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懷中的青年身體冰冷,唇色被凍得發(fā)白。感受到溫暖的懷抱,他無意識蜷起身體,往晉望懷里蹭了蹭。
晉望心中輕輕抽動一下。
他輕柔地把葉舒放上龍榻,幫他脫去外袍,扯過被子將人裹緊。
做完這些,晉望在床邊坐下。
“……苦肉計。”晉望沉著臉,牽過葉舒的手放進掌心,“你就是認準了孤不忍心。”
床上的青年自然無法回應(yīng)他,葉舒眉宇緊蹙,蒼白的臉色透著脆弱。
坦白而言,今天葉舒的表現(xiàn)并沒有讓晉望太過驚訝。
在冷靜下來后,他反倒覺得這樣才是順理成章。
這才是這個人該有的模樣。
這世上除了他,不會再有任何人敢這樣質(zhì)問他。也不會再有任何人,能將他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甚至就連怎么做會讓他心軟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于君王,這其實不是一件好事。
將葉舒趕走后,晉望足足想了兩個時辰。
他不知道該怎么處置這個人。
但無論用什么處置方式,他都舍不得。
一個月前舍不得,現(xiàn)在更加舍不得。
晉望頭一次感到有些后悔。
早知道當(dāng)時就不該心軟。
葉舒忽然輕輕動了下。
晉望還當(dāng)他要醒了,下意識松開了握住他的手。可葉舒沒有醒來,他指尖蜷起,恰好輕輕勾住晉望的衣袖:“冷……”
晉望掃了眼對方毫無血色的雙手,扭頭:“又給孤來這套,孤這次絕對不——”
“……晉望。”葉舒聲音微弱而低啞,小聲呢喃,“好冷啊……”
“……”
片刻后,晉望除去外袍躺上床,將被凍得瑟瑟發(fā)抖的青年摟進懷里。
“孤是怕你凍死,”晉望面沉如水,“等孤想好怎么罰你,你嘶……葉祈安,你再把手放進孤衣服里試試!”
馮太醫(yī)很快被內(nèi)侍領(lǐng)進養(yǎng)心殿。
倚在龍榻上的年輕帝王面無表情,將青年已經(jīng)烘熱的手從自己衣擺里扯出來。
“……”
馮太醫(yī)看得一陣牙酸,坐下給葉舒搭脈。
脈象往來流利,應(yīng)指圓滑,如珠滾玉盤之狀……嗯???
馮太醫(yī)猛地睜開眼。
這脈象……
葉舒失去了熱源,不安分地在晉望懷中動來動去。晉望將人按住,斥道:“乖乖看病,再亂動孤要打你了。”
“我不看病。”葉舒在睡夢中也不忘頂嘴,“……狗逼晉望。”
馮太醫(yī)腿一軟,險些跪倒下去。
可晉望并未動怒。
馮太醫(yī)悄悄抬頭看過去,陛下依舊面色沉沉,眼神卻比先前柔和了不少。
……被罵還挺開心???
晉望警告地掃他一眼,問:“公子脈象如何?”
“脈……脈象……”馮太醫(yī)倉惶回神,思索片刻,試探地問,“陛下可否……屏退左右?”
晉望立即吩咐:“都下去。”
待到屋內(nèi)的內(nèi)侍全都離開,晉望才問:“與他的坤君之體有關(guān)?”
“……是。”馮太醫(yī)道,“敢問陛下,葉相……咳,公子這些時日,信香是否時而失控?”
“確有幾次。”
馮太醫(yī)沉默下來。
晉望眉宇微皺。
信香失控,晉望原本以為是葉舒時常與自己在一起,被乾君信香誘導(dǎo)致使抑息丹效用減弱。可這段時間,葉舒的反常并不僅僅是信香失控那么簡單。
他時常困倦嗜睡,飲食挑剔,甚至?xí)r不時惡心作嘔……
晉望下意識抱緊懷中的人,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從未想過的念頭。
坤君……是可以孕育子嗣的。
晉望伸手覆在葉舒小腹上,心跳莫名快了幾分,嗓音也變得有些低啞:“他是不是……”
“公子這脈象,乃是喜脈。”馮太醫(yī)朝晉望俯身跪拜,“……恭喜陛下!”
.
