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霍玉衍這會兒正淡淡望著檐上的月亮, 并沒有覺察到婁婉君的神色。
他兀自淡淡笑了笑。
“只是有時候,還是懷念在陽關(guān)的日子罷了。”他側(cè)過頭,看婁婉君。
婁婉君點頭附和:“在陽關(guān)時, 自然比現(xiàn)在要自由多了。”
便聽霍玉衍淡笑著道:“我也這般覺得。婉君妹妹, 我如今雖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也不想做這么個冷冰冰的太子殿下。你看,無咎而今,都同我不怎么親厚了。”
說到這兒,他笑著搖了搖頭:“不過,可能也不全是因為我們兄弟兩個疏遠了吧。他而今長大了,身邊想養(yǎng)什么樣的人, 自然不是我說了算的。只可惜,他這般受小人離間,我也說不上什么話。”
婁婉君不著痕跡地揚了揚眉。
霍無咎身邊養(yǎng)的人?
霍玉衍初來乍到, 這意有所指說的, 不會是靖王殿下吧?
靖王殿下還挑撥離間他們兄弟兩個的關(guān)系呢?不會吧,她和靖王殿下怎么也算有點交情, 知道那位殿下是個再和善不過的人了,怎么會做這樣的事情?
婁婉君心下迷惑, 嘴上卻沒有說。
因為不知怎的, 她總覺得,霍玉衍這話,像是專門說給她聽似的。若是她此前從沒接觸過江隨舟,那么霍玉衍這話, 她也就聽過便罷了。但是如今……這話卻怎么聽怎么奇怪。
她心下生了疑惑,也不敢想什么就說什么了。
她頓了頓,試探著道:“確實。誰知道霍無咎和那靖王假戲真做了?沒事兒, 我看霍無咎也就是圖個新鮮而已。”
霍玉衍聽到這話,心下動了動。
婁婉君的話雖不能全信,但他也知道婁婉君是一副有什么說什么的耿直性子。能得婁婉君這么說,他心下便也多出了幾分放心。
這樣的話,婁婉君并不和霍無咎他們二人站在一處,那便是可用的了。
這么想著,他淡笑著搖了搖頭:“也沒什么,只要無咎高興便好。不過,婉君妹妹,你以后也不必這般拘謹,在人后,只管仍叫我哥哥,可好?”
婁婉君眨了眨眼睛,看了他。
的確,這人的心思一直讓人捉摸不透,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是說話卻像意有所指似的,總有點兒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不過……
婁婉君心想,管他的呢,不就是叫聲哥,也沒什么大不了。看在他長得好看人又柔弱的份兒上,就隨他吧。
她頓了頓,小聲應(yīng)道:“好的,霍大哥。”
霍玉衍隨著她叫出口的這句稱呼而揚起了嘴角,伸出手來,想要碰一碰她的頭發(fā)。
婁婉君隱約看出了他的意圖,眼瞧著他病弱,便干脆上前,半蹲下身體:“霍大哥這是要做什么?”
