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四章 北海有條魚
有一件事,常林從來都沒有想過。
那就是當(dāng)真的和杜一舟撕破臉皮之時,自己的這個大哥,會怎么做。
依著他之前的想法,自己的大哥雖然說是一直以一副讀書人的姿態(tài)來管理山寨,可杜一舟能夠當(dāng)上這山寨大當(dāng)家,本身便很能說明問題。
可真的等著這一天來到的時候,常林卻并不慌張,他知道杜一舟有很多東西沒有告訴他,也知道杜一舟有很多東西隱藏得很深,但他并不擔(dān)心他會一言不合的便將他打殺,畢竟自己的這位大哥是個讀書人。
于是常林在短暫失神之后,便想著要去打開寨子大門,讓自己白天聯(lián)絡(luò)的那些個兄弟進(jìn)來。
可杜一舟還是叫住了他。
杜一舟神情古怪,“大哥還是舍不得?”
杜一舟搖搖頭,他隨手拋過來一壺酒,輕聲道:“我只是在和你探究另外一個可能。”
常林沒有猶豫,接過酒壺之后,便喝了一口,他一點(diǎn)都不擔(dān)憂杜一舟在酒里下毒,因?yàn)槟潜緛砭筒皇撬男惺嘛L(fēng)格,一起在山上待了這么些年,有些東西,常林很相信自己的判斷。
杜一舟借著月光,抬頭看了幾眼至今都還躺在屋頂上的李扶搖,然后才說道:“你要做第一把交椅,給我說一句,我便讓給你了,這沒什么好說的,要讓其他寨子里的人進(jìn)來了,今晚過去,寨子即便沒有了我,可還是你的寨子嗎?”
“即便是你能保住寨子,但最后手下那些兄弟真的會服你?”
杜一舟看著常林,笑道:“你好好想想,要是覺得寧愿這樣,就去打開寨子大門。”
常林又喝了一口酒,沉默片刻之后,才平靜道:“大哥有什么高見?”
時至今日,他仍舊愿意喊杜一舟一聲大哥。
杜一舟笑起來,眉目之間的那顆痣在笑容中,顯得有些奇怪,他開始說話,“你要是現(xiàn)在去喊醒寨子里的那些兄弟,告訴他們,寨子被外人覬覦,已經(jīng)準(zhǔn)備今夜攻打山寨,然后你再領(lǐng)著他們殺出去,把之前你叫來的那些人給一網(wǎng)打盡,這樣一來,今夜之后,你的名望便要勝過我,我再說把大當(dāng)家的位置讓與你,誰不服?”
“想來不會有誰不服,你要做大哥,很簡單,只是取決于你要如何去做,是拿外面寨子的那些賊人性命來換,還是自家兄弟的性命,外加一個不好的名聲來換?”
杜一舟站在月色中,不緊不慢的緩緩開口,并未有半點(diǎn)急迫之感。
常林能懂他,他又何嘗不懂常林。
在屋頂?shù)睦罘鰮u忽然把背后的劍匣解下來,用一塊干凈布條,擦拭著那柄青絲劍。在小雪送人之后,只有一柄劍的李扶搖做起這種事情來,時間要省去不少,但他依然做的很認(rèn)真,而且不僅是認(rèn)真擦拭著這柄劍,也是在認(rèn)真看著下面的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也在認(rèn)真想。
杜一舟的這個提議,不管怎么看,都要比之前常林的設(shè)想要好過太多,所以常林在很認(rèn)真的思考。
杜一舟很清楚的知道,常林思考的內(nèi)容,不會是什么關(guān)于兄弟們的性命之類的東西,他只會思考,做什么選擇會更有益處。
沉默很久,常林開口問道:“大哥你想要什么?”
