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好圣孫
朱棣一聽,心要化了,立即回頭催促亦失哈:“糕點,糕點。”</br> 亦失哈哪里敢怠慢,一溜煙跑出去。</br> 朱棣笑著道:“好孫兒,你來告訴皇爺爺,為何你母妃穿著布衣。”</br> 張氏連忙叩首道:“回父皇的話……”</br> 朱棣搖頭道:“朕問皇孫。”</br> 張氏便不吭聲了。</br> 朱瞻基道:“皇爺爺,你長這樣大,想不到竟也不懂事。”</br> “啊……”朱棣一愣。</br> 朱瞻基認(rèn)真地‘教訓(xùn)’朱棣道:“咱們在生產(chǎn)紗布呢,這里這么多的紡機,父親和母妃都說啦,來這兒得穿短布衫,如若不然,穿著長袖子,可不便啦,一不小心就要摔了。”</br> 朱棣:“……”</br> 朱瞻基接著道:“皇爺爺以后也要好好學(xué)一學(xué),長一長見識,這樣才能有本事。”</br> 朱棣不由得大笑,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又虎著臉道:“你這小家伙,皇爺爺懂得可多了。”</br> 朱瞻基便道:“那皇爺爺會紡紗嗎?”</br> 朱棣:“……”</br> 朱棣沉默了片刻,好在這時候……亦失哈匆匆回來,端著一個食盒,小心翼翼地上前之后,取出一碟子桂花糕,朱棣取出了一塊,便送到朱瞻基的嘴邊。</br> 朱瞻基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糕點,喉嚨滾動,吞咽著口水,可口水還是不爭氣的像瀑布一般自嘴角不斷流出來。</br> “來,好孫兒,來吃。”</br> 朱瞻基卻是不動,只是直勾勾地看著。</br> 朱棣道:“吃呀。”</br> 朱瞻基饞得像張家界見了游人的猴子,不斷地吞咽口水。</br> 朱棣見他古怪:“咋不吃了,不喜歡?那你想吃什么?”</br> 朱瞻基的眼眸里露出掙扎之色,很努力地將目光從糕點上移開,才道:“孫兒不能吃。”</br> “為何不能吃?”</br> 朱瞻基道:“母妃說……現(xiàn)在東宮來了這么多人,錢糧肯定是不足的,要共體時艱,一起度過難關(guān),父親和母妃都要做出表率,原先的三餐,改為兩餐,上行才可下效……我……我最聽母妃的話了,母妃吃兩頓,我也吃兩頓,現(xiàn)在還不是用膳食的時候,孫兒若是吃了,別人瞧了去,母妃的話就不靈啦。”</br> 朱棣聽到此處,身軀下意識的一顫。</br> 而后用一種別有深意的眼神看著朱瞻基。</br> 朱瞻基依舊還在吞咽口水,小腦袋卻拼了命地想抗拒朱棣手上捏著的糕點。</br> 朱棣低頭,看著張氏道:“不能委屈了孩子。”</br> 張氏回應(yīng)道:“父皇,是臣妾有錯。”</br> 朱瞻基嘟囔著道:“不是母妃的錯,是我自己的主意,母妃都節(jié)衣縮食,做兒子的怎么能大吃大喝呢?皇爺爺見了高皇帝茶不思飯不想的時候,難道還能大吃大喝嗎?”</br> 朱棣似有觸動,摸了摸朱瞻基的小腦袋,口里喃喃道:“好啊,好啊,你這話將朕問住了,朕怎么答你才好。”</br> 說著說著,朱棣的眼眶都紅了,既是心疼,又是感觸萬千:“孫兒,這東宮新進來許多秀女嗎?是誰采買的?”</br> “俺舅舅。”朱瞻基道。</br> 顯然這個答案是朱棣意想不到的,微微皺眉道:“張安世?”</br> 朱瞻基干脆地道:“是呀。”</br> 朱棣道:“聽說他采買的價格低廉,是嗎?”</br> 朱瞻基道:“是呀。”</br> 朱棣露出幾分不悅:“百姓們賣兒鬻女……他倒好……”</br> 朱瞻基這回立即反駁:“不對。”</br> “啊……這……”</br> 朱瞻基氣鼓鼓地道:“不許皇爺爺罵阿舅。”</br> 朱棣:“……”</br> 朱瞻基道:“這些人很可憐的,她們被買來的時候,許多人已是餓了好多天了,我見她們時,她們還赤著腳呢,阿舅說……咱們得幫著救災(zāi),母妃便也說,有事她來承擔(dān),先將人接進宮來要緊,在東宮,總還有一口飯吃,若是送去了其他地方,還不知什么樣子。”</br> 朱棣聽罷,猛然醒悟。</br> 他回頭,看見這里許多宮娥,雖也都和張氏一樣穿著布衣短衫,不過很多人都很是消瘦,顯然身體還未完全恢復(fù),不過氣色,卻好像好轉(zhuǎn)了不少。</br> 朱棣點著頭道:“對,是朕的不對,朕這個人哪,沖動易怒,孫兒教訓(xùn)朕一下,朕就明白了,你當(dāng)真不吃糕點嗎?”