霍玉衍的手落到了她的發(fā)間。
“沒什么,就是沒想到,這么多年不見,婉君妹妹竟出落成這樣的大姑娘了。”他溫聲笑道。
笑聲里竟恍然有兩分曖昧,像是海中的鮫人展開了歌喉,想要將過往的船舶吸引到面前一般。
——
霍無咎這天回去時,身上也帶了些酒氣。
不過他酒量好得很,又沒人敢勸他的酒,唯獨跟霍玉衍喝上幾杯,還不夠他潤喉嚨的。
他一離席,便直奔江隨舟的寢殿。
不過,這寢殿而今也說不清是江隨舟的還是他的。他在這兒住得久了,不管是平日里的衣物用品,還是總伺候他的那幾個人,而今全都在這兒。而這寢殿之中,也儼然是兩個人交織在一起的生活氣息了。
他一進門,就見江隨舟坐在那兒,鎖著眉頭。
“怎么了?”他只當江隨舟遇見了難辦的事,連忙上前問道。
便見江隨舟抬起頭來,有些著急地說道:“我沒想到,霍玉衍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想法。”
“什么想法?”霍無咎忙問道。
江隨舟抿了抿嘴唇。
“剛才我專門留了人盯著他,那人方才來報,說他在湖邊等到了婁姑娘,二人不知說了什么,他竟還摸了婁姑娘的頭發(fā)。”
霍無咎嗤地笑了一聲:“他想從婁婉君那兒下手,難不成是想讓婁鉞反水?且不說婁婉君沒那么好糊弄,即便有,婁鉞也沒這個膽子,因為這種事背叛我。”
江隨舟卻搖了搖頭。
若只是眼前的這點事,他自然不擔心。但是……他卻記得,婁婉君在歷史上,是有些蛛絲馬跡的。
她帶了個遺腹子和霍無咎一起去守了邊關(guān),史家都猜測這孩子就是霍無咎的,畢竟那孩子生出來,也跟了霍無咎姓。
但是誰也說不清,既然她和霍無咎兩情相悅,又育有一子,為什么一輩子都沒有成婚。
現(xiàn)在,江隨舟似是猜出原因了。
如果在歷史上,霍玉衍也對婁婉君下了手,并且成功了,那么那孩子、以及婁婉君與霍無咎的關(guān)系,便都有了解釋。
如果這是真的,他自然不能再讓婁婉君重蹈覆轍了。
“但若霍玉衍得手呢?”江隨舟有些著急。“他雖體弱,心思卻深,婁姑娘為人又單純。若是真讓他將婁姑娘騙到了,我們還怎么跟婁將軍交代?”
霍無咎頓了頓,有些不理解他這信誓旦旦的態(tài)度是為什么。
他想了想,問道:“你是覺得,霍玉衍定然能騙過婁婉君?”
江隨舟點了點頭,道:“雖如今沒什么證據(jù),但我總有這樣的猜測。”
這話出口,他自己心里都有點忐忑了。
他所有猜測的依據(jù),不過是前世的那些史料。這些話,他沒有跟霍無咎說,那么他如今的態(tài)度,簡直是太過莫名其妙了。
想來霍無咎也不會信的……
卻在這時,他聽見霍無咎長出了一口氣。
“你說的也對。”他走上前,自然地坐在了江隨舟的身邊,抬手把他摟住了。“霍玉衍既然做了,那么應(yīng)該早有勝算。既然這樣,我們也必不能讓他得逞。”
江隨舟頓了頓。
“我只說是猜測呢,你怎么就信了?”他小聲問道。
便聽霍無咎低聲笑了幾聲。
“這有什么的。”他說。“多做些準備,總沒壞處。總不能擱著讓你瞎猜,再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覺吧?”
江隨舟反駁道:“我才不會這般。”
霍無咎應(yīng)了一聲:“嗯,好,不會。總之,這事我既然已經(jīng)知道,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手下能用的人多,能盯好他,你只管安心。”
江隨舟點了點頭。
霍無咎接著道:“今天席上,他還試探了我一番。我想了想,還是順著他的話說了。”
江隨舟問道:“什么?”
霍無咎說:“也沒什么。他就是說我前些日子辛苦了,這陣子可以好好歇歇。那些大臣后續(xù)的安排,他說他可以幫我做。”
“果真是在試探你。”江隨舟皺了皺眉。“你若不意,那便是有異心,你若是同意,那便是任憑他離間你的勢力。”
霍無咎笑了幾聲:“所以,我意了。”
江隨舟從他懷里抬起頭來看他。
便見霍無咎低頭看著他,低聲道:“不過我意,不代表你意,對吧?明兒個我軍中忙,你只管到御書房里去給他添堵。宮中全是我手下的人,他翻不出浪來,你只管作,讓他沒有插手的機會。”
他眉眼皆帶著笑,看上去很是有幾分嘚瑟。
江隨舟聞言不由得笑出了聲。
“原來是想著在這兒對付他呢?”他問道。“不過,他都知道了,我不過是個解悶的玩意兒,說話真的管用嗎?”
霍無咎面上的笑容一滯。
嘶……剛才江隨舟走后,他朝著霍玉衍說的那幾句胡話,全都讓江隨舟聽見了?
他立時抬眼四下里看,便見站在一旁的魏楷有些心虛地往后退了兩步。
霍無咎立馬瞪起了眼,狠狠地盯向魏楷。
魏楷被他盯得直躲,倒是旁邊的江隨舟輕聲笑道:“這有什么的,自己講出來的話,瞪他干什么?”
