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是傘還是云的說法，都是朝風(fēng)塵自己一個人的看法，并不能代表事實。
    不過他既然是那個很妙的人，他的看法就有些意思。
    陳嵊不愿意陪著朝風(fēng)塵在這里打機鋒，便獨自去尋酒，很快便消失了。
    枯槁老人來到這里。
    他一身劍意充沛，整個人容光煥發(fā)，看起來是要破開朝暮，來到春秋境界了。
    他在北海多年，從未想過這輩子能夠破開朝暮，成為春秋境界的劍士，這幾日在劍山上多有感悟，竟然是看起來要破開那層迷霧，往前踏上一步了。
    不過他資質(zhì)有限，年紀(jì)又已經(jīng)太大，這輩子即便能夠再有機緣，從春秋往前再走一步，登樓已經(jīng)是盡頭，不可能成為滄海劍仙。
    他來到朝風(fēng)塵身后，靜靜站立，沒有多說什么，這些年來，和朝風(fēng)塵一起走南闖北，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去做，而不是去想了。
    朝風(fēng)塵知道他來了，但是沒有轉(zhuǎn)頭，他看著遠處自己想看的東西，平靜道：“他要走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朝風(fēng)塵眼里沒有不舍，卻有些失望。
    這世上能讓朝風(fēng)塵關(guān)心在意的人，屬實不多。
    枯槁老人隱隱覺得朝風(fēng)塵應(yīng)該說的是那位，于是便試探問道：“是那位？”
    朝風(fēng)塵轉(zhuǎn)過頭來說道：“我原本以為，他怎么都要做那個力挽狂瀾的人，但怎么也沒有想過，他竟然還是要由著性子來了。”
    “不過誰又能苛責(zé)他呢？他本來就付出了這么多，沒有人有資格對他做出的選擇說出半個不字。”
    話已及此，枯槁老人能夠明確的知道朝風(fēng)塵說的是那位劍仙了。
    枯槁老人想著前兩年在白魚鎮(zhèn)，朝青秋一劍斬開天幕，一劍落到葉圣的鎮(zhèn)妖碗里，放出那位妖土大妖，當(dāng)時云端圣人對此都毫無辦法，朝青秋的劍道到底有多強，之前已經(jīng)顯露過不少，可真真切切到了那個時候，或許才讓很多人有了直觀感受。
    歸結(jié)起來，不過就三個字。
    不可抗！
    枯槁老人面色如常，但十分認(rèn)真的問道：“朝先生說的那位劍仙要走了，是要劍開天幕，做這六千年來第一個白日飛升之人？”
    這應(yīng)當(dāng)是所有修士聽到朝青秋要走了之后會有的正常反應(yīng)。
    自從六千年前那場大戰(zhàn)之后，山河破碎，如今的世間，已經(jīng)整整六千年來沒有任何一個修士能夠飛升了。
    這六千年里，不是說沒有出過天資絕頂之輩，只是那些天驕人杰，距離那最后一步，始終有些距離，誰都及不上朝青秋。
    這位劍仙，登臨滄海是數(shù)百年前的事情，在這數(shù)百年之間，他進展極快，在修行路上，超過一個又一個滄海，最后登臨高峰，身旁在無人，而且?guī)状纬鰟Γ闶桥e世無敵的氣魄。
    若是說朝青秋要走了，那不是劍開天幕，成就仙人又能是什么？
    朝風(fēng)塵沒有直接言明，只是說道：“依著他的脾氣，你覺著你想的，便一定是他？”
    這一番話耐人尋味，朝青秋到底是個什么人，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恐怕只有朝風(fēng)塵了解一些了，做為曾經(jīng)的那縷劍氣，如果說朝風(fēng)塵都不了解朝青秋的話，那么不會有人了解朝青秋了。
    倘若朝青秋一定要離開人間，枯槁老人一定很樂意看著朝青秋劍開天幕，在所有修士驚羨的眼神里離開，但是他現(xiàn)在卻沒有想這件事，而是看著朝風(fēng)塵，擔(dān)憂問道：“朝先生，那您呢？”
    枯槁老人之前一直覺得自己和朝風(fēng)塵是朋友，但實際上到了如今，他才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學(xué)生。
    沒有朝風(fēng)塵，他幾乎不可能看到春秋境。
    朝青秋要走了。
    還有一個問題擺在他面前，朝風(fēng)塵作為朝青秋的一縷劍氣，朝青秋離開的時候，會不會也是他離開的時候？
    說到底，朝風(fēng)塵還是一縷劍氣，回到朝青秋身上，會是他的宿命？
