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霍無咎不知道, 這位明顯在外受了挫,獨(dú)自買醉回來的靖王殿下,怎么還有空關(guān)心他的腿疼不疼。
但是, 這人此時(shí)軟軟地趴在他懷里, 雙眼渙散,醺然地盯著他,便立時(shí)使他心底軟了下來,像被人在軟肋上輕輕戳了一下。
像是連帶著他也熏上了幾分醉意。
他頓了頓,低聲道:“不疼了。”
江隨舟仍盯著他,道:“可是外面下雨了。”
霍無咎深吸了一口氣。
他頭一次感覺,喝醉的人竟是這么難纏, 卻又頭一次覺得,一個(gè)人分明這么難纏,卻又一都不招人討厭。
他耐心地緩聲道:“所你上淋濕了。起來, 去換衣服。”
江隨舟頓了頓, 才后知后覺道:“哦……我淋雨了。”
他隨手一按,撐在了霍無咎的肩上, 費(fèi)勁地想要站起來。但喝醉了的人,一旦卸了力氣, 便再難將那股勁兒尋回來, 因此他努力了幾次,都徒勞無功。
來來回回的,反倒像是在霍無咎的懷里磨蹭撒嬌一般。
霍無咎的臉色漸漸變得有難看。
忽然,江隨舟感覺自己的胳膊被力地握住, 將他往上一提,徑直將他拎了起來。
接著,那人這么單手扶著他, 另一只手把控著輪椅,將他一路扶著,帶了床邊,又單手拎著他,將他按坐在了床上。
“衣服先換了。”那人說道。
江隨舟讓他一路提著,只覺頭頂一陣暈眩,在床上坐下時(shí),有分不清東南西北。
不過他倒是話。霍無咎這樣說,他便笨拙地扒下了自己淋濕了的外袍,隨手丟了地上。
“也沒有多濕……”一邊脫著,他口中還一邊小聲地嘟噥。
做完這,他便再?zèng)]力氣了,往旁側(cè)一歪,便懨懨地靠在了床柱子上。
霍無咎見他上的里衣是干燥的,想來不受涼,便也沒再逼迫他,手下按著輪椅,便要回自己的坐榻上。
卻靠在床邊的江隨舟輕輕嘆了口氣。
很輕,卻能出他想要藏好的疲憊和茫然。
霍無咎手下一頓,原要搖動(dòng)木輪的手也停在了原處。
他側(cè)過頭去,看向江隨舟。
見江隨舟側(cè)著,額頭抵在床框上,垂著眼,一言不發(fā)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暖融融的燈火下,周遭靜謐極了。四下珠玉錦繡,這人分明是坐在他的領(lǐng)地里,卻像是浮在虛空中一般,無依無靠。
“……怎么了?”不愛管閑事的霍無咎鬼使神差地口問道。
江隨舟頓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霍無咎是在跟他說話。
他睜眼,燭火之下,那雙眼泛著星星的水光。
“我害人了。”說這個(gè),他嗓音有哽咽。“他是因?yàn)槲遥疟幌莺Φ摹!?br/>
霍無咎大概知道他說的“他”是誰,畢竟今天一早孟潛山跑進(jìn)來時(shí),他也在場。
“跟你沒關(guān)系。”霍無咎道。
他即便常年在軍中,卻也知道,朝堂之上你來我往的構(gòu)陷斗爭,總犧牲無辜的人,即便那人并不是因?yàn)榻S舟而被犧牲掉的,也極難一直明哲保。
江隨舟卻搖了搖頭。
“是我害的。”他說。“我一定要把他救出來。”
說這兒,他像是想了什么一般,眼睛眨了眨,便有一滴眼淚,驟然他的眼眶中滾落下來。
霍無咎沒來由地一慌,手腳都有局促了。
隨著那滴眼淚的滑落,他眉毛驟然擰得死緊,原放在膝頭的手,也握成了拳頭。
“要救便救,哭什么?”霍無咎道。
頓了頓,他說:“難道是不知道怎么救?”
他雖然對南景朝堂并沒什么了解,但貪墨的案子,向來彈性很大。畢竟一筆錢款的流向,要經(jīng)過很多人的手,想要中救出一個(gè)是被污蔑的人,并不算太難。
江隨舟卻搖了搖頭,抬眼看向霍無咎。
他似乎并沒注意自己掉眼淚了,這兒淚光盈盈地看向霍無咎,連臉上的淚珠都沒有擦。
這樣的目光,盯得霍無咎胸口有發(fā)悶,但心臟卻不知怎地,變得莫活躍起來,一下緊跟著一下,跳得特別兇。
盯了霍無咎一兒,江隨舟輕聲嘆道。
“霍無咎,你的腿什么時(shí)候能好啊。”
霍無咎面上沒什么表情,唯獨(dú)收緊的下頜透出了幾分情緒。
……喝多了的人,講話是顛三倒四的。
一兒又說要去救個(gè)不相干的人,一兒又想讓他的腿恢復(fù)。這人一喝多了酒,像是全天下的閑事,他都要管個(gè)遍一般。
但是,閑事管了他的頭上,他卻并不嫌煩。
他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傻兔子事事自己為先的蠢模樣。
沉默片刻,他抬起手,拿粗糙的指節(jié)狠狠擦掉了江隨舟掛在臉上的淚。
像是要將那使他憂心的事一并抹去一般。
“行了。”他說。“睡覺。”
——
江隨舟喝多了之后,雖說暈乎乎的,但人卻是話。霍無咎讓他睡,他便乖乖躺下,任由霍無咎他放下床帳,又熄滅了房中的燈。
躺在了床上,江隨舟心里還在亂七八糟地想,霍無咎的腿果立馬好了,該多好啊?