杜一舟覺得有些好笑,但是看著常林的神情,想了想,便輕聲說道:“或許只是想看看,你們會怎么選擇,怎么去做。”
常林咬了咬牙,最后下定決心說道:“我選后者。”
杜一舟沒多說話,只是從懷里拿出了一包藥粉,丟給了常林,然后笑道:“醒酒藥,半刻鐘就夠了。”
常林抱拳,然后轉(zhuǎn)身離去,看樣子就要去將那些個兄弟都喚醒。
杜一舟看著他離開之后,便也來到了屋頂,就坐在李扶搖身旁。
坐下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李扶搖身旁的那壺酒,至今都還是滿的。
李扶搖沒有喝酒。
李扶搖把青絲劍放回劍匣,重新系在背后,然后才問道:“好像這挺有意思,好像又沒有意思,反正我沒看出來現(xiàn)在對我有什么意思。”
杜一舟歪著頭想了想,平靜說道:“這本來就是我這么些年落得最后一子,想的便是要結(jié)束這局棋,不過恰好遇見了公子,便想著和公子一同看看,不過也沒想過會讓公子都看清楚。不過看看,沒有壞處,或許以后再遇見一些心煩事,想想今天就會覺得很有意思。”
李扶搖看著這個讀書人,想著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讀書人,皺了皺眉頭,沒有多說什么沒有意義的廢話,只是看著底下,想著之后會發(fā)生的場景。
杜一舟忽然說道:“寧師妹與你喝過酒?”
李扶搖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杜一舟的神情便莫名其妙的有些古怪,似乎能和寧映雪一起喝酒,是一件事絕對不尋常的事情一樣。
半刻鐘的時間很快便過去,這邊也沒有再來人,只是在夜色之中,隱約可見,有數(shù)十
人往一處而去,而且在短短一刻鐘之后,便響起些殺伐之聲。
那些聲音在寨門外響起,時不時聽著有重物落在地面上的聲音,那是有人身死,杜一舟始終面無表情,而李扶搖則是臉上有些惆悵。
等到半柱香之后,廝殺聲漸漸響起,寨子門口這邊才有火光生出,但是那些火把卻在夜色之中,越來越遠(yuǎn),最后不可見。
只有一人,再度回到寨子中。
身材高大的常林來到這屋子下面,朝著屋頂上杜一舟朗聲道:“大哥,今日之后,您仍舊還是大哥。”
李扶搖輕聲道:“他似乎想通些什么,覺得自己本領(lǐng)低微,怎么看都是爭不過你的。”
杜一舟笑道:“也有可能是以退為進(jìn)。”
兩人交談,都是壓低聲音,杜一舟更是早早便放出一縷氣機(jī)將其阻斷,以免被常林所聽見,因此常林現(xiàn)如今仍舊不知這兩人的交談內(nèi)容。
杜一舟平靜道:“既然說好了,那大當(dāng)家位置就是你的,跑不了的,等著他們回來我便宣告消息,日出時分,我和這位李公子便一同下山,從此之后,山寨姓常。”
常林表情陰晴不定,看向屋頂?shù)亩乓恢郏瑒恿藙幼齑剑⑽凑f話。
杜一舟知道他在擔(dān)憂什么,但也是耐著性子沒有出聲,更沒有其他什么的動作。
李扶搖看著這場景,覺著有些無趣。
算計人心這種事,他本來就不愿意去做,在洛陽城里是不得不為,到了洛陽城之外,他更喜歡用手中的劍說話,這般算計來算計去,只怕對劍道也并無裨益。
杜一舟縱身跳下屋頂,去和常林說了些什么,聲音不大,要是仔細(xì)聽,李扶搖肯定能聽見,不過他沒有這個想法,他甚至覺得在這里待到明日天明都有些困難。
在屋頂上趟了半夜,聽著下面的動靜從嘈雜變得安靜,最后睜眼看的時候,常林已經(jīng)在和寨子里的一眾兄弟把酒言歡,而杜一舟則是獨(dú)自帶了一壺酒,往遠(yuǎn)處走去。
李扶搖仔細(xì)看去,寨子里如今已經(jīng)多了很多東西,想來就是到其他寨子里去搶的。
嘆了口氣,好像這個故事到了這里也就結(jié)束了。
正想著起身,不知道什么時候,身旁便多了一位女子。
李扶搖轉(zhuǎn)頭一看,失聲道:“寧院長?!”
此刻出現(xiàn)的女子,自然是寧映雪。
她看向李扶搖,然后理所當(dāng)然的說道:“我知道你說服不了他,所以我肯定要親自來。”
李扶搖苦笑道:“既然寧院長要親自來,何必要讓我白跑一趟?”
