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天底下的父母
李扶搖的要求很簡單,讓延陵皇帝找不出半點(diǎn)拒絕的理由。
這是舉手之勞,自然不用費(fèi)心思。
他有些欣慰。
欣慰的原因不是因為別的什么,是因為李扶搖這個要求很有分寸,只是陳述了一下陳炳郡的想法,并沒有多說什么,當(dāng)然,最后他也答應(yīng)了。
要是李扶搖提出些別的什么要求,其實(shí)延陵皇帝也不會拒絕,比如讓陳炳郡成為官職不低的官員,管理一些朝政大事。
這些要求,都在延陵皇帝能夠做到的范圍內(nèi)。
但要真是這樣,他便會不太開心,他要李扶搖成為刑部供奉,不是讓自己頭頂多出一位不理常情的山上人,李扶搖不不曾如此行為,正是他想要的。
他對李扶搖有種長輩對晚輩的欣賞,無關(guān)境界,只關(guān)年紀(jì)長幼。
李扶搖想了想,把那柄木劍桃花取出來。
這柄劍最開始沉斜山的東西,后來被葉笙歌帶出沉斜山,這些年葉笙歌在對敵的時候,大多都是用的這柄劍,他的道法也算是精妙,但多數(shù)時候,都不愿意用道法對敵。
她不是喜歡用劍,只是喜歡桃花,恰好這柄劍也叫做桃花,因此便用這柄劍殺了許多人。
可現(xiàn)在的山河,劍士一脈重新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她再用劍便有些不妥,哪怕是木劍也是如此,因此她便把劍送給了李扶搖。
她認(rèn)識的人里,用劍的人只有李扶搖和他師父。
葉笙歌自然不會把劍送給他的師父,因此便送給了李扶搖。
李扶搖的劍很多,但沒有一柄木劍。
他也不打算用木劍,所以想著把木劍留在皇宮。
延陵皇帝問他:“為什么?”
他說的自然是李扶搖為何要把劍放在皇宮里。
李扶搖笑道:“我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家伙。”
他說的是之前撞到那個老宦官的那個小太監(jiān),為此李扶搖送了一顆丹藥給老宦官,可誰知道,原來他真正看中的是那個小太監(jiān)。
延陵皇帝覺得有些奇怪,皇宮里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他不見得都知道,但大部分事情,他是一定知道的,“那是個太監(jiān)。”
這是在陳述事實(shí),也是在提醒李扶搖。
李扶搖笑道:“誰說的太監(jiān)不能練劍。”
延陵皇帝問道:“那你準(zhǔn)備怎么做?”
李扶搖要把劍留下,當(dāng)然不是簡單的留下。
李扶搖想了想,認(rèn)真說了些事情,大抵是如何讓那小家伙不經(jīng)意撿到一本秘籍,然后不經(jīng)意開始練劍的。
“不一定能成,但劍還是想留下來,要是沒被他帶走,有朝一日,我會來帶走。”
延陵皇帝沒有拒絕。
若是能成,延陵便能多出一位劍士,何樂而不為?
若是不成,也就當(dāng)作隨手下的一著閑棋,不會有什么問題。
李扶搖拿出木劍之后,歪著頭問道:“洛陽城的雪景你看了這么些年,會不會膩?”
延陵皇帝搖搖頭,“這座王朝,朕看了這么多年,也不見得膩。”
李扶搖哈哈大笑,然后開始談事。
在經(jīng)歷過之前的幾句話之后,氣氛便輕松了許多,之后的談話,便順暢很多。
延陵皇帝要拜托他的事情,倒是很簡單。
拋去那些繁瑣的形容詞匯,最后以殺人兩字來概括,便顯得十分真實(shí)了。
……
……
雨是要停的。
只是當(dāng)這場雨停下之后,便又下了一場小雪。
如何來界定大雪和小雪之分,其實(shí)很難說得清楚。
李扶搖也是如此,但當(dāng)他覺得這是一場小雪的時候,便想起了一個姑娘。
李小雪。
走出御書房,還是那位老宦官領(lǐng)路,只是這一次,李扶搖撐傘的時候,用劍氣將四周的雪花隔開,不讓老宦官被雪花觸碰,普通的百姓在面臨著這些氣候的時候,并無太多辦法。
所以那個老人并不能李扶搖這樣,無懼風(fēng)雪。
老宦官走了幾步,沒有感覺到雪花飄落到頭上,有些意外。
只是想著身后這個李先生是陛下都要鄭重對待的山上神仙,便覺得很是正常。
世間總有自己想不到的事情,而且特別多。
老宦官領(lǐng)著李扶搖來到宮墻外,忍不住低聲詢問道:“李先生,這藥,如何吃?”