霍無咎連忙看他,便見江隨舟笑得眉目舒展。
霍無咎磨牙,抬手揮退了房中的下人,轉(zhuǎn)身便將江隨舟按在了榻上:“還笑?當個小玩意兒,挺高興的?”
江隨舟笑著說道:“這有什么高不高興?將軍而今看得上我,愿意偏寵我,那是我的福氣。”
他擺出了兩分方才在席上刻意裝出來的驕縱模樣,本不過是個玩笑,卻見霍無咎的眼睛都沉了下來。
江隨舟嚇了一跳,連忙收了神色要爬起來。
卻被霍無咎又一把按了去,牢牢地握住了手腕,禁錮在了他胸前。
江隨舟壓根掙扎不動,下一刻,反倒引著霍無咎傾身上前,將他死死壓在了原處。
“這么喜歡當小玩意兒,可是要知道怎么伺候人的。”霍無咎磨著牙兇他。
江隨舟半點不示弱:“不過是人前說說罷了,你別忘了,你可是本王的妾。”
霍無咎被他噎得一哽。
接著,他兇巴巴地俯下身去,狠狠地吻在江隨舟的唇上。
“妾什么妾,你說了要給我抬正妻的,別想反悔。”
——
第二日一早,霍玉衍便趕到了御書房中。
他這一路上,早就把霍無咎那邊的人摸了個清楚。這些官員的成分復雜得很,不像而今鄴城里的太子黨,都是他在幾次科舉中,專門讓手下的官員留意擢拔/出來的。
而霍無咎挑出來的這些人,卻魚龍混雜的。
有陽關(guān)的舊官,還有他南下時打下的郡縣的守官。除此之外,竟還有些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官員,甚至霍玉衍都叫不出名字的。
這些人說好對付也好對付,畢竟不是霍無咎的嫡系,只要看人下菜碟,就不怕他們倒戈。但是,也正因為這些人的成分太過復雜,因此容不得疏漏,定然要小心應(yīng)對才好。
不過還好,霍無咎現(xiàn)在并沒有察覺,直接將任用官員的大權(quán)交到了他的手上。
霍玉衍深知夜長夢多,即便第二日起身時,連帶著宿醉和水土不服有些起不來床,卻還是強迫著自己起了身,早早趕到了御書房。
但他沒想到,他竟不是最早的。
竟有人捷足先登了。
他剛到御書房門口,便聽見里頭隱有人聲,聽起來竟頗有些熱鬧。霍玉衍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面上雖沒什么表情,腳步卻加快了。
霍無咎今天一早就出了宮,他是知道的。那么而今坐在御書房中的,會是誰?
等他行到門口時,便見有個匆匆出來的小太監(jiān)迎面迎上了他。
“太子殿下!”那小太監(jiān)一愣,連忙道。“太子殿下別急,奴才這就去替您通傳!”
通傳?
除了進他父皇的御書房,霍玉衍可好些年沒被“通傳”過了。
便見那小太監(jiān)一路往跑,揚聲道:“王爺,太子殿下來了!”
王爺?
這下,連霍玉衍臉上淡然的表情都繃不住了。
他旁邊的小太監(jiān)一步上前,急道:“什么王爺?這御書房,也是什么人都能進的嗎?”
被他質(zhì)問的是守在御書房門口的幾個太監(jiān)和士兵。聽他這樣問,幾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后,才聽為首的那個說道:“太子殿下別生氣,您來之前,將軍一直是許王爺出入御書房的……”
霍玉衍深吸了一口氣,淡淡一笑,道:“沒事,無咎的家事,本不該我管的。”
說著,他沖著那為首的士兵淡笑著點了點頭,抬步往御書房中走去。
御書房里有點亂。
偌大的一張龍案,上頭堆滿了書札,此時卻被清出了一半來,堆了幾盤做工精致的點心,還放了一壺香氣裊裊的茶。
龍案后,懶洋洋地歪坐著、單手捏著一塊點心的,正是那位靖王殿下。
見著霍玉衍來,他也不起身,只朝著他淡淡一笑,吩咐道:“還不來人,去給太子殿下搬張椅子啊?”
