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 116 章
新章
蕭信也不出聲, 兩人對面而坐, 只見盤碟一個接一個地空, 用飯到尾聲時, 蕭信放下喝空的粥碗,道:“我在這里有個熟人,去打聲招呼。”
站起身出去。
許融望著他的背影,心念一動, 想叫住他,終究又沒出聲,只是微笑托腮,手指在桌面上閑適地點(diǎn)了點(diǎn)。
不一會兒, 白芙悄悄跑上來了,喘著氣道:“姑娘, 我看見二公子去跟掌柜的說話了, 好像要付賬, 我們這么多人——他錢夠嗎?”
對于蕭信的窘困處境, 不但許融知道, 丫頭們也都心中有數(shù)。
許融道:“他既然去,總是付得起這一頓, 由著他吧。”
白芙憂心:“姑娘叫我們隨意點(diǎn), 他們都是難得出來的, 可沒客氣,早知我攔著些了。”
許融陪嫁的下人除了四個貼身丫頭外,還有兩個管在院中灑掃的粗使婆子, 另有不入內(nèi)院、負(fù)責(zé)承應(yīng)府外事宜的幾房家人,其中包括了紅榴和青棗兩個的爹娘兄弟,這么多張嘴,一頓就有可能把姑爺吃成赤貧。
“沒事。”許融安撫她,“有句話叫窮且益堅(jiān),二公子窮一點(diǎn),更有助他磨練意志,堅(jiān)定好好讀書的信心,書中自有黃金屋么。”
她隨意把詩文一通歪解,白芙不懂這些,但本能地對學(xué)問有所敬畏,就信了,安心不提,轉(zhuǎn)而擔(dān)心起另一個問題:“姑娘,以后怎么辦,我們總出來吃嗎?”
許融立即擺手:“哪能這么浪費(fèi)錢。就破費(fèi)這一回,以后不用了。”
“姑娘的意思是?”
“除非蕭夫人想讓全城人都知道長興侯府揭不開鍋,否則,不會再有這種事發(fā)生了。”
她固然舍不得這么砸錢,而蕭夫人更丟不起這個臉。
這個道理不難解,白芙明白過來,猶豫了一下:“姑娘,我們一來就這樣,會不會太得罪蕭夫人了?她畢竟是姑娘的婆母了。”
她又有點(diǎn)欲言又止,許融鼓勵她:“你說完。”
白芙的聲音有點(diǎn)不確定地低下去:“我覺得,這也許不是蕭夫人的主意,她就算要給姑娘立規(guī)矩,不用這么急,也不該用這樣的方式——”
太掉價了,如蕭夫人這樣的豪門貴婦,手段狠的毒的都有的是,這么搞就不對勁了,怎么講,跌出她應(yīng)有的階層。
許融笑了:“你說得沒錯。這件事跟蕭夫人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大,沒猜錯的話,我多半是受了二公子的連累——嗯,不該叫連累,算是同甘共苦吧,他從前在府里是什么待遇,現(xiàn)在落到我身上就是什么了。”
蕭信那么爽快地同她出來,又搶著找借口去付賬,種種因由多在里面,不過他不明說,她也不去點(diǎn)破。
白芙驚了:“那姑娘還——”
“你覺得我不該把事鬧到這么大,去跟廚房理論就夠了?”
白芙想點(diǎn)頭,又不好意思。
許融理解地沖她笑了一下,然后堅(jiān)決地?fù)u了頭:“不夠。我最橫不過能去把廚房砸了,砸完能管一陣子,然后呢?廚房故態(tài)復(fù)萌,我再去砸第二次、第三次?那時道理還能在我這邊嗎?”
白芙瞠目:“姑娘可以告訴蕭夫人——”
才說了一句她就停住了,因?yàn)橐庾R到自己天真到了什么地步。她慚愧地嘆了口氣:“姑娘太難了。”
“不難。她早晚要給我個下馬威的,你知道最有效的阻止的方法是什么嗎?”
白芙睜大眼睛搖頭。
許融笑吟吟地站起來:“就是我先給她一個。”
白芙哭笑不得:“姑娘!”
許融輕松地招呼她:“走了,二公子的賬該付好了,早點(diǎn)回去,免得耽誤他讀書。”
叫蕭信默不吭聲地?fù)屩奄~付了這事有點(diǎn)有趣,許融想著又在門邊轉(zhuǎn)回頭來:“你猜,二公子現(xiàn)在兜里還有幾個銅板?”
白芙不說話,面露陪笑。
許融多機(jī)智的人,一轉(zhuǎn)頭,果然,蕭信正在門外,眼神冷冷地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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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路上,許融除了叫白芙去分外買了一包糕點(diǎn)外,就是跟在蕭信旁邊賠不是,賠了一路,終于把蕭信的臉色哄轉(zhuǎn)了回來,愿意開口了。
“進(jìn)府以后,你不要說話了。”
許融一愣,這是嫌她話多?
蕭信接著道:“今天的事是我的主意。”
他話說得簡潔,意思非常明確——他要把私自出府這口鍋攬自己身上去了。
許融明白過來,又怔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做出什么表情,這感覺有點(diǎn)新奇與陌生,她還沒試過被人這么擋到后面去,尤其蕭信的肩膀看上去不算偉岸。
她彎了彎眼睛,道:“恐怕夫人不會相信。”
蕭信瞥一眼過來,目光質(zhì)疑。
許融先指了指自己:“二公子,你看,”又將手臂掄成一個半圓,向身后浩蕩人群劃拉過去,一套動作做完,她忍不住笑開來:“誰是主犯,誰是從犯,一目了然呀。”
一大幫全是她的人,何況里面很可能還有蕭夫人的眼線,比如那個硬被拖出來的“翠庭姐”。
蕭信:“……”
他無語了,拔腿就走。
許融跟他旁邊:“二公子,你別擔(dān)心,不會有事的。”
蕭信冷道:“沒擔(dān)心你,我比較擔(dān)心自己。”
“什么?”
