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三章 一個活了一千多年的讀書人
佛土靈山,自從李扶搖和葉笙歌這兩個人離開之后,又是好些日子沒有了客人。
雖然很多人都知道,當(dāng)時李扶搖和葉笙歌兩個人肯定是見到了那盞燈籠,但是在這兩個人離開之后,李扶搖徑直前往洛陽城,那洛陽城里有整整兩位滄海修士在,自然是沒有人能動手。
之后李扶搖便成就了登樓境,一個殺力如此之強(qiáng)的登樓境,誰能做些什么?
即便是有人要出手,也只能是身為滄海的修士親自出手,可是那樣的修士親自出手,真就不怕丟了面子?
所以在李扶搖前往妖土之后,即便有人想著打他的主意,但也沒有任何人出手。
而葉笙歌,作為比李扶搖境界更高妙的登樓修士,身后立著梁亦和葉圣這兩位道門圣人,又是道種,看起來這個樣子,再說這道門的未來不在她身上,那在手上?
所以便更沒有人對她出手了。
雖然好些人都想著知道他們在靈山之上看到了什么。
倒是有人想上靈山去看看,只是靈山一向不怎么見客,想要上山的人很多,真登上去的,寥寥無幾。
禪子今日要下山去山河,他的法號叫做觀樓,可是現(xiàn)如今,早已經(jīng)成了真的登樓修士,距離滄海,只有最后一步了,入了滄海,禪子的眼前便不該只有那些禪理,而是整個佛教都該在他眼前才是,所以趁著還沒有登臨滄海,禪子這要下山去辦事,去處理在心中中一直參不透的禪。
慧稠僧知道這件事,沒作阻攔,反倒是樂見其成,畢竟他年紀(jì)已經(jīng)不小,活不了多少年了,禪子要是能早一些成為滄海,他也算是對佛教道統(tǒng)有了一個交代。
禪子下山,便要一定經(jīng)過那山上的青石小路。
之前靈山不管是誰來看,又怎么看,都是一片金光,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山上好些樹木都生出了綠色的枝葉,山道也褪去了金色,變回了青色。
這一下子就讓靈山看起來比之前好看太多,這本來是異象,但是慧稠僧說不算事情,說是天地萬物自有因果,便不理會。
下山途中,禪子正巧看著兩道人影從山腳而來,兩道人影,一老一少。
老的看著是個老儒生,頭發(fā)花白,腰間別著一卷看起來便知道翻過成百上千卷的舊書,在他身后,則是一個身材看著壯碩的年輕人。
背上背著書箱,看著便應(yīng)當(dāng)是那老儒生的書童了。
不過如此樣子的書童,只怕走遍整個人間,都很難找一位和他相當(dāng)?shù)摹?br/>
禪子下山,老儒生上山,兩人自然會相遇。
相遇之后,禪子首先雙手合十行禮,靈山上有什么精巧的東西說不好,但就有一點,除去滄海,其余不管是什么境界的修士,想要上山,都不可能。
一句話,如果不是靈山的客人,便上不了靈山。
既然是客人,禪子自然就要行禮。
老儒生也不覺得唐突,坦然受之,之后才看著禪子笑問道:“山上如何?”
禪子微笑道:“施主要知道山上如何,自然得自己去山上看看,假借旁人之口,不僅說了聽不完,即便聽完,也想不完,自然不清全貌。”
老儒生點點頭,對這一番言語十分的滿意,他看著禪子感慨道:“看來慧稠僧,是早已經(jīng)將衣缽要準(zhǔn)備傳給你了。”
禪子不言不語,只是笑著看著老儒生。
老儒生擺擺手,隨口說道:“知道你下山有事,知道你也要去山河,但去了學(xué)宮就算完了?”
禪子輕聲說道:“還要去一趟洛陽城。”
老儒生隨即笑道:“這是要和延陵談一談事情?”