李扶搖笑著解釋道:“喝口水,就能咽下去,要是不喜歡,也可以不用。”
吃藥這種事情,想來某個姓葉的會很擅長。
但李扶搖也不差。
老宦官點(diǎn)點(diǎn)頭,再次致謝。
李扶搖沒有多說,撐著傘很快便離了皇宮。
看著李扶搖的背影,老宦官把那顆藥放入喉嚨,直接便咽了下去。
這種東西,要是不吃,只要出手,都會有些不少的報酬,只是太過貴重,反而有些讓他有些猶豫不決。
還不如當(dāng)場便吃了。
李扶搖在小雪的街頭緩行,走過很多地方,最后立身于摘星樓下,并未多做什么。
摘星樓在李昌谷一劍刺破禁制而出之后,便再無守衛(wèi),延陵學(xué)宮那邊才經(jīng)歷了白魚鎮(zhèn)的那樁事情,還沒有什么余力再做些什么。
尚且李昌谷現(xiàn)在是一位登樓劍士,境界高深,之前在白魚鎮(zhèn)便斬了一位修為高深的水鏡先生,現(xiàn)如今學(xué)宮即便是想對付他,也不是一兩個普通修士能行的。
再說了,圣人已經(jīng)頒下法旨,不能無故向劍士啟釁。
這才過了不長的日子,誰敢堂而皇之的不理會這道圣人法旨。
只是延陵皇帝所托之事,需要他去辦,不過那是開春的時候的事情,李扶搖現(xiàn)在不太急,這個寒冬,他想過個年。
畢竟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和家人在一起吃過一頓像樣的年夜飯了。
離著除夕還有數(shù)十日,李扶搖想要先見李小雪。
這個妹妹,他還沒有聽過她喊他一聲哥。
在雪里站了半個時辰,李扶搖看到了許多雪花在他身旁飄落,然后才看到了出現(xiàn)在遠(yuǎn)處的那道人影。
腰間懸著一柄雪白長劍的少女,她的頭發(fā)隨意扎了起來,穿了一身長衫,顯得英氣十足。
李扶搖看著她,她便看著李扶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少女往前走了好幾步,才低聲喊了一聲哥。
李扶搖伸手在懷里掏了掏,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是沒有準(zhǔn)備什么禮物,便顯得有些尷尬。
好在很快他便反應(yīng)過來,走過來揉了揉李小雪的腦袋,然后把傘面往李小雪那邊傾斜了一些,說道:“回家。”
這句話說的很是平淡,但是很自然。
李小雪乖巧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數(shù)年之前,李扶搖和葉笙歌在洛陽城的時候,就住在那座小院旁,葉笙歌和他的娘親很是聊得來,哪怕最開始有些隔閡。
當(dāng)然,和李小雪也是如此。
李小雪仰著頭問道:“葉姐姐呢?”