送走太醫(yī),晉望揮退眾人,獨自回到內(nèi)室。
床上的青年依舊熟睡著,但或許是失去了熱源,睡得并不安穩(wěn)。
晉望剛躺上床,青年立即手腳并用的纏上來,將他抱得結(jié)結(jié)實實。
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表現(xiàn)出對晉望的依賴。
晉望將他摟進懷里,手掌滑落至對方依舊平坦的小腹上,眼中帶上幾分就連他自己也從未見過的柔情。
這里……竟然有個孩子。
是他與葉舒的孩子。
晉望指尖發(fā)顫,這個念頭一旦在心中浮現(xiàn),便是難以抑制的喜悅。
“別……”葉舒不安地動了動,他把頭埋在晉望懷里,夢囈般開口,“別打我了。”
晉望心口一顫,那股狂喜被沖散些許。
青年不知夢到了什么,害怕極了,一個勁往他懷里鉆:“晉望,我不罵你了,你別打我好不好……”
“別怕……不打你了。”晉望撫摸著他的脊背,溫聲安慰,“再也不打你了。”
“我才不信。”葉舒并不吃他這套,他閉著眼,憤憤道,“……狗皇帝。”
晉望:“……”
.
葉舒再醒來時已然天光大亮。
他陷在柔軟的床榻里,只覺得渾身疲憊不已,腰部以下酸麻得幾乎沒了知覺。
他也沒想到這具身體的體力會差成這樣,不過就是在外面站了兩個時辰,竟然會活活累暈過去。
……早知道還不如快些服軟,還能少吃點苦頭。
葉舒翻身坐起來,正想下床,一道身影快步從外走來:“別亂動。”
晉望將葉舒壓回床榻上,道:“太醫(yī)說你久立傷了筋骨,還有些著涼,這幾日莫要下床。”
葉舒警惕地看著他。
這人怎么……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樣?
晉望注意到葉舒的眼神,低笑:“這樣看我做什么,睡傻了?”
……語氣有點寵溺是怎么回事。
這人不是被他刺激瘋了吧?
葉舒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陛下,您……您不罰我啦?”
晉望挑眉:“怎么,沒被罰夠?”
“夠了夠了。”葉舒瑟縮一下,低聲道,“您可別再罰我了,腿好疼啊。”
晉望視線垂下,手掌落在葉舒腿上,輕輕揉了揉:“是這里?”
葉舒雙腿又麻又酸,碰一下疼得嘶嘶抽氣,紅著眼眶點頭。
晉望在床邊坐下,替他按壓雙腿。
堂堂一國之君還從未這般服侍過別人,他動作生澀,力道卻放得很輕,似乎是怕按疼了葉舒。
葉舒心里已經(jīng)從疑惑變成了驚悚。
這人腦子真的壞掉了吧?
葉舒狐疑地打量晉望,后者忽然開口:“又在胡思亂想什么?”
葉舒連忙收回目光。
晉望抬起他下顎:“孤問你話。”
“沒想什么。”葉舒低聲道,“就是覺得陛下今日待臣極好,讓臣有些……”
晉望:“歡喜?”
“恐慌。”葉舒眼眸耷拉下來,愁眉苦臉,“您該不會還是要殺我吧,就像是獄中給死刑犯送斷頭飯那樣。”
“……”
晉望好不容易維持出的溫和表現(xiàn)險些在這一刻盡數(shù)崩盤,他咬牙:“你將孤待你好比作斷頭飯?”
葉舒小小聲:“還不如斷頭飯呢,至少能吃。你技術(shù)這么差,按得我好疼。”
晉望面無表情:“孤聽得到。”
葉舒連忙捂住嘴不說話了。
晉望按了按眉心,幾乎用上所有涵養(yǎng)才抑制住心頭某種沖動,在心中默念:“太醫(yī)說,有孕后不得受刺激,不能驚嚇,更不能隨意打罵……”
趁晉望不備,葉舒飛快從他掌下收回雙腿。
他雙臂緊緊抱著膝蓋,身體蜷成小小一團縮在龍榻上,警惕地注視著晉望。
晉望深吸一口氣,平穩(wěn)道:“你睡著時,孤想了許多。”
“這些時日,我們無時無刻不在彼此試探,信任全無。”晉望注視著葉舒,語調(diào)放得極輕,“昨日你說得對,孤想要你坦誠,可孤卻沒對你說過一句真話。”
“我們之間不該是這個樣子,是孤不對,孤向你道歉。”
葉舒:“……”
這又是什么套路?
狗皇帝嚇唬他不成,開始走溫情路線了?
葉舒摸不清晉望的想法,沒敢答話。
晉望問:“你不信孤?”