禪子一怔,隨即回過神來,眼里雖然有些疑惑的神情,但還是打定主意,不言語。
老儒生本來就是隨口一問,也沒有指望禪子會真正的回答他,他一面朝著山上走去,一邊嘀咕道:“你們那些想法,我能不知道?和道門也好,儒教也好,都沒有想過要好好打交道,原本我還覺得你們這些家伙是真的準(zhǔn)備要在這里守一輩子呢,誰知道,最后他娘的,原來是盯著延陵這個世俗王朝的。”
“真有些潤物細(xì)無聲的說法?”
老儒生自顧自言語,已經(jīng)走出去很遠(yuǎn)了。
那個背著書箱的年輕人這才和禪子錯身而過,他對著禪子咧嘴一笑,顯得很有些善意。
禪子也微微一笑,這才下山去。
老儒生一邊爬著靈山的山道,一邊念叨著這座山是如何如何之高,但實際他這輩子走過很多地方,發(fā)現(xiàn)比靈山要高的,還真是不少了。
等到總算是來到大雄寶殿之前,老儒生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那個背著書箱的年輕人很快便出現(xiàn)在老儒生身后,他走了這么久的山路,倒是不曾喘一口粗氣。
老儒生看著他,沒好氣的說道:“你這小子,到底還是年輕啊。”
年輕人嘿嘿一笑,也不言語。
仿佛這個世間,真的沒有多少事情他要言語的。
老儒生轉(zhuǎn)過頭語重心長的說道:“小徐,你這樣的性子,很難討到媳婦兒的。”
叫做小徐的年輕人嗯了一聲,然后試探道:“那我還是多說幾句?”
老儒生哈哈大笑,“你才真是一塊朽木,比起來吳山河那個小子,差多了。”
小徐嗯了一聲,但隨即還是挖苦自家先生,“不過先生想要傳下衣缽,他不要而已,他還是覺得練劍有意思。”
老儒生愁眉苦臉,“小徐你說話,真沒意思。”
是啊,這才幾句話,先生又嫌他說話沒有意思了,那得了,還是把嘴巴閉上好了。
老儒生不再和小徐多說,因為這個時候,前面已經(jīng)來了一個老和尚。
老和尚是這個世間最有名的和尚,也是最老的和尚,當(dāng)然,要是那盞燈籠也算和尚的話,他就只能排在第二了。
站在老和尚前,老儒生神情不變。
按理說,像是他這樣又不是滄海修士的家伙,怎么也不該是這樣才對。
對于這位慧稠僧,看起來他并沒有太過尊重,這樣在別的人來看,會很不好。
老和尚沒有在意,看著老儒生,他很快便雙手合十,主動開口說道:“一別差不多有千年了,真沒有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
老儒生嗤之以鼻,“七百多年前來到靈山,你還端著架子不見我,這就忘了?”
慧稠僧人沒有多說,七百多年前那樁事情,本來就說不太清楚。
老儒生再開口說道:“不過一千多年沒見,你不也沒有什么變化嗎?”
慧稠僧人的白眉飄了起來,他看著老儒生說道:“還沒怎么變化?”
老儒生擺擺手,笑了起來,“別人都是越老看著越丑,你倒好,不管是年輕的時候,還是現(xiàn)在老了的時候,都一樣。”
這句話就說的不太講究了,這所謂的都一樣,也就是一樣丑了。
對著那位佛教教主說出這樣的話,這要是讓佛土千千萬萬的信徒聽到了,只怕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足以把老儒生給淹沒了。
不過慧稠僧沒有什么惱怒的表情,反倒是笑著說道:“一樣便一樣吧,這個世間還難得都是一樣。”
老儒生搖頭道:“你看看,這個世間還一樣了?”
慧稠僧始終還是個慢吞吞的性子,“一樣不一樣我都不知道,我只用看著這座靈山,倒是不想你,整個山河都看遍了,又把整個妖土看了一遍,佛土七百多年前便看遍了,你就沒來過了,現(xiàn)在再來,怎么想?”