現(xiàn)在的李小雪早已經(jīng)不是那個當(dāng)初的小姑娘,她是李昌谷的唯一弟子,是洛陽城里為數(shù)不多的劍士,知道很多事情,比如當(dāng)初那個喜歡穿著一身白裙的葉姐姐,其實(shí)是沉斜山的道種,是年輕修士里最為出彩的那個人,而自己的這位哥哥,前些日子甚至在妖土做了一件很大的事情,那便是把那些在妖土里很出名的年輕人,都給打了一頓。
也殺了不少妖修。
劍士與妖土自古便有恩怨,起源于六千年前的那場大戰(zhàn),因此李扶搖不管是殺妖修還是做些什么讓那些妖修難堪的事情,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
不會有人說什么。
但在他從青天城離開之后,隨著那個消息傳出來,有很多修士不但記住了李扶搖的名字,還對他厭惡起來。
如果說厭惡一位劍士是三教修士很平常的事情,那么對于李扶搖的厭惡,緣由便要直接許多。
緣由很簡單,因為李扶搖在青天城出劍的原因,是為了某個女子。
為了女子便算了,還是為了某個妖修。
人族和妖族已經(jīng)有六千年沒有發(fā)生過大戰(zhàn),但這并不意味著兩族的關(guān)系便很好。
若是真有這么好,當(dāng)初朝青秋斬殺北冥的時候,便早已經(jīng)被人阻止。
這六千年來肯定有人族和妖族結(jié)合的事情發(fā)生,但沒有哪一個有李扶搖這么簡單直接,光明正大。
雖說這之中一定有人推波助瀾,但是對于很多人來說,不重要。
只要這件事是事實(shí),便夠了。
厭惡這種情緒,真的不需要太多理由來支撐。
當(dāng)然李小雪不會厭惡自己的哥哥,她只是對自己未來的嫂子有些好奇。
順帶著有些替哥哥擔(dān)憂。
一個人若是名聲太大,會很麻煩。
李扶搖想了想,搖了搖頭。
葉笙歌在何處,他不清楚。
只是知道她比自己先離開白魚鎮(zhèn)。
走過一大段距離,李扶搖忽然問道:“你有沒有喜歡的男子。”
這當(dāng)然是隨口一問。
所以他問了之后便沒有在繼續(xù)在意這件事。
李小雪卻是紅了臉。
李家宅子是在一條小巷門口,李父數(shù)年前曾經(jīng)讓人翻修過一次,擴(kuò)大了些規(guī)模,比起李扶搖記憶里的那座小院子,要好許多。
李扶搖皺了皺眉頭。
然后情緒很快便釋然,有些事情,要發(fā)生,也無法改變。
在門口收了傘,李小雪高興的喊了一聲。
里面很快便傳來婦人的呵斥聲。
李小雪沒有急著走進(jìn)去。
兩兄妹站在門口,很是有意思。
李父比李母先踏出屋子。
數(shù)年不見,李父的鬢角多了許多白發(fā),臉上有了些皺眉,身形也佝僂不少。
李扶搖捏著衣角,腰間的青絲搖搖晃晃。
李父看到李扶搖之后,有些短暫的失神,然后便笑了笑,男人的情感本來便不易外露,含蓄便是最好的形容詞。
李母很快也走了出來,只是才看到李扶搖的第一眼,便哭出了聲。
女人,到底情緒容易受到波動。
李小雪則是悄然的挽了自己哥哥的手。
……
……
快要到除夕前的日子里,洛陽城的雪小了許多,街道上的積雪不多,便能看到許多孩子從家里跑出來,拿著各自的零食,追著打著。
李扶搖坐在門檻上,身旁是李小雪。
這兩兄妹很無聊的看著這幅場景。
李小雪忽然說道:“哥,我總覺得葉姐姐對你也有些意思?”
李扶搖嗯了一聲,沒有急著說話。
“那你會不會給我找兩個嫂子?”
這是李小雪的第二句話,有些直接。
李扶搖想起那個女子在北海見面的時候說的那些話,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搖了搖頭。
這怎么可以?!
即便是他想,也沒有那個膽子。
更何況是不想。
李小雪遲遲沒有得到回應(yīng),便搖了搖李扶搖的胳膊。
李扶搖認(rèn)真道:“要是你喜歡的男子也同時喜歡兩個女子,那你怎么想?”
李小雪咬牙切齒的說道:“那我一劍殺了他!”
李扶搖看了李小雪一眼,然后愁眉苦臉道:“你這個性子,以后能夠嫁的出去?”