蕭信先沒理她,只是一邊走,一只手縮回去在袖子里摸索,摸索了好一會,才伸出來,手掌攤開,掌心一字排開四枚銅板。
許融一怔,旋即擁著斗篷笑到肩膀都在顫抖:“二公子,你——”
蕭信亮了那一手,就把銅板收回去了,許融兀自又笑了好一陣,眼看長興侯府大門在即,她才停下來,終于說出一句整話來:“二公子,你心情不錯呀?”
以蕭信的脾氣,不是心情好,絕不會和她玩這種花活,也因?yàn)槭怯伤龀鰜淼模棚@得額外好笑。
蕭信道:“一般。”
說著一般,可是他嘴角勾了起來,朝陽映照之下,整張面孔竟好像有一點(diǎn)柔和。
許融追著他問:“二公子,你只剩四個銅板了嗎?”
蕭信惜字如金:“嗯。”
許融被戳中了笑點(diǎn),悶聲又笑起來,她就這么笑進(jìn)了府門,門前小廝看見她都卡殼了一下,才道:“——太太有命,請二公子和二奶奶回來后,立即前去正院,太太有話要問。”
許融頭也不回:“知道了。”
把大半陪嫁仆從都遣走,只留了白芙新橙跟在后面,這兩個大丫頭以后要在府中行走辦事,該跟著見見世面認(rèn)認(rèn)人。
新橙沒有白跟,他們到正院時,剛巧一個人從里面出來,新橙眼睛瞪大了,那個人同時也像是吃了一驚,而后才若無其事般避開了新橙的目光,低頭自顧向外走去。
“姑娘,”新橙連忙湊到許融旁邊,低低叫道:“就是她!”
許融:“嗯?”
“就是這個穿鴉青比甲的女人給我那盤蝦餅。”新橙瞪著那個離去的背影,忿忿又篤定地道,“我記得她,聽人叫過她姜嫂子。”
許融微微點(diǎn)頭:“我知道了。”
新橙告完?duì)钚臐M意足地退了回去,進(jìn)去通傳的丫頭于此時出來,站在門邊脆聲道:“太太說,請二公子和二奶奶進(jìn)去。”
蕭夫人所居的正院位于侯府中軸線上,各項(xiàng)材料尺寸都依朝廷規(guī)制而建,因此和吉安侯府也差不多,只是細(xì)節(jié)陳設(shè)上不同。
一般沒有貴客臨門或重要事情,正院正中的堂屋是不啟用的,蕭夫人日常起居理事,在堂屋東邊連著的一個跨院里。一室錦繡鋪陳,角落香爐輕吐煙氣,蕭夫人端坐在炕上,臉色本來沉著,待許融與蕭信一前一后進(jìn)去,她拿眼角一掃,臉色當(dāng)即控制不住又黑了一層——
這一個兩個,晃晃悠悠的,非但沒有一點(diǎn)緊張犯錯的樣子,倒像從哪里冶游回來了似的?
蕭夫人含怒不語,將手中茶盅重重放到炕桌上。
她拿架子不說話,許融有話說,將半途中買的那一包點(diǎn)心從白芙手里接過來,放到那個茶盅的旁邊,福一福身笑道:“夫人,這是迎明齋的點(diǎn)心,京里出了名的老字號,用料上成又實(shí)在,做出來的糕餅香甜可口,他家的玫瑰餅、沙糕尤其是一絕——”
她滔滔不絕夸個沒完,蕭夫人很快聽得不耐煩起來,而許融毫無自覺地繼續(xù)拱火,話多而密,蕭夫人硬是沒找著打斷的機(jī)會,直到她瀕臨發(fā)怒的前一刻,許融終于收了尾,“夫人,我才知道府里情形不好,不過不要緊,這包點(diǎn)心是我和二公子孝敬的,夫人可以放心享用。”
她的尾音里帶著唏噓同情,又加入了兩分輕巧的優(yōu)越感,整個人的感覺怎么說,浮動著淺薄的喜氣,幾乎快秀到蕭夫人的臉上去。
蕭夫人:“……”
她的怒意淡去了,涌上的是一股稱得上匪夷所思的離奇感:“你說什么?什么情形不好?”
許融喜氣洋洋地道:“夫人不要瞞著我了,我又不是外人,這府里上上下下都吃上昨晚喜宴的剩菜了,還不算艱難嗎?唉。”
她這口氣嘆得與表情截然相反,堪稱幸災(zāi)樂禍得活靈活現(xiàn),而從前因論起,她這反應(yīng)居然完全圓得起來。
蕭信望向她的側(cè)臉。
她一直在笑,但他發(fā)現(xiàn)她笑得和路上不一樣,眼睛始終沒有彎起來,上揚(yáng)的只有嘴角,露出皓白牙齒,唇齒間含著銳利,笑容里帶的是鋒刃。
蕭夫人則被關(guān)鍵詞“剩菜”戳中了神經(jīng),終于怒了:“這是哪里來的胡話?誰說的?是不是二郎?!”
她尋上了蕭信,蕭信收回目光,臉冷了下來,道:“我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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