寧映雪又是一臉理所當(dāng)然,“你反正也沒什么大事,到處看看也行,再說了,要是你能成,我就可以不用親自來見我這個笨師兄了,見他一面,又要費(fèi)好些口水,也很麻煩。”
李扶搖仰起頭,“可不管怎么看,這個麻煩,寧院長你又?jǐn)偵狭恕!?br/>
寧映雪拿出隨身攜帶的酒壺,喝了一口酒,想了想,然后笑道:“我來這里,其實(shí)不一定是來找我那師兄的,還有件事,想著要告訴你,你聽不聽?”
李扶搖轉(zhuǎn)頭看了看那個酒壺,然后后者遞過來,李扶搖聞了聞酒香之后,再遞回去,這才輕聲笑道:“為何不聽?”
寧映雪點(diǎn)了點(diǎn)頭,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可不愿意你再叫我寧院長,下次見面,再這樣稱呼,可別怪我當(dāng)著外人的面打你一頓,青絲境的劍士,即便劍氣凌厲,可我要打你,也不難。”
李扶搖苦笑不已,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看出來寧映雪的境界修為,又知道她年紀(jì)輕輕就能成為延陵北疆四大書院之一的院長,肯定不是一般人,只是從未成過敵人,所以也就沒有過多思索,現(xiàn)在聽到她說出來這番話,李扶搖除了苦笑,也沒有說什么。
寧映雪又喝了一口酒之后,才緩緩說道:“山河之中的儒道兩教外加上西方佛土那邊的佛教,每隔一段時間,在某位圣人遺跡開啟之日便要派門下年輕弟子去那處遺跡各自尋找機(jī)緣,圣人畢竟是圣人,雖然不知道那位圣人是否身死,又為何會留下洞府,隔一段時間便打開一次,但既然是有,那好東西不會少,三教修士自然都眼饞,這一次梁溪那邊,沒有派出預(yù)料之中的道種葉笙歌,反倒是只是派出了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年輕人,延陵這邊自然還是讓顧緣去了,然后佛土有一位禪子也去了,按理說,最好的東西肯定便會在這兩人手中,可是不知道為何,那位年輕人的運(yùn)氣好的有些不正常了。”
“他自知與顧緣和那位禪子爭不過,便獨(dú)自尋了一處之前數(shù)百年間已經(jīng)被著找過很多次的側(cè)室,抱走了一個普通香爐,誰又知道,這香爐之中竟然有一爐圣丹。”
說起圣丹的時候,她明顯說得慢了些。
李扶搖知道這意味這什么,這世間的三教圣人,沒有一個不是博學(xué)之人,世間的術(shù)法,雖然不一定都會,但至少會得很多,煉丹一事,雖然可能并不熟悉,可圣
人們?nèi)羰窃敢庖宰约旱木鳛樗幰材芫毦褪サぁ?br/>
圣丹對圣人倒是沒有什么作用,可對于這世間其余的修士來說,并不簡單。一顆圣丹,便足以掀起一陣腥風(fēng)血雨。
圣人拿它無用,但其余修士有這一顆,不僅相當(dāng)于多出一條命,而且對于修行也大有裨益,只要不是什么登樓境的大人物,其余修士拿著圣丹,絕對有用。
李扶搖狐疑道:“難不成消息走漏了,但那位道門弟子,不可能無人同行吧?”
李扶搖至今都記得之前遇見顧緣的時候,她身旁的周宣策,雖然周宣策不敵那位魔教教主,魔教教主又不敵老祖宗許寂,可世上哪里來的這么多魔教教主,哪里來的那么多老祖宗許寂。
周宣策便已經(jīng)算是儒教極為厲害的人物了,至于道門那邊,即便是派出一個不如周宣策的大人物為那道門弟子同行,也不會差到哪里去的。
所以李扶搖才覺得要是就這樣這圣丹就被搶奪了,才會有些意外。
再說了,那位觀主現(xiàn)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誰敢明擺著搶沉斜山的東西?
