲的演技卻能以假亂真。
許久之后,林時予回神,扯高被子蒙住頭,企圖睡一個回籠覺。
半小時過去了,他睜開眼睛,目光清明地打開床頭燈,下床往影音室走。
林時予盤腿坐在地毯上,背靠著沙發(fā)腿,隨便找了一部電影看,劇情很俗套,只看了開頭就能猜到結局。
他一動不動地坐著,仰頭看得很認真,但表情是冷的,仿佛影音室里的黑都涌進了他眼睛,眼里空茫茫的一片,沒有焦點。
電影的進度條過了三分之二,熒幕上的男主角抱著一大束艷麗的玫瑰,對女主角深情告白:“我愛你,你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嗎?”
“我愛你,”林時予的睫毛顫了顫,拖長了尾音說,“好廉價的話啊。”
他的語調甚至有點繾綣,每個字都像含在舌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