老儒生沒好氣的說道:“所有地方都有趣,就這佛土,不管怎么看,都沒有什么意思。”
慧稠僧沒有反駁,只是說了好幾句話,然后說道:“請吧。”
這個世間能夠得到慧稠僧如此禮遇的人絕對不會超過三個,因為他本來就是這個世間活得最長的那位滄海,不管是境界還是地位,都是極高的那個人。
即便是葉圣親臨,只怕是也得不到什么禮遇。
偏偏是這么一個老儒生,登山之后,慧稠僧人便如此應(yīng)對。
老儒生扭頭看著那個年輕人說道:“小徐,下山去吧,這一次去學(xué)宮還是去個別的書院,都可以,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就是。”
老儒生行走人間一千年,總共只帶兩個人一起走過,只交過幾個朋友,不算慧稠僧這樣早在行走人間前便交過的朋友,那就只有劍山老祖宗許寂,以及幾個早已經(jīng)離開人間的普通人。
帶的兩個人一起行走人間,頭先一個是如今的劍山掌教吳山河,他之前和老儒生一起走過很多地方,老儒生對那個年輕人嘴皮子都磨破了,但吳山河就是不搭理他,也不愿意就做他的學(xué)生,跟著他讀書。
非要練那破劍,練練練,難不成還能比朝青秋更厲害了?
第二個便是這小徐,小徐是他在北海見到的,后來領(lǐng)著他去了一趟妖土,然后再回到山河,再來佛土,反正走來走去,小徐倒是個聽話的,雖然不怎么喜歡讀書,但是這老老實實走下來,懂得的道理,都不少。
不過現(xiàn)在,小徐也該自己去走走了。
小徐問道:“先生,現(xiàn)在要是去學(xué)宮,蘇掌教會把位子讓給我坐?”
老儒生臉色不變,點頭道:“他會的。”
小徐撓了撓頭,有些憨厚的說道:“先生,我咋覺得不太可能。”
老儒生這才微笑道:“你都覺得不可能了,還問這些做什么?”
小徐這才了然點頭,“那我這就明白了,那我先去妖土好了。”
老儒生問道:“怎么這么想?”
小徐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葉笙歌找不到,即便找到,也不好打,主要是她這個人還喜歡耍賴,可能動不動就砸出來好些法器,那到時候怎么打都不一定打得過,除去他,那位劍山掌教畢竟是跟著先生走過一段路的,也不好意思打,就只能去妖土找李扶搖了。”
登樓之中的年輕人,選來選去,也只有李扶搖了。
老儒生看著小徐,想要說些什么,但仔細(xì)想了想,只能說道:“小徐,先生我可沒時間給你收尸了。”
小徐一頭黑線,也不言語,背著書箱便朝著山下走去。
老儒生也不攔著,只是扯著嗓子喊道:“小徐,你要是沒死,記得把先生我的道理,多給這個人間的讀書人好好說說。”
小徐也不轉(zhuǎn)頭,只是
自顧自朝著山下走去,當(dāng)然,在走的時候,還沒有忘記哦了一聲。
老儒生很滿意,這才轉(zhuǎn)頭重新看著慧稠僧人。
后者看著小徐的背影,疑惑問道:“你在哪里找到的小家伙,怎么這么快便登樓了?”
老儒生點頭笑道:“我走遍人間,總該找到一個兩個有意思的年輕人的。”
慧稠僧說道:“那看起來,我也該在人間走走看看,觀樓一個人,對于佛土來說,還是少了些。”
老儒生往前走去,沒有怎么看慧稠僧人,“走過去走過來,那么樣的人,也就一兩個,運氣差些,一個都碰不少,我走了一千多年,道種我都碰到一個,只是碰到的時候,他娘的都斷氣了,你說氣人不?”
慧稠僧走在他身后,輕聲笑道:“一來一往,一因一果,都是注定的事情。”
老儒生來到大雄寶殿之前的臺階上坐下,這才看著慧稠僧說道:“那你也覺得世間之事是注定了的,為何還要做些平日里不做的事情?”
