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不太能記得第一次見面時(shí)，他給自己的是什么感覺。那時(shí)候她剛剛穿來，是以陌生而新奇的眼光看待這個(gè)時(shí)空，包括這個(gè)時(shí)空的人。
    恍惚記得他當(dāng)不是一個(gè)很善淡的人，但此時(shí)，倒推翻了她的想法。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緣故罷。
    陸仲晗正說到云貴的山水景致，突然樓梯上響起蹬蹬蹬的腳步聲，梁直有些急切的聲音響起，“小姐，小姐……”
    “梁直，我在這里……”蘇瑾疑惑站起來，看他跑到滿頭大汗，往前走了兩步，“怎么了這是？”
    “小姐，你快回去罷，老太爺正訓(xùn)老爺，還叫人把小姐的衣衫都裝了箱子，說，說，定好的船，正是明日，綁也要把小姐綁回去呢……”梁直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催促道。
    蘇瑾撫額，“是老爺叫你來的？”
    “不是”梁直搖頭，“是大舅太太叫人偷偷放我出來的……”
    “蘇小姐，家中可是有事？”雖然是只言片語，陸仲晗大概也能猜出，蘇家來了客人。
    “沒甚么大事。”蘇瑾笑了笑，拍梁直的頭，“來，你坐下喝口茶，歇息一會兒。”
    梁直這才走到桌面，看見陸仲晗叫了聲陸公子。陸仲晗點(diǎn)頭，眼含疑問看著蘇瑾。
    “是外祖父一家來祭拜我母親，想叫我跟著回杭州……”蘇瑾簡略解釋兩句。
    梁直插話道，“自打吃過午飯，老太爺就在訓(xùn)斥老爺，還說，半年之內(nèi)不給小姐尋門好親事……”
    “吃你的罷”蘇瑾照他頭上輕輕一拍，打斷他的話。
    陸仲晗眉頭輕跳，又看她面色不急不怒，穩(wěn)穩(wěn)坐著，也不好插話，便也坐著不語。
    梁直吃了一塊酥塊，喝了一杯茶，又叫蘇瑾，“小姐，你快回家罷”
    “我為什么要回去？”蘇瑾拍著他的腦袋笑了下，“回去可不叫他抓個(gè)正著么？我人不回去，隨他帶走多少衣衫”
    “啊？”梁直張大嘴巴。
    “好了，你回去罷。告訴老太爺，就說是我說的，不回去就是不回去。明兒他們走，我也不去送行了，叫他們一路走好。”蘇瑾站起身子，拉起梁直，又向陸仲晗笑道，“陸公子，我先告辭了。請代我謝過程記吳掌柜。改日再見。”
    陸仲晗起身拱手，“好，蘇小姐慢走。”
    蘇瑾扯著梁直出了茶樓。
    陸仲晗透過窗子看樓下，她將梁直塞到馬車中，那馬車向北。而自己則攔了一輛馬車，向南馳去。
    一連串的動作，身姿利落，神態(tài)堅(jiān)定從容。
    陸仲晗望著那馬車離去，直到消失在摩肩接踵的人海之中，才收回目光，微微搖頭一笑。坐著品了半茶杯，也下樓而去。
    蘇瑾到自家的成衣鋪?zhàn)訒r(shí)，夕陽已西斜。進(jìn)到二樓和曹掌柜盤了盤這些日子的帳目，便使小伙計(jì)去客棧里給她訂個(gè)房間。
    曹掌柜詫異，“東家小姐一人住客棧，恐怕是不妥”
    蘇瑾擺手，“沒事。只是勞你親自去我爹爹說說，叫他放心。若可能把小青接來與我做伴兒。”
    “哎!”曹掌柜無法，只得點(diǎn)頭應(yīng)下。
    等小伙計(jì)訂好房間，送蘇瑾進(jìn)去，這才趕著馬車去了蘇家。
    此時(shí)蘇士貞和朱老太爺?shù)昧褐钡脑挘诩抑薪辜比f分。
    朱老爺了罵梁直，“哪個(gè)叫你去送信兒地，給我關(guān)到柴房，三日不準(zhǔn)他吃飯”
    梁小青趕忙將梁直接過去，也罵了他兩句，將他速迅塞到后面廚房里。
    朱老太爺曉得這梁小青只是作作樣子，氣得眼睛發(fā)直，卻也無可奈何。
    正這時(shí)曹掌柜進(jìn)到了門口，通報(bào)之后，進(jìn)來回話，“東家小姐已在客棧安歇下。她叫小老兒帶話，請老太爺保重身子，明兒不及送別，改日再去杭州探望。”
    大舅母郭氏連忙上前勸說，“父親，外甥女即不想離家，以兒媳看，您還是早早安歇罷。”兩家規(guī)矩不同，這家里又出了敢跟老太爺頂嘴的外甥女。初來時(shí)覺得新奇，住久了，難免會嫌蘇家規(guī)矩疏漏粗鄙，但，卻又說不得。那個(gè)無法無天的外甥女，若真要管教上，倒先把自己弄得如跳梁小丑一般，讓人心頭別扭。
    朱老太爺氣哼哼半晌，終是進(jìn)了正房。
    曹掌柜趁機(jī)與蘇士貞說了蘇瑾的住處，將梁小青帶走，出了蘇家。
    “小姐……”梁小青一進(jìn)客棧房間，便大聲叫她。
    夕陽如血。蘇瑾縮在窗前看風(fēng)景，聞言揚(yáng)聲回道，“我在這里呢，小青”
    “小姐……你今兒真的不回去。”梁小青過來和她趴在一處，望著遠(yuǎn)方的斜陽。
    “嗯。老太爺是何時(shí)的船？”蘇瑾心頭有些松快，也有些……說不清的感受。讓人氣又讓人可憐的老頭
    “明兒辰時(shí)整”梁小青偏頭道。