讓他快將龐紹那廝殺了,改變改變歷史進(jìn)程,讓這人的卒年早上一。
這么想著,江隨舟暈暈乎乎地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睡得頗沉,再睜眼時(shí),天已經(jīng)大亮了。
陽光照在臉上,刺得江隨舟瞇起了眼睛。他只覺頭有疼,坐起來時(shí),還有暈。
……昨天確實(shí)是喝多了。
他的記憶只停留在他還在酒肆中時(shí),出門讓冷風(fēng)一吹,人斷片了。他坐在床榻上揉了揉腦袋,也死活想不起來,自己昨天是怎么回府的。
恰在這時(shí),孟潛山進(jìn)來了。
見著江隨舟已經(jīng)醒了,孟潛山連忙吩咐侍女去將醒酒湯端來,自己匆匆迎上前去:“王爺醒啦?”
江隨舟揉著額角,了頭。
孟潛山忙道:“王爺可有哪里不舒服?此時(shí)天早,您大可再睡兒。禮部今都是去查案的刑部的大人,今兒個(gè)一早有大人來報(bào),說王爺今日可不必去坐班。”
禮部二字,江隨舟頓了頓,卻搖了搖頭。
“不睡了。”他說。
孟潛山連忙應(yīng)下,接過旁邊侍女遞來的醒酒湯,送了江隨舟的手邊。
“王爺先喝碗湯。”他說。
江隨舟應(yīng)了一聲,將醒酒湯接過來。
幾口湯下肚,他的靈臺(tái)果然清明了幾分,眼前也不那么花了。
他便始靜靜思索起季攸的事。
季攸因他下獄,他決不能不管,但是今他勢單力薄,能夠利仰仗的并不多。現(xiàn)在龐紹的矛頭直指季攸,敵強(qiáng)我弱,實(shí)在是一件非常難辦的事。
所,他一定要找自己所能夠利的優(yōu)勢,盡量暗處下手,對方一個(gè)措手不及。
這樣的話……他或許要他府上的那兩位“侍妾”了。
顧長筠看上去腦子靈活得很,雖說并不忠心,但自己手里捏著他的把柄;徐渡已經(jīng)與他坦誠交談過,并且還替他養(yǎng)著死士,若是要暗處下手,這人或許能得上……
在這時(shí),江隨舟見了碌碌的輪椅聲。
他抬頭看去,見霍無咎剛洗漱完,正兀自后間出來。他額上的發(fā)絲沾上了水珠,陽光一照,看上去亮晶晶的。
見著江隨舟在看他,霍無咎轉(zhuǎn)過頭來,坦然地同他對視了一眼。
“醒了?”他霍無咎問道。
對……昨天自己醉醺醺地回來,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但是霍無咎可是一直在這房間里的,想來自己昨天做的事,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江隨舟心下有局促,還有沒底,小心翼翼地覷著霍無咎的神色。
應(yīng)該沒說什么不該說的話吧?
許是今日陽光不錯(cuò),他看向霍無咎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時(shí),只覺他心情不錯(cuò)。
想來自己昨天并沒有招惹他。
這下,江隨舟便算放了心。他由孟潛山伺候著換好衣袍,又將上的酒氣清洗干凈,這才舒舒服服地在桌邊坐下。
霍無咎坐在他對面。
兩人一同活了日子,在這小事上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自然而然的默契。窗外日光明媚,二人相對無言地起早膳,一時(shí)間,竟有幾分恬淡的溫馨。
江隨舟因著喝了酒,胃口并不太好,只喝了半碗粥,便放下筷子。
孟潛山連忙上前,一邊他遞上洗手的銅盆,一邊問道:“王爺一兒,是去衙門還是去書房?”
江隨舟沉吟片刻,想起了自己今早時(shí)的算。
事不宜遲。
“都不去。”他說。“你現(xiàn)在派人,顧長筠的房中說一聲,王一他那里去一趟,讓他準(zhǔn)備準(zhǔn)備。”
這……大早上的?
孟潛山小心翼翼地覷了江隨舟一眼,目光又往霍無咎臉上飄了一遭,小心翼翼地應(yīng)了一聲,退了出去。
江隨舟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可不等那茶送入他口中,便“鐺”地一聲脆響,聲音不大,卻很突兀,嚇得江隨舟手一抖。
他抬頭看去,便見是霍無咎面無表情地放下了碗,輪椅方向一轉(zhuǎn),面無表情地自己走了。
……不吃了?
江隨舟看向他放在桌上的碗。
霍無咎胃口一向不錯(cuò),平日他碗里的飯,不浪費(fèi)。但今天,他碗中分明剩了一大半的粥,桌上的主食和菜,也明顯只動(dòng)了一半。
他詫異地轉(zhuǎn)頭,看向兀自進(jìn)了臥房的霍無咎。
剛才看他還覺得他心情挺好呢,怎么這兒忽然把臉拉下來,一副誰招惹他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