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 101 章
齊旻一時沒有言語, 倒是江隨舟走去,停在齊旻面,淡笑著點了點頭:“齊大人。”
齊旻的目光在他和霍無咎的身停了停, 片刻后才坐直了身體, 開口道:“……殿下先坐。”
江隨舟應(yīng)了,在齊旻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今日來叨擾,是有些事想要齊大人商量。”江隨舟溫道。
卻見齊旻沉默了片刻,開口道:“臣這些時日,也多少聽到了些流言。臣原本無論如都不想相信,但而今看來,流言恐怕是真的。”
江隨舟大致知道他所說的是什么。
如今霍無咎占據(jù)了皇城, 皇已死,而他這個靖王則生死不知。皇宮不是什么人跡罕至的高山峻嶺,人的死活, 向來是再清晰不過的。
既然沒說死, 那一定是活著。
靖王和霍無咎是怎樣復(fù)雜的系,那是天下人盡皆知的。如今霍無咎得勢, 扣下靖王卻不殺他,個中原因, 自然是頗為值得推敲的了。
江隨舟猜得到, 而今面齊旻這樣的質(zhì)詢,也頗為坦蕩。
“若說是霍將軍救我于水火,那么流言自然是真的。”江隨舟坦然道。
齊旻盯了他片刻。
“所以,這些時日京中和京外的布置, 也都是殿下您的意吧?”
江隨舟點頭。
“今天你來,也是替霍無咎來勸說我的嗎?”齊旻追問道。
江隨舟仍舊沒有否認(rèn)。
他知道齊旻說話做事皆是坦蕩,自己也不他拐彎抹角。
見他默認(rèn), 齊旻深深嘆了口氣。
“我知道,這樣的事,不是他霍無咎做得出來的。”他說。“但是,靖王殿下,我原以為您通透明白,而今看來,怎么這般糊涂呢。”
旁邊的霍無咎聽他說話,只覺得磨蹭又不中聽,有些煩躁地嘖了一。
江隨舟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
兩人目光,霍無咎頓了頓,有些不服氣,卻還是抿緊了嘴,重重地將頭偏向了一邊。
他今日來之答應(yīng)過江隨舟的,絕不齊旻起沖突。
江隨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齊旻。
“齊大人話怎講呢?”他問道。
方才他與霍無咎無的拿點交流,即細(xì)微極了,也沒逃過齊旻的眼睛。齊旻再看向他時,目光有些復(fù)雜,停頓片刻,才沉沉開口道:“靖王殿下,家國與私情,不該混為一談。”
江隨舟坦然道:“但本王做出而今的這些決定,并不是因為私情。樣的,今日本王來請您出山回朝,也不是因為私情。”
“那你是為了什么?”齊旻的量有些高。
見江隨舟端坐在那兒,神色平靜而坦然。
“本王自是為了自己的性命。”他說。“而來勸說您,則是為了朝廷。”
“朝廷?”齊旻不怒反笑。“靖王殿下,而今哪兒有朝廷?若您時告訴我,您即將登基為帝,那么老朽是有朝廷的。若您不這么做,那么老朽的朝廷,又在方呢?”
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zhuǎn):“您又嘗不是如?先帝有負(fù)于您,龐紹獨斷專權(quán),但大景江山仍是在的,這才是你我的家國。您而今毀了自己的國,又嘗不是毀了您的家?如今,又必急著勸說老朽一起,再轉(zhuǎn)去為霍家的朝廷效力呢!”
說到這兒,他情緒有些激,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片刻之后,他止了咳嗽,低道:“好女不侍二夫,良臣不事二。靖王殿下,今日您身后站的是霍無咎,您不必再費口舌了,您請回吧。”
江隨舟聽他這話,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
“那本王不叨擾齊大人了。”他說。“不過齊大人閑來無事,有些瑣事,倒可以想一想。”
齊旻抬頭看他。
“女子若所托非人,那么定然要為個不義之徒蹉跎一生嗎?良臣未遇明,即胸有大略,卻只眼睜睜看著山河涂炭,難道這就是他的忠心么?”
齊旻沒有說話。
江隨舟接著道:“在我而言,女子不必為旁的任人守節(jié)。男子既要珍惜光陰、要建功立業(yè),那么女子樣不該空耗自己的韶華,只需無愧自身所愿。而臣子,更不該將一己之身牽在某一王朝、某一君王身。若這所謂忠心,是將自己捆縛在將沉的大船之,那這忠心,不要也罷。”
說著,他后退一步。
“若大人心之所系,是報答大景和先帝,那本王自不該再勸。但若大人心之所系,是天下黎民百姓,那您只管忠于這天下萬民可,不必管龍椅坐的是什么人。”
他目光平靜卻堅定。
“如我,我的家與國,只是而今我足下所踏的泱泱土地,是這普天之下的青天白日,與旁的,皆無系。”
——
回去的路,霍無咎一直沒有說話。
江隨舟問道:“在想什么?”
