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他竟是皇帝
文華殿內(nèi),卻又是另一番景象。</br> 與宣德殿的沉悶不同,在這兒,人們個個洋溢著笑容,朱棣作為壽星,被人眾星捧月,人們爭先說著祝福的話。</br> 漢王朱高煦道:“父皇壽比南山,萬歲萬歲,父皇文治武功,秦皇唐宗也不能相比。”</br> 朱棣道:“朕登極不過兩年,就已功蓋海內(nèi)了嗎?”</br> “……”</br> 朱高熾道:“父皇赫赫武功,可比三皇。”</br> 朱高熾說完這番話的時候,臉微微一紅。</br> 朱棣道:“說謊都這樣不自在。”</br> 伊王朱?此時站了出來,他才十三歲,乃是太祖高皇帝最小的兒子,因為還未成年,所以并沒有就封,朱棣便賜他府邸在京城暫住。</br> 此時,他也跟著道:“皇兄可比皇考。”</br> 皇考就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br> 朱棣卻是眼珠子一瞪:“皇考若是在天有靈,非抽死你這不孝的小子不可。”</br> 朱?便嚅囁著不敢說話了。</br> 駙馬趙輝乃是朱棣妹婿,他恭恭敬敬地道:“陛下千秋萬代,必開創(chuàng)……”</br> “行了,行了。”朱棣打斷他:“你們就都閉上嘴吧,讓朕好好喝酒,你們一開口,朕就臊的慌。”</br> 朱高煦還不甘心,便趁機道:“父皇虛懷若谷,令兒臣欽佩之至。”</br> 朱棣臉抽了抽,頭上的金絲翼善冠也不由得搖晃顫動起來。</br> 他這時沒有制止這些近親皇族們各種吹捧了,只是默默地拿起了酒杯,冷不丁蹦出一句話道:“若那個小子在此,會說什么話呢?”</br> 說罷又怒道:“那小子造謠是個好手。”</br> 眾人不知是誰,面面相覷。</br> 又喝了兩口酒,朱棣起身:“來人,朕要小解。”</br> 說罷,搖搖晃晃的,宦官想攙扶他去恭房,他甩開,心里頗為不痛快,沉著臉道:“朕當(dāng)初領(lǐng)兵打仗的時候,撒尿從不需人攙扶,都走遠一些,不要在朕面前晃蕩。”</br> 宦官唯唯諾諾的,慌忙退下。</br> 朱棣出了殿,繼續(xù)搖搖晃晃,過了長廊,也懶得去尋什么恭房,只走到了連接著宣德殿的墻角,朝那黑燈瞎火的地方一步步走過去。</br> 他踱步上前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這里竟有人。</br> 黑暗中,一個少年正叉著腿,對著墻角,朱棣聽到了滋滋的聲音。</br> 朱棣大怒,誰敢跑朕的家里頭隨地小便?</br> 此時,他已有幾分醉意,搖搖晃晃地繼續(xù)上前,也到了一旁的墻角,撲哧撲哧地解下腰帶。</br> 虎目一瞥,這身邊對著墻角,扭著屁股,滋滋的在墻角畫圈圈的家伙……有些眼熟啊!</br> “是你?”</br> 竟是郭得甘。</br> 朱棣一臉詫異。</br> 張安世的頭有些昏沉,方才喝了些酒,膀胱發(fā)脹,一時尿急,便匆匆出了宣德殿,而后被冷風(fēng)一吹,這才察覺到這宮里的酒水有些厲害了。</br> 他尿急得厲害,慌不擇路,索性躲在這里尿了再說,反正黑乎乎的,就算被人看見,也不知是誰。</br> 大不了說是張輔干的。</br> 張安世看著這個意想不到的人,抖了抖,也不禁道:“竟是老兄?”</br> 朱棣:“……”</br> 張安世道:“鄭老兄是皇親?”</br> “你也是?”朱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張安世。</br> 張安世倒是反應(yīng)很快,甚至?xí)囊恍Γ鋵嵥婚_始就覺得這老兄的身份不一般,就算是皇親也一點不奇怪。</br> 這時……黑暗中的二人陷入了沉默,二人繼續(xù)各自撒尿。</br> 而朱棣的心里,卻有無數(shù)的疑問。</br> 這時……有人打開了話匣子,張安世道:“老兄,你這尿有些短啊,到了你這個年紀,一定要注意愛護自己。”</br> 朱棣聽罷,打斷了思緒,心里一股無名業(yè)火。</br> 于是……便聽朱棣呼喝一聲:“嘿……哈……”</br> 氣沉丹田,腰腹之間,肌肉緊緊一崩。</br> 滋滋滋……</br> 一道激流滋滋噴射而出,如洪水開閘。</br> 張安世低頭,大駭,一時默然。</br> 朱棣風(fēng)輕云淡地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年輕人不要不知天高地厚。”</br> 張安世抖了抖,整理了衣冠:“走了啊。”</br> “唔……”朱棣鄙視地瞥他一眼。</br> 卻見張安世一溜煙地跑了。</br> “呵……和朕斗!”朱棣得意地冷笑一聲。</br> 不過……</br> 朱棣忍不住心里又嘀咕。</br> 朕還有姓郭的親戚?</br> 不過一時也無頭緒,其實這也可以理解,皇家的親戚太多了,不說遠的,單說太祖高皇帝,生下的兒子就有二十六個,女兒十六人,更不必說其他亂七八糟的眷屬了。</br> 不過朱棣的心情好上了不少,龍行虎步地回到了文華殿。</br> 文華殿里,皇子和親王以及駙馬們卻各懷心事。