說著,還不忘又咬了一口點心。
“卻沒想到,靖王竟也在這里……”霍玉衍面上掛著笑,招呼道。
可不等他說完,江隨舟便打斷了他。
“今日做點心的這個御廚倒是挺上心。”江隨舟將剩下的一點兒點心放進嘴里,甚至慵懶地舔了舔手指,吩咐旁邊的孟潛山道。“去記下名字,好好兒賞一賞他。”
孟潛山知道他是在演戲,這會兒也樂得配合,連忙點頭哈腰、極盡諂媚地應(yīng)聲道:“好嘞!王爺只管放心,奴才肯定著人,重重地賞那個廚子!”
江隨舟笑了兩聲,繼而眼波一轉(zhuǎn),看了霍玉衍。
“太子殿下是來干什么的?”他問道。
霍玉衍頓了頓,淡笑著解釋道:“我今日來,是有些正事要辦的。御書房畢竟是重地,還請靖王避些,勿要……”
可他這話還沒說完,又被旁的太監(jiān)斷了。
“椅子搬來了,太子殿下快請坐!”這說話的,是江隨舟身后那個滿臉諂媚的太監(jiān)。
霍玉衍即便是真脾氣好,也受不了這樣幾次三番的斷。他深吸了一口氣,順著那太監(jiān)請的動作,在那方搬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便聽見江隨舟懶洋洋地開口了。
“正事?什么正事是我聽不得的?”他乜著眼睛,問道。
霍玉衍皺了皺眉,面上露出了幾分不悅,卻還是溫聲道:“自然是朝中的大事。”
江隨舟嗤笑了兩聲。
“能有什么大事?”他面上露出了兩分不屑。“不就是南景這邊的官員,要你們來換一次血?不必避著我,您自便就行了。”
霍玉衍卻不退讓。
“但是,靖王殿下,我而今雖尊稱你一句殿下,你也需知道,南景已經(jīng)亡了。”他說。“無咎仁厚,留了你一條性命,我便不置喙什么。但你若得寸進尺,靖王殿下,那無論什么結(jié)果,都是你咎由自取了。”
江隨舟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一般,雙目灼灼,看霍玉衍。
“下場?”他問道。“太子殿下,您這是在威脅我嗎?”
霍玉衍卻道:“我說這些,也不過是為你好罷了。”
卻見江隨舟一揚眉。
“用不著。”他說。“你現(xiàn)在,不如這御書房里伺候的人打聽打聽,隨便一個,盡管問。你問問,霍無咎的這個御書房,是不是我想進就進?如今這朝廷里的事,是不是也隨便我聽?莫說朝廷的這點破事,即便霍無咎軍中的大事,什么時候避著過我?”
霍玉衍的臉色逐漸難看了起來。
“你這便是得寸進尺了。”他說。
江隨舟笑道:“什么得寸進尺?那我問你,而今南景的這些事兒,是不是本該霍無咎打理的?跟您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霍玉衍抿了抿嘴唇。
這倒確實。他父親來心思淺,想得也不周全,前番寫圣旨,干脆將南景所有的事務(wù)都交給了霍無咎。他當時知道此事的時候,圣旨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為時已晚,他只好請命前來,就是為了用自己太子的身份來壓制霍無咎。
他頓了頓,道:“是這樣。但是無咎向來不擅長此道,我是來協(xié)助他的,無咎也早答應(yīng)過。”
江隨舟笑著從龍椅上站起來,緩步而下,朝著霍玉衍走來。
“這不就是了?這兒還是霍無咎的地盤,那你更沒有權(quán)力把我趕走了。”
說著,他走到霍玉衍的面前,臉上雖是帶著笑的,眼睛里,卻全然是小人得志的囂張與惡毒。
他裹著大氅,懶洋洋地俯下身,勾起嘴唇,和坐在椅子上的霍玉衍對視著,壓低了聲音。
“我是亡國遺孤又怎么樣?現(xiàn)在在這兒,說話算話的是霍無咎。他聽本王的話,那么說話算話的就是本王。太子?北梁和南景都是霍無咎打下來的,你又算得了什么東西?想趕我走,你還不如先弄死霍無咎來得實在。”
說著,他直起身來,俯視著霍玉衍。
“不過,你有這本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