慧稠僧來到老儒生身邊坐下,笑著問道:“何謂平時不做的事情?六千年前你們?nèi)褰毯偷篱T將佛教逼入佛土,我們本該在山河也有一席之地,六千年后,你們又來找我,說要以燈籠換取回到山河的資格,我不愿意,但不意味著,我們就不該回去。”
老儒生微微蹙眉,然后問道:“如今要禪子從延陵入手,怎么入手?”
這或許是佛教現(xiàn)如今最大的秘密,只怕是整個人間除去禪子和他之外,也只有這個老儒生能猜到些東西了。
“從延陵出發(fā),也無須要爭些什么,只要延陵能建起幾座寺廟,之后的事情,便都交給時間。”
老儒生笑道:“你是真的能等。”
慧稠僧說道:“太過急躁,也是沒有裨益的,立教僧當(dāng)年,也不過一個熬字而已。”
老儒生點頭認(rèn)可道:“倒也是這樣,你們佛教這么多教主,我覺得不錯的,還是那位立教僧。”
說完這句話,老儒生還不忘帶著慧稠僧,“當(dāng)然還有你。”
慧稠僧沒有說什么,只是看著老儒生說道:“這一千多年到底怎么樣,你不說幾句,以后沒得說了。”
老儒生拍了拍自己的小腿,想了想,然后說道:“我先去看看那盞燈籠,之后再說。”
慧稠僧沒說話。
那盞燈籠雖然是靈山上的圣物,但要見誰不見誰,都是他自己決定的,不管是誰都沒有權(quán)利阻攔那盞燈籠。
老儒生說道:“本來該再去找找朝青秋的,不過這家伙,即便活著,也肯定是個最麻煩的主,想了想,也就算了。”
慧稠僧點頭,也不再多說。
老儒生站起身朝著那處禪房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慧稠僧的眼前。
……
……
燈籠依舊,不過當(dāng)老儒生臨近的時候,燈籠就從沉睡中醒過來了。
老儒生推門而入,里面布置依舊。
燈籠的聲音很快便傳了出來,“一千年了,你看到了些什么?”
面對慧稠僧,老儒生沒有說什么,但是面對燈籠的時候,老儒生直白的說道:“長生。”
燈籠哦了一聲。
“一顆種子扔下去之后,便會發(fā)芽開花,花開之后結(jié)果便是另外一顆種子,那顆種子也會重新發(fā)芽,這種延續(xù)是血脈的延續(xù),如果從某種事情上來說,現(xiàn)在人間的所有人都是長生者。”
老儒生這番言論,想來很多人都想過,要是他看了這個人間一千多年,還只是這個認(rèn)知的話,便好像是白看了一番。
燈籠不言語,等著下文。
“但修士的長生是不滅,是自我的長存,是不變。”
老儒生想了想,然后說道:“但在人間做不到。”
燈籠說道:“所以你還是要離開人間。”
在人間不能長生,要長生就要離開人間才行。
這種論調(diào),不知道多少人都知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能離開人間又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在這六千年來,除去朝青秋一人之外,便再沒有第二人有能夠看過除去此間的風(fēng)景。
天外美不美,其實都不重要,只要不死就行了。
“人間這六千年里,出了些問題,大概問題的根本,還是那場大戰(zhàn)的緣故。”
六千年的大戰(zhàn),讓整個人間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變化,具體的體現(xiàn)是劍士一脈衰敗六千年,是妖土和山河之間的那片北海。
是整個人間六千年都沒有人能夠飛升,即便是強(qiáng)如朝青秋,也只能用劍開天幕的方式離開。
老儒生說道:“因那場大戰(zhàn)而起,也該由一場大戰(zhàn)來改變。”
燈籠有些疑惑的問道:“你看了一千年,就看出這么個玩意兒?”
老儒生笑道:“有時候越是簡單的東西,便越是讓人不會認(rèn)真去看。”
燈籠不說話了,他覺得眼前這個老儒生其實是個瘋子,在一千年前是這樣,在一千年后也是這樣。
“你到底走到哪一步了?”即便老儒生是個瘋子,燈籠也很想知道他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最后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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