</br> 漢王朱高煦有些不耐煩了,他朝駙馬王寧都使了個眼色。</br> 王寧乃是朱元璋第六個女兒的丈夫,朱棣靖難的時候,他將南京城的軍事機密泄露給了朱棣。</br> 因此,在靖難之役中立下大功,他既是功臣,又是朱棣的妹婿,很受朱棣的信任。</br> 王寧如今算是位高權(quán)重,不過他不是一個閑得住的人,因為和朱高煦關(guān)系十分好,被人認為是漢王的死黨。</br> 王寧似乎得到了朱高煦的暗示,二人會心一笑,隨即各自錯開目光。</br> 年少的伊王朱?這時冷不丁地道:“漢王與姐夫在笑什么。”</br> 這一句破天荒的話,讓朱高煦頓時惱羞成怒,道:“去去去,一邊去。”</br> 朱?雖然是朱高煦的叔叔,卻很害怕朱高煦,連忙躲閃到太子朱高熾的身后。</br> 此時,朱棣已搖搖晃晃的回來了,一臉不悅的樣子道:“又在吵嚷嚷什么?”</br> “陛下……”王寧這時道:“臣有事要奏。”</br> 朱棣對王寧還是很客氣的,剛剛靖難的時候,王寧就冒著風(fēng)險給他通報軍事情報,而且又是他的妹婿,以往關(guān)系就不一般。</br> 朱棣隨和地道:“有什么話,但說無妨。”</br> “臣要彈劾張安世。”</br> 此言一出,文華殿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br> 朱高熾臉色微微一沉,有些驚慌。</br> 朱棣落座,抿了抿唇道:“今日乃是朕的壽宴……”</br> “正因為是壽宴,所以臣吃了一些水酒,有些話才不吐不快。”王寧道。</br> 朱棣臉色緩和了一些,道:“說罷,這張安世怎么了?”</br> “張安世不學(xué)無術(shù),在京城之中,是出了名的草包,他還經(jīng)常打著皇親的名義招搖過市……陛下,臣也是皇親,有些話……憋在這里,實在無法忍受。陛下可知道……坊間是怎么議論張安世的嗎?”</br> 朱棣的臉色拉了下來:“如何議論?”</br> 王寧道:“百姓們都說,永樂朝的皇親,不如建文朝遠甚。”</br> 此言一出。</br> 朱高熾的臉色已是慘然,他連忙搖搖晃晃地起身,拜下道:“父皇,兒臣罪該萬死!”</br> 朱高煦則站在一側(cè),一言不發(fā),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br> 這個節(jié)骨眼,突然參劾張安世,殺傷力實在巨大。</br> 一方面,王寧沒有尋出具體的罪證,因為一旦有具體的罪證,那么皇帝必定會派人核實,東宮也肯定不是省油的燈,太子黨也一定會竭盡全力干預(yù)這件事。</br> 那么就干脆從皇帝的軟肋下手,皇帝奪了侄子的大位,對朱棣而言,這本身就是很不光彩的事,所以極為看重天下百姓對于自己的評價。</br> 現(xiàn)在王寧說百姓說永樂朝的皇親不如建文朝的皇親,這豈不是說,他這永樂皇帝,不如他那丟了江山的侄子?</br> 這對于朱棣而言,是絕不可接受的。</br> 朱棣深吸一口氣,看了看王寧,又看看跪伏在地瑟瑟發(fā)抖的太子。</br> 想了想,他壓抑住了滿腔的怒火,只是語氣卻是極冰冷的道:“是這樣嗎?”</br> ”是。”王寧道。</br> 朱棣道:“朕知道了。”</br> 王寧心里已經(jīng)有了把握,他知道,陛下這是在刻意的壓制怒火。可陛下的性子,這怒火便如火山,遲早要爆發(fā)出來的。</br> 只是接下來,氣氛卻一下子清冷起來。</br> 許多人連馬屁都沒心思拍了,幾乎所有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br> 朱棣默默地喝了兩杯酒,才對著身后的宦官亦失哈道:“召大家來給朕祝壽吧。”</br> 亦失哈感受到了朱棣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忙不迭地頷首:“奴婢遵旨。”</br> 他匆匆至文樓,召集其他的皇親來文華殿見駕。</br> ………………</br> 文樓這邊,數(shù)十個皇親,一個個整裝待發(fā),張安世位列其中,不過他最年輕,只能排在最尾。</br> 眾人一個個魚貫而入進殿,隨即朝朱棣行禮道:“臣等恭賀陛下,陛下千秋萬代。”</br> 朱棣沒有去看這些皇親,而諸皇親們也一個個垂著頭,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br> 張安世的心噗通噗通的跳,很想抬頭看一眼朱棣長啥樣子,于是眼睛很努力地朝上去抬,隱隱約約的……似乎眼前的視線變得清晰。</br> 只是在下一刻,他竟呆住了,一時連禮節(jié)都忘了,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遠處那個眾星捧月的人。</br> 綽綽的上百盞燈影之下。</br> 那眾星捧月一般高坐的人,似乎化成灰張安世都認識。</br> 臥槽……是他?</br> 張安世已是身軀僵直,背脊發(fā)涼起來。</br> 此時他腦海竟開始有些空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