這當(dāng)然是玩笑居多。
只是李小雪好像是當(dāng)真了,她看著李扶搖,有些委屈。
李扶搖又揉了揉她的腦袋,沒有說些什么。
反正自己這個妹妹,不論作何選擇,是選擇某個男子也好,還是選擇不練劍也好,李扶搖都不會多說些什么,最多在她選擇某個男子的時候,李扶搖會認(rèn)真去考察一番,然后給李小雪說些自己的看法,就好像是把利弊擺在她面前,最后她要如何選擇,這個,李扶搖不管。
反正此后的路,從來都不是他這個當(dāng)哥哥的要陪她一起走下去。
況且按道理來說,他們這種成了山上修士的家伙,等到親朋好友都隨著時間死去之后,他們便該是孤家寡人一個,去追求那大道的盡頭了。
修行從來都是一件孤獨(dú)的事情,有人陪著走一段路之后,便已經(jīng)是幸事。
要是能夠走一輩子,那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李扶搖嘆了口氣,“你的性子,還是收斂一些好。”
說完這句話,李扶搖便起身走回宅子里。
接下來到除夕前的日子里,李扶搖并沒有閑著,他先是在洛陽城里走了一圈,見了程雨聲之后,又去見了陳炳郡,見程雨聲大抵是想看看這個家伙數(shù)年不見,到底是什么境界,誰知道當(dāng)時卻是見到了陳酒,那個老人,一身磅礴刀氣在身,讓李扶搖看一眼,便感受到那些鋒芒刀氣而不得不退后幾步。
登樓境的野修,其實(shí)用什么兵刃不要緊,修行什么功法不要緊,最怕的便是身上有那股氣勢的哪一種。
李扶搖的境界不算是太高,好在之后那老人并沒有出手的想法,要不然李扶搖免不得又受一次傷。
見過程雨聲之后便去見陳炳郡,見陳炳郡是為了簡要提點(diǎn)他暫時不會離開工部這件事,是讓他安心,至于別的,沒有多說。
之后又去找了王偃青下棋,這位棋道幾乎說得上世間第一的讀書人面對李扶搖這個臭棋簍子,自然是輕松毫不費(fèi)力。
至于他為何有興趣和李扶搖這個臭棋簍子下棋,給出的緣由則是要是李扶搖有朝一日成為劍仙,他王偃青就可以對著天底下的修士說,這位劍仙,世間少有又如何,與世無敵又如何?還不是被我王偃青殺得落花流水,丟盔卸甲?
對于這個說法,李扶搖顯得有些無奈。
眼瞅著除夕將近,一家四口開始出去采辦年貨,李母和李小雪負(fù)責(zé)買東西,李扶搖和李父便負(fù)責(zé)提。
女子無論年長年幼,似乎都喜歡逛街。
只是身后的兩人,都有些無奈。
大部分東西都被李扶搖提著。
畢竟一位太清境的劍士,提這些東西,實(shí)在是不難。
李父走在李扶搖身旁,笑著問道:“咱們喝一點(diǎn)?”
李扶搖轉(zhuǎn)頭看著李父,沒有搭話。
李父碰了碰李扶搖的肩膀,說道:“你這一走便是數(shù)年,再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酒也不和我喝,以后怕是沒機(jī)會了。”
言語感傷。
世間的百姓不過百年的壽數(shù),哪里及得上這些修士,李扶搖即便是境界不再提升,也是能夠活個幾百年的人。
到時候自然是李父先走。
李扶搖也沒有什么辦法。
山上的丹藥,對于凡人來說,其實(shí)能有什么作用?
幾年壽數(shù),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李扶搖看著他,問道:“你還有什么愿望?”
因為很多事情,李扶搖對自己的父母并沒有那么親切。
所以問的很直接。
李父沒有想到李扶搖會這樣問,他愣了一會兒,然后說道:“我想看你娶媳婦兒。”
這本來就是做父母最想看到的場景,孩子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要是李扶搖只是個普通人,自然是能夠滿足他們的。
可惜他不是。
所以李父要看到的他娶妻生子,會很難。
至少在百年之內(nèi),應(yīng)當(dāng)是看不到了。
李扶搖不知道怎么回話,便很沉默。
李父似乎不知道李扶搖的心思,繼續(xù)問道:“你到底什么時候娶媳婦?”
李父不是山上人,李小雪也沒有把妖土的事情告訴他,所以他不知道很多事情。
李扶搖有些無奈,把視線投向李小雪,想讓她幫個忙。
哪知道那丫頭卻是扭過了頭。
李扶搖皺了皺眉頭,看著李父期盼的眼神,想了想,認(rèn)真的說道:“我們還說喝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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