寧映雪平靜道:“你想都想不到,林紅燭出手了。這位魔教教主,搶奪了這一爐圣丹之后,沒有做什么大事,就是把它們盡數(shù)都扔進(jìn)北海了。”
李扶搖一怔,隨即覺得很奇怪,這也有可能是林紅燭用的障眼法。
寧映雪笑道:“事情不會有假,因?yàn)橛幸粋€讀書人當(dāng)場親眼所見。”
李扶搖一怔,隨即問道:“誰?”
提起這個人,就連一向隨性的寧映雪都認(rèn)真起來,她正色道:“學(xué)宮掌教,蘇夜。”
這個名字的確有些不同,山河以三教為尊,其實(shí)說到底,還是儒道兩教的天下,圣人高坐云端,對世間諸事都不會上心,那真正有話語權(quán)的不過就兩個人,沉斜山的觀主梁亦,以及京口山的學(xué)宮掌教蘇夜。
一位是道門領(lǐng)袖,一位是儒教掌教。
兩位都有絕對大的權(quán)力,絕對能被人尊重。
即便不是發(fā)自肺腑的,至少要表面上尊敬。
“既然蘇掌教親眼所見,為何蘇掌教不出手把那些丹藥撈起來?”
既然是圣丹,就算是蘇夜對那些東西沒有興趣,可怎么來看,留給學(xué)宮學(xué)子們,也是極好的。
寧映雪輕聲道:“聽沒聽過一句話,‘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李扶搖神色古怪。
寧映雪一拍腦袋,原來是忘了這一茬。
“北冥便是北海,北海里真的有魚,叫做鯤。鯤真的很大,大得無法想象,這種異獸,本來不該出現(xiàn)在山河當(dāng)中的,只是六千年前的那場大戰(zhàn),讓妖土和山河之中出現(xiàn)了一個大峽谷,后來這峽谷灌滿了海水,便成了北海,然后妖土內(nèi)亂,最后一位鯤族的妖土巨頭重傷不治之后,鯤族便離開了妖土到了北海。一呆就是六千年。”
“除去圣人之外,沒有修士能在海底擊殺一頭出身便是春秋境,成年便是登樓境的鯤。”
“登樓之后是滄海,鯤之后,是鵬。”
“鯤族要想有朝一日重返妖土,拿回屬于他們的東西,族內(nèi)便必須出現(xiàn)一位大妖,現(xiàn)在雖說沒有任何消息可以表明,北海里會有鯤化鵬,但即便是蘇掌教,出手也未見得能成功。畢竟境界太高,驚動了北海里的鯤,都不好辦。況且林紅燭既然敢把那些圣丹扔進(jìn)北海,蘇掌教出手,也很有可能會被林紅燭阻攔。”
李扶搖一怔,隨即說道:“那丹藥在北海,一定會吸引不少修士去搶奪。”
寧映雪點(diǎn)頭,“而且前幾日,便有消息說,在北海上,有修士運(yùn)氣不錯,撈起了一顆圣丹,雖然之后那位境界低微的修士便選擇把圣丹賣給了梁溪某座道觀,但也極大的鼓舞了這些修士前往北海,畢竟現(xiàn)如今那些圣丹,是無主之物。”
李扶搖點(diǎn)點(diǎn)頭,對于這些東西,并未有太多的想法,這么多修士,那么些丹藥,就算是他想要,也八成沒什么機(jī)會,讓他出海去撈,他還怕驚動了海里的大魚,到時候撈丹藥不成,命也丟了。
不過寧映雪接下來的一席話,讓李扶搖若有所思。
“圣丹驚動了不少大人物,他們雖然不會親自出海,但在岸邊,已經(jīng)明碼標(biāo)價,那些個修士要是有幸撈起來一顆,就可以賣給他們,不僅如此,因?yàn)榕R近妖土,就連妖土都派出了人,至于劍士嘛,可能也有。”
李扶搖眨了眨眼睛,隨即笑道:“我本來就要一路向北去。”
寧映雪看了一眼這小滑頭,有些失落,“我要不是已經(jīng)決定要南下,我肯定也要去看看。”
李扶搖一笑置之。
去北海看鯤,是他練劍以來早就想好的,只不過之前他也知道,不一定能得償所愿,可現(xiàn)如今北海這么熱鬧,好像就是再告訴他,非去不可了。
看鯤也好,還是湊熱鬧也好,最要緊的是有可能看到那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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