見霍無咎轉(zhuǎn)過頭來,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
“怎么了?”江隨舟有些不解。
見霍無咎靠了過來,極其自然地將他擁進了懷里。
“我就是在想,以我不喜歡聽文臣吵架了。”他說。“什么之乎者也的,扯些窮酸的鳥語,聽不懂說什么,還吵得口沫橫飛的,還不如去聽和尚念經(jīng)。”
江隨舟聞言,噗嗤笑出了。
聽霍無咎接著說道:“但怎么今天不一樣呢?”
江隨舟面帶笑地看向他:“今日有什么區(qū)別?”
霍無咎一本經(jīng)。
“我只一直在想,我怎么會有這么好的眼光。”他說。
江隨舟揚了揚眉,著他的下文。
霍無咎卻不往下說了。
他一直覺得,人的骨頭,都是外所塑。他們這些臭兵的骨頭,都是鐵打的,帶著股涼冰冰的鐵腥味;那些文臣的骨頭,都是那些連篇累牘的詩書文章所塑,他們聞起來是書墨氣,而霍無咎聞來,卻是一股爛書堆的腐味。
唯獨江隨舟是不一樣的。
他明明該是與旁人沒什么區(qū)別,富貴鄉(xiāng)錦繡堆里的少爺,霍無咎不是沒見過。
但是江隨舟卻像是塑于光芒和自由之中。
挺拔,磊落,又有股子周圍人都沒有的通透。
這股氣息吸引人極了,直讓人像趨光的飛蛾,即要撞得灰飛煙滅、尸骨無存,也要撲到那光明,試著去擁抱住那片溫?zé)岬墓饬痢?br/>
霍無咎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他低下頭去,重重地去吻江隨舟的嘴唇。
——
沒幾日,京中出了大事。
重兵把守的太常令府,守衛(wèi)竟是被全撤走了。第二日,舊朝的太常令齊旻齊大人竟是從府中堂而皇之地出來,了馬車,入了皇宮。
日,齊大人竟官升半級,成了新任的大司徒,統(tǒng)領(lǐng)而今長江以南的所有文臣。
事非但震驚朝野,連臨安城內(nèi)外的百姓都人盡皆知了。一時,無論朝臣還是百姓,都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這帶兵殺皇帝燒皇宮的霍無咎,也不是來者不善。冤有頭債有,他雖殺皇帝,卻不百姓和朝臣,甚至他們加以重用。
而尚有幾分人心惶惶的南景百官,時也多少定下了心——即霍無咎存著卸磨殺驢的心思,也斷不敢殺德高望重的齊旻的。而今既然齊旻都和他們成了一樣的人,那么想必霍無咎也沒他們用了就殺的心思。
一時,眾人倒是都定了心。
不過,于齊旻的言論也甚囂塵,眾說紛紜。有說霍無咎眾望所歸的,也有說齊旻不忠不義的。
不過,無論眾人怎么猜測,也唯獨江隨舟和霍無咎,知道齊旻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日齊旻進宮,是去御書房見了江隨舟。
“天下之大,并不缺我這一把老朽骸骨。”齊旻江隨舟說道。“不過而今局勢蕩,你用得我,我也愿助你一臂之力。”
江隨舟道:“齊大人高義。”
齊旻卻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頭。
“老朽只不愿風(fēng)燭殘年,還有愧天下百姓罷了。”他說。“不過,天下平定之日,也請靖王殿下莫要強留,許老朽歸田。”
江隨舟應(yīng):“本王自不會強迫大人,一切但憑大人的意愿。”
這下,臨安內(nèi)外的百官終于得了齊全,如今有了馬首是瞻的那位,總算讓大江以南的朝局步入軌。
而今這局勢雖不長久,但總算被理順,有齊旻協(xié)助,送到御案的文書也驟然減少了。江隨舟好生忙碌了一段時,時終于松下一口氣來。
霍無咎也總算松了口氣。
他眼看著江隨舟弱不禁風(fēng)的,還成日里忙忙后,急得心生煩躁,卻又擋不住他。
而今,雜亂的事務(wù)告一段落,他總算理所應(yīng)地按著江隨舟,讓他休息一段時了吧?
霍無咎只覺身心舒暢,心情一好,還去城外的軍中巡查了一番。
結(jié)果,不他高興兩個時辰,聽說回了寢殿的江隨舟又換好衣袍,重新出了門。
這次他去的方向,是臨安的詔獄。
那是什么地方?血淋淋的,陰森得不得了,滿是陰濕氣。
霍無咎馬放下手中的事務(wù)匆匆趕去,將江隨舟攔在了半路。
“你去哪里?”霍無咎神色不虞。
江隨舟一派坦然:“我聽說你將龐紹在了詔獄里,打算去看看。”
霍無咎眉心擰起:“你身體好了沒有,就到那陰冷的地方去?”
江隨舟道:“而今諸事告一段落,也該給他個解脫了。”
霍無咎沉默不語。
他知道,龐紹這樣的人來說,死是好的解脫了。日他一時沖,場殺了江舜恒,但還有很多賬沒有算。
所以,他拖著沒讓龐紹死,將賬都算在了龐紹的身。
如今,還沒算清楚呢。
江隨舟見他這神情,將他心思猜出了一二。
他抬手,握住了霍無咎緊實的胳膊。
“他來說,好的懲罰,莫過于讓他死個明白了。”他說。
“但是你……”
“你若不放心,我一起去,如?”
這回,霍無咎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