    次日辰時(shí)，蘇瑾和梁小青攔了馬車，到了歸寧府碼頭。兩人擠在人群之找了半晌，方看到朱家一行。
    那老頭子頭發(fā)花白，神情嚴(yán)肅，板著一張臉，如同萬年冰山。但，蘇瑾只覺在那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卻又顯得有些可憐。
    等到他們都上了船，抽了踏板，蘇瑾才擠了過去，立在蘇士貞身側(cè)，向船上的人招手。
    本已坐回船艙的朱老太爺，不多會兒出現(xiàn)在甲板之上，蘇瑾忙搖著手臂，大聲喊，“外祖父一路走好，一路順風(fēng)，外孫女來年去杭州看你”
    她的聲音清脆響亮，清晰的傳到已緩緩開始駛動的船上，朱老太爺氣得又是一記冷哼，“大呼小叫，成何體統(tǒng)”
    轉(zhuǎn)身又進(jìn)了船艙。
    蘇瑾訕訕地放下手臂，看著愈來愈遠(yuǎn)去的船只，埋怨，“外祖父也真是的。我本來想著他們來了，要好好對他們呢”
    蘇士貞黑著臉兒，偏頭斥道，“夜不歸宿也是外祖父的不是？”
    蘇瑾嘿嘿笑了兩聲，挽了蘇士貞的胳膊，“我還不是想多陪著爹爹？”
    “你呀……”蘇士貞無奈一嘆，不知說什么好。放縱她，說白了也是自己的錯(cuò)，可，再掬起來？似是又不可能。
    半晌才問，“昨兒的生意如何了？”
    上了馬車，蘇瑾笑道，“那人當(dāng)是沒問題的。爹爹，咱們現(xiàn)下去鋪?zhàn)恿T，程記的吳掌柜說幫我們打聽此人，現(xiàn)在必有信兒了。”
    “程記？”蘇士貞疑惑，“哪個(gè)程記？”
    “程記茶莊的。”蘇瑾將昨日的事簡略說了。
    “這么說陸公子是自出官宦世家？”蘇士貞一驚。
    “不知道。他只說了祖父，又說程家家主是他的大姑父，別的沒說。”
    “小姐，你怎么不問問？”梁小青在一旁插話，好奇問道。
    “追問人家家境，是不禮貌的事”蘇瑾敲了她一記，“我為什么要問？”
    蘇士貞其實(shí)早先也想問，只是萍水相逢，自家又有適齡女兒，問多了，未免讓人多想。可是……他斜了女兒一眼，老太爺此來，有一件事他倒是認(rèn)同的，就是這女兒大了，親事也該說說了。
    便沒再說話。一路到了自家鞋鋪?zhàn)印?br/>     那陳姓商人已將各種需要的鞋子列了單子送到柜上，而吳家伙計(jì)一早也送了信兒來，蘇士貞看過，點(diǎn)頭，“即確認(rèn)了，便去給這陳姓商人送信兒，咱們簽了合約，好即時(shí)開始做鞋子。”
    邱掌柜立時(shí)使人去送信兒。
    這筆鞋子生意，使蘇家父女忙了整整一個(gè)多月，才將貨物備齊，等那陳姓商人帶著現(xiàn)銀來結(jié)了余款，將貨物提走，蘇瑾才松了口氣。
    為了做這批鞋子，她可是先調(diào)用了成衣鋪?zhàn)拥你y子，萬一有閃失，如何向丁氏交待？
    接到銀子的當(dāng)天，便叫曹掌柜過府來，將原來折借的銀子拉了回去，望著余下的近一千兩銀子，蘇瑾眉開眼笑，喝著剛在井水里沁好的綠豆湯，和蘇士貞道，“爹爹，咱們開始擴(kuò)坊子罷。孫公子也說了，鞋子在他們家鋪?zhàn)永镔u得極好，下半年準(zhǔn)備在所有的孫記分號里都賣咱們的鞋子呢。”
    蘇士貞點(diǎn)頭，“好。不過，成衣鋪?zhàn)右舶捕耍惚惆残脑诩伊T。坊子的事情有我呢。”
    蘇瑾皺皺鼻子，曉得他是為什么。親事……
    不由嘆息一聲。
    蘇士貞斥道，“兒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為何回回與你說起此事，都是這般樣子？”
    蘇瑾沒說話，關(guān)鍵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正沉默間，院門響了，是許久不見的孫毓培。
    蘇瑾自正房迎了出來，“孫公子好久不見，近來忙些什么……”
    一言未完，發(fā)覺他面色是從未有過的嚴(yán)肅，不由怔住。
    “蘇小姐進(jìn)屋說話。”孫毓培并沒再多客套，指指正房。
    蘇瑾忙打了簾。孫毓培向張茂全使了眼色，他立時(shí)會意，向梁小青道，“小青姑娘，煩勞上些解暑的湯水。”
    說完便立在蘇家正房門口。
    “朝廷要向歸寧府派稅監(jiān)……”孫毓培進(jìn)屋顧不得客套，徑直說道，神色凝重，“……蘇、杭、松江……歸寧府……八地同派……”
    “稅監(jiān)？”蘇瑾迷惑。
    但蘇士貞臉上已變了顏色，“何時(shí)會派？”
    孫毓培搖頭，“寧波來的急件，只探到年內(nèi)會派，至于何時(shí)，并沒準(zhǔn)信兒。”
    “稅監(jiān)……對生意影響大么？”蘇瑾仍然迷惑。
    “是商戶的大劫………”蘇士貞深深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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