</br> 朱瞻基又看了那糕點一眼,眼中閃過不舍,最終堅定地道:“不吃,說不吃就不吃。”</br> 朱棣很是感慨,語氣緩和了許多,朝張氏道:“快起來吧,你也不容易。”</br> 張氏始終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又行了一個大禮:“謝父皇。”</br> 說罷,她便站到了徐皇后的身側(cè)。</br> 徐皇后很高興,她雖始終沒有說話,卻一直都在暗中觀察,此時拉著張氏的手:“來,看看這料子。讓我這做娘的,也來試著紡紗。”</br> 說罷,不顧朱棣,便坐到張氏方才的紡機邊,張氏則在旁小心地應(yīng)對,跟她說著這紡紗的訣竅。</br> 朱棣也沒有執(zhí)意讓朱瞻基吃糕點,將糕點交回給亦失哈,他抱著朱瞻基親了一口,愉悅地道:“好孫兒,將來必能振俺家業(yè),比你爹強。”</br> 朱瞻基皺眉:“皇爺爺?shù)暮釉畚伊恕!?lt;/br> “好好好,是皇爺爺?shù)牟皇恰!敝扉Ρе煺盎瑲g喜得不得了,平日里他兇巴巴的,現(xiàn)在難得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br> “皇爺爺,你要去瞧新進的宮女嗎?”</br> “啊?”朱棣愕然了一下,隨即將朱瞻基放了下來,笑道:“走,帶皇爺爺去。”</br> “皇爺爺,來。”</br> 朱瞻基興沖沖地牽著朱棣的手,一路拖拽著朱棣似的,穿過重重的宮闕,到了一處東宮的角落,這里多是低矮的建筑,一排排的。</br> 朱瞻基這時掙脫開朱棣的手,叉著手道:“這些人是前日新進來的,母妃和阿舅說,松江受災(zāi)最重,所以多從松江采買,她們還沒適應(yīng)呢……皇爺爺……”</br> 朱瞻基仰著頭,熱切地看著朱棣道:“她們說話的口音,我聽不懂,她們比我還膽小,像受驚的小雀兒一樣……”</br> 朱棣看到一個個新進的‘宮娥’,卻是沉默了。</br> 這些人有的走出來,到了屋中間的天井打水,有的在漿洗衣物,因為剛來,還不懂如何操作紡紗機,所以先讓她們在此適應(yīng)。</br> 看著這一個個雙目沒有神采,畏畏縮縮,同時面色枯黃,好像黃蠟一般滲人的女子,朱棣心驚肉跳,還有幾個女子,肚子脹得極大,可露出來的手臂,卻好像是一節(jié)節(jié)枯枝一般。</br> 朱棣上前幾步,離得近的一個宮娥要躲。</br> 朱棣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br> 這宮娥怯生生地說了一句話,朱棣沒聽明白。</br> 朱棣道:“你慢些說。”</br> “陳文雅……”</br> 朱棣蠶眉一挑:“有名有姓……家里有人讀過書是嗎?”</br> “是,是……”</br> “你父兄呢?”</br> 女子聽罷,悲從心來,她鼓囊囊的肚子起伏,臉色越發(fā)的蠟黃,沒有神采的眼睛淚如雨下:“都死了,家父被大水沖走了,兩個兄弟……長兄失散了,二兄和人奪食,被人打死了。”</br> 朱棣久在軍中,自然也見過兵災(zāi)過后,赤地千里的場面,可那時的朱棣是將軍,鐵石心腸,一切以勝利為目的。</br> 今日目睹這女子,竟是遲遲不語。</br> 緩了緩,他才道:“來這兒……還好嗎?”</br> 女子趴在地上,身子蜷縮著,磕頭如搗蒜:“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千秋,若是不買了我,只怕我早已被野狗啃了……”</br> 朱棣想到這女子也曾出自書香門第,可轉(zhuǎn)眼之間,淪落至這樣的地步,吸了口氣,道:“官府可有救濟嗎?”</br> “他們……他們曾說要救的……”</br> 朱棣似乎明白了什么,暴怒道:“入他娘的一群狗官!”</br> 女子嚇得瑟瑟發(fā)抖。</br> 朱棣連忙忍住了脾氣,道:“不是罵你。哎……”</br> 嘆口氣,又看了那依舊發(fā)抖著身子的女子一眼,再沒有多說什么,拉著朱瞻基的手轉(zhuǎn)身離開,一面教導(dǎo)朱瞻基:“好孫兒,你記著,為人子要懂得孝順,可為人君者,卻要懂得明察秋毫,切切不可讓人糊弄了去,人心有時比兇獸還可怕。”</br> 朱瞻基很是認(rèn)真地道:“孫臣懂的,誰敢騙孫臣,孫臣入他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