    朝風(fēng)塵看著遠處，眼里滿是滄桑的意味，他平靜說道：“說到宿命，還真的說不清楚，從劍山離開之后，我以為我就要消散在天地之間，可怎么也沒有消散，于是我明白了，他想要我活著，但到了最后，他又會怎么選呢？”
    “倘若他真要帶我一起走，倒是很讓人心煩的事情。”
    枯槁老人真情實意的說道：“朝先生還有什么放不下嗎？”
    朝風(fēng)塵笑道：“他是看倦了世間，但我還真的沒有看夠這個世間。”
    枯槁老人微微一怔，“那再走走？”
    他真的是有些傷心，因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已經(jīng)把朝風(fēng)塵當(dāng)做了他的師長，現(xiàn)在師長很可能要離開這個世間，他自然有些心傷。
    “走走就走走，但是去什么地方呢？”
    朝風(fēng)塵神情平淡，看著遠處。
    枯槁老人在過去那些日子里，陪著朝風(fēng)塵走過很多地方，做過很多事情，但是要說最想去的地方，還是永寧國，那位當(dāng)年的華妃娘娘的糕點，是這幾年枯槁老人想的最多的地方。
    朝風(fēng)塵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然后說道：“那就去看看吧。”
    枯槁老人一怔，沒有說什么，只是點頭。
    兩人從這里離開，沿著山道而下，走了一段路，在半山腰的一處涼亭下看到一身月白劍衫的吳山河。
    吳山河現(xiàn)在是劍山掌教，不管怎么看，地位都不低了。
    但是枯槁老人看見他，也沒有半點要行禮的意思，他只是停下腳步，看著朝風(fēng)塵走進了涼亭里，而他始終站在山道上。
    朝風(fēng)塵看好李扶搖，枯槁老人自然也對那個年輕人有些好感，因此對吳山河沒有什么好的感官。
    他站在山道上看著朝風(fēng)塵和吳山河聊了一會兒之后，朝風(fēng)塵就回到了山道上。
    吳山河站在涼亭下，站立不語。
    朝風(fēng)塵回到山道上，繼續(xù)朝著山下走去，枯槁老人跟在他身后，什么也沒有說。
    快要走到山腳的時候，朝風(fēng)塵忽然問道：“你知道他說了些什么嗎？”
    枯槁老人搖搖頭，“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
    ……
    永寧國在梁溪境內(nèi)，劍山在大余境內(nèi)，隔得很遠。
    但若是御劍，像是朝風(fēng)塵和枯槁老人這樣的劍士，不會覺得有多遠。
    永寧國的國都叫做永寧城，皇宮就建在萬壽觀旁。
    在幾年前，萬壽觀的地位尊崇，但自從后來發(fā)生了某些事情之后，萬壽觀雖然還是永寧國的國教，但影響力也要差了很多。
    百姓們漸漸明白這個國家還是皇帝老爺說了算。
    可是誰也沒有想過，那個皇帝老爺卻是在去年死了。
    皇帝死了，應(yīng)該是叫做駕崩。
    皇帝駕崩之后，便尋一個新的皇帝就是了，不是什么難事，只是那位皇帝老爺?shù)幕首永铮畲蟮囊粋€才五歲，即便是繼位，也不能親政。
    所以國家朝政大事，最開始是由太后掌管。
    最開始那位太后還要與百官商量著來，可這兩年，不知道為什么，卻是越發(fā)暴戾，接連處死了好些個不順心意的大臣，開始一手把持著朝政了。
    一時間，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說起來這位太后，其實年紀(jì)不算大，當(dāng)年還是華妃之時，本來也不受寵，后來不知道怎么得到了皇帝的恩寵，后來竟然一步一步成為了皇后，成為皇后之后，掌管后宮便一直讓其井然有序，等到皇帝陛下駕崩之后，這才漸漸漏出了本性。
    在大臣們看來，這位太后是想著要做女帝啊。
    若是在以往，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萬壽觀對于這種事情肯定會干預(yù)，可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么，萬壽觀始終不聞不問，好似默許。
    如此一來，就算是百官們，也不得不忍。
    整個永寧城籠罩在一團迷霧之中。
    清心殿。
    這是那位太后如今的居處。
    今日早朝過后，太后便讓人領(lǐng)了幾個年輕貌美的男子入了清心殿，直到黃昏時刻這才讓人領(lǐng)著那幾個面帶疲倦之色的男子離開。
    清心殿里，那位太后被人服侍穿好衣衫，來到窗前，從窗口看過去，正好能夠看清楚遠處的檐角，這里自然不是她當(dāng)年居住的那間宮殿，但看著那檐角的時候，她總會想起那個一直喜歡站在門口看著遠處的白衣男人。