葉舒當(dāng)然不信,晉望在他這里信譽度早就扣到了負分。
葉舒不想再與他繞圈子,直截了當(dāng)問:“陛下,您有話就直說吧。”
青年睡了一晚之后精神好了許多,但臉色依舊不怎么好,更個人看上去更加清瘦。
晉望的視線下移,在對方的小腹上凝了片刻,又不動聲色移開:“看來,你當(dāng)真已經(jīng)不再信任我了。”
這是第一次,晉望沒在他面前用“孤”自稱。
晉望抬起手,指尖掃過葉舒?zhèn)饶槪瑢⑺y的發(fā)絲拂到耳后,認真道:“阿舒,我想與你重新開始。”
葉舒一怔。
晉望生得極好,那雙眼深邃而俊美,當(dāng)他這樣專注的望著別人時,很容易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
葉舒注視著那雙眼睛,心口蕩開一絲微妙的波動。
被那樣一雙眼睛注視著,實在很難無動于衷。
可惜這是晉望。
可惜這眼神不是對他。
晉望自然不知道葉舒的想法,繼續(xù)道:“不管你謀逆的原因是什么,只要你肯答應(yīng)日后乖乖留在孤身邊,不再有反心,過往一切孤都可以不再追究。”
“你葉府滿門如今正囚禁在大理寺,被收繳的家財尚未歸入國庫,如果你想要,孤可以還你。”
葉舒眼眸微動,沒有答話。
晉望起身走到桌邊,取過紙墨快速書寫起來。
半晌,他將一封擬好的信函遞給葉舒。
“現(xiàn)在你該相信了?”
葉舒展開信函,上面的確是下令釋放葉家滿門,以及歸還家財與府邸的詔書。
葉舒問:“陛下為什么要這樣做?”
晉望靜靜注視著他,神情平穩(wěn)不驚:“孤說了,要與你重新開始。”
這當(dāng)然不是全部目的。
葉舒還不知道自己身懷有孕,晉望也并不打算現(xiàn)在就告訴他。
昨夜,在最初的震驚與喜悅過后,晉望心中浮現(xiàn)出的卻是擔(dān)憂。
他現(xiàn)在與葉舒的關(guān)系岌岌可危,要是貿(mào)然將這孩子的存在告訴他,不是驚喜,反倒是負擔(dān)。
葉舒甚至……或許不會愿意留下這個孩子。
晉望不想事情變成這樣。
當(dāng)然,晉望可以像先前那樣,用點手段逼迫葉舒留在后宮養(yǎng)胎。
但他也明白物極必反的道理。
逼迫太緊,反而弄巧成拙。
因此,他才向葉舒提出要重新開始。
昨日葉舒說出那番話之后,晉望徹底打消對此人身份的懷疑,可對于他的背叛,晉望無法完全消除芥蒂。
這是個死局。
既然此局無法化解,不妨將一切恩怨都暫且拋下,重新開始。
晉望愿意給葉舒這個機會。
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反正……以這人迷糊的性子,一時半會兒多半發(fā)現(xiàn)不了身體的異樣。
葉舒當(dāng)然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他只是握著那份信函,頗為無語。
還重新開始,誰想和你這狗皇帝重新開始啊?!
這狗皇帝到底為什么這么戀愛腦!
葉舒暗自腹誹,卻一句話也不敢說。
晉望還當(dāng)他是默認,繼續(xù)道:“如此,孤這就命人將大婚之期延后,并將幾日后的祭祖大典也一并推遲。”
“等等……什么祭祖大典?”葉舒敏銳地捕捉到了關(guān)鍵點。
晉望解釋:“長麓習(xí)俗,皇室大婚前需要前往祖廟祭拜,稱之為祭祖大典。不過既然是重新開始,孤不會急著與你大婚。”
“……孤要等到你心甘情愿成婚那日。”
晉望這話說得深情,可葉舒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滿腦子只剩下祭祖大典。
皇城內(nèi)守衛(wèi)森嚴,他一個人逃不出去,但去了祖廟就并非如此了。
說不定那是他唯一可以逃走的機會。
葉舒急切道:“不用推遲,為何要推遲?”
“阿舒?”
葉舒抓住晉望的手,勸說道:“天下人都知道長麓國君下月完婚,你現(xiàn)在推遲算個什么。而且,籌備一次大婚如此勞民傷財,說推遲就推遲,先前的辛苦不都白費了嗎?”
“可是……”
“別可是了,聽我的。”葉舒果斷道,“可以重新開始,但婚禮不用推遲。”
他的態(tài)度難得如此堅決,晉望心中生疑,疑惑地看向他。
少頃,晉望抬手摸了摸葉舒的頭發(fā):“好吧。”
“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