    雖然知道自己和他總歸不會發(fā)生半點故事，但她總會忍不住想，甚至也會常常夢到他。
    說來可笑，他其實連他叫什么名字都還不知道。
    想著那個常在暮色里看著遠處檐角的那個男人，她眼神迷離。
    片刻之后，她從某處拿出一張畫卷，仔細看了起來，畫卷上是一個白衣男人的背影，那人腰間懸劍，看著遠處的檐角，寥寥幾筆，便已經(jīng)勾勒出一幅大好畫卷。
    她看著這幅畫卷，嘆了口氣。
    “嘆什么氣呢？你現(xiàn)在榮華富貴都有了，據(jù)說還權(quán)傾朝野，有什么好嘆氣的？”
    一道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如同驚雷乍響！
    她顫顫巍巍轉(zhuǎn)過身去，果然還是那兩人。
    一人白衣懸劍，一人滿頭白發(fā)。
    她趕忙跪下，顫顫巍巍的說道：“見過兩位仙師。”
    當(dāng)年要不是有朝風(fēng)塵，要不是有這個枯槁老人，她哪里能夠從一個華妃娘娘變成現(xiàn)在的太后。
    她打心底感激他們，但也害怕他們。
    因為他們想要她死，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朝風(fēng)塵看著跪著的這個女人，想著之前在永寧城的所見所聞，有些感觸，這個世間，大部分人都是會變的，這句話一點都不假。
    枯槁老人則是沒有想很多東西，他只是問道：“還會做糕點嗎？”
    從華妃變成皇后，再從皇后變成太后，真的能夠改變很多，但枯槁老人一點都不在意，他只是想知道她還會不會做糕點。
    華妃抬起頭來，輕聲道：“會的。”
    枯槁老人看了朝風(fēng)塵一眼，然后說道：“做一些吧。”
    華妃點點頭，很快便退出大殿，在一眾宮女太監(jiān)詫異的眼神里來到了御膳房。
    這位永寧國權(quán)勢最大的女人，竟然真的開始做起來糕點。
    這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等了一個時辰。
    華妃再重新回到這間宮殿的時候，手里便端著一盤糕點。
    枯槁老人拿起一塊，放在嘴里，意外發(fā)現(xiàn)竟然還是當(dāng)年的味道，他看著華妃，忍不住夸贊道：“你縱有千百種該死的理由，也有這么一種可以不用死的理由了。”
    朝風(fēng)塵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檐角，但還是伸手從盤子里拿了一塊糕點。
    就這樣吃著。
    華妃不敢說話，也不知道朝風(fēng)塵為何還要來這里。
    枯槁老人則是對那些糕點的興趣大于一切。
    朝風(fēng)塵吃完那塊糕點之后，平靜說道：“走吧。”
    枯槁老人點點頭，就要起身跟著朝風(fēng)塵離去。
    華妃忽然問道：“兩位仙師……沒有話要示下嗎？”
    朝風(fēng)塵沒有說話，要不是枯槁老人想要來再吃一次華妃的糕點，他幾乎一輩子都不會再出現(xiàn)在這里。
    華妃看著這兩人都沒有說話，心里有些打鼓。
    “兩位仙師莫怪，我這些年做的事情，的確有些過了。”
    華妃低著頭，正想著把這些年來，她做過的事情都說一遍，她也不是想著被人殺死，就是想著多和朝風(fēng)塵說些話。
    哪怕就是她自己一個人說，朝風(fēng)塵聽而已。
    朝風(fēng)塵擺擺手，“你選擇如何過，那是你的事情，人生短暫，自己把握吧。”
    說完這句話，朝風(fēng)塵便和枯槁老人一起離開了宮殿。
    從他來到這里，到離開這里。
    也只用了不到三個時辰。
    華妃看著朝風(fēng)塵離開的背影，忽然聲嘶力竭的喊道：“告訴那幫大臣，本宮從明日開始，再不過問朝堂上半點政事！”
    聲音傳出去很遠，讓一眾太監(jiān)宮女都聽得心驚膽戰(zhàn)！
    這太后是怎么了，這才當(dāng)政多久，就要急流勇退了？
    朝風(fēng)塵離了皇宮，走到街道上，沒有什么表情。
    枯槁老人吃著糕點，含糊問道：“接下來我們?nèi)ツ膬海俊?br/>     朝風(fēng)塵轉(zhuǎn)過頭，說道：“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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