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是楊太公用一千五百兩買回來的。</br>　　只一本。</br>　　沒法兒，眼下這個時候，只能湊合著讓家中的六個子弟一起看了。</br>　　他的心在淌血。</br>　　姓周的他不是人啊！</br>　　這真是缺德到祖墳冒煙了。</br>　　可楊太公沒有選擇。</br>　　哪怕這書只能給六個子弟增加一成的概率，可如果不買，那么這一成概率就是別家的了。</br>　　對于楊太公這樣的人家而言，發(fā)家致富的手段，其實(shí)根本就不可能是所謂的勤儉持家，至于什么積善之家必有余慶之類的話，更只是騙外人的。</br>　　楊家能累世為官，能積攢如此大的家業(yè)，本質(zhì)就是壟斷。</br>　　元朝的時候，那統(tǒng)治這里的韃子根本不懂得管理，所以楊家獲得了包稅權(quán)，也就是在這個地方，只要每年按時給韃子上繳他們定下的數(shù)目稅款，其他的事都由楊家來操持，至于楊家收了多少，怎么收，就不是韃子們管得了的了。</br>　　借助這些，緊接著就是壟斷土地，田地都在手里之后，便將大把的錢糧堆砌在子侄們身上讀書。</br>　　別人沒錢買筆墨紙硯，楊家筆墨紙硯管夠，別人請的是落第秀才來教授人學(xué)問，楊家請的是舉人，甚至是致士的進(jìn)士。</br>　　別人一家子甚至一族人供一個子弟讀書，楊家供十個二十個。</br>　　正因如此，對于楊太公而言，所謂的讀書，本質(zhì)就是壟斷，是零和游戲，這泰和縣不只是楊家，但凡是大戶人家，無一不是如此。</br>　　他們當(dāng)初卷贏了別人，如今成了人上人，有諾大家業(yè)，有數(shù)不清的田地，子孫開枝散葉，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路徑依賴，改不了了。</br>　　只可惜，睿智如楊太公，這一次終究還是棋差一著，因?yàn)橛腥吮人荨?lt;/br>　　輸了就是輸了，輸了就得乖乖給錢，即便是一千五百兩一本，這也是友情價了。</br>　　雖然有人提議說可以去隔壁縣買，可楊太公卻知道，這是徒勞的，因?yàn)橘I不到！</br>　　楊家天生就是人生贏家，人生贏家怎么會不懂隔壁縣的人生贏家們會想什么？</br>　　甚至楊太公心里還很慶幸，好在沒有被泰和縣的黃家、李家買了去，這兩家也是大族，當(dāng)真被他們?nèi)珨?shù)買了去，肯定是除了供自己的子弟來讀，其他的統(tǒng)統(tǒng)都要付之一炬。</br>　　姓周的雖然黑心，可終究只是粗淺的囤貨居奇，自知自己商賈出身，子弟們也沒啥出息，不過是黑一筆銀子罷了，高價總還能將書買到。</br>　　這般一想，到底心里平衡了，想來這泰和縣的大戶，舍得花錢買的也不是少數(shù)，花了這么大筆銀子，大家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線上，卻總比被別人家起了先手，占了先機(jī)要強(qiáng)吧！</br>　　這第二版，他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便延續(xù)了看第一版時的情緒操守，口里又是怎么都忍不住的罵罵咧咧：“姓張的他不是人。”</br>　　照例還是第一版的套路，只是紙張更劣了，幾乎已經(jīng)到了翻一張毀一張的地步。</br>　　以至于楊太公都忍不住覺得神奇，這等的劣紙，是怎么造出來的？</br>　　只是這書里的內(nèi)容，確實(shí)有許多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就在于……很快就到達(dá)了欲知后事如何的環(huán)節(jié)。</br>　　“卑劣！”楊太公氣得腦殼疼，罵了一句，終究又覺得這樣罵人有失自己身份，便又努力地壓住自己的火氣。</br>　　“老爺，老爺……”管事的又來了，氣喘吁吁地道：“書鋪那兒……現(xiàn)在又圍了不少人。”</br>　　楊太公看了管事一眼，皺眉道：“就補(bǔ)貨了？”</br>　　他幾乎要窒息了，若是這個時候就補(bǔ)了貨，那他豈不成了冤大頭了嗎？</br>　　“倒也不是，而是書鋪在兜售邸報。”</br>　　“邸報？”</br>　　“起初大家也沒什么興趣，可有人先買了，卻見那邸報上頭第一篇，就是陛下要求科舉之中策論合格，方才可錄取功名的詔書。”</br>　　楊太公一聽，頓時挑眉，策論合格……</br>　　策論一直都有考，只是考官們根本就不側(cè)重這個，于是大家也就慢慢地將它不當(dāng)回事了。</br>　　反正隨便寫點(diǎn)啥，只要八股寫得好，便能金榜題名。</br>　　只是這一下子，楊太公卻是起心動念了，他神色漸漸凝重起來，下意識地道：“書鋪?zhàn)幽莾海簧偃嗽趽屬彴桑俊?lt;/br>　　“正是。”管事道：“大家伙兒都說，這策論若是沒考過，豈不白費(fèi)了功夫？”</br>　　“還有讀書人說，策論最考驗(yàn)的就是當(dāng)下對家國大事的理解，若是連宮中和朝中近來的奏對和旨意都不知，怕是文章作不下去。”</br>　　“姓周的又去搶購了？”楊太公一聽，心里一驚。</br>　　“這倒沒有。”管事道：“那邸報據(jù)說供應(yīng)很充足，單單咱們縣，就有上千張！”</br>　　“而且據(jù)聞，往后每月會供應(yīng)三份來，這樣講來，實(shí)在沒有捂著的必要，且這邸報便宜，五十文錢便是一大張……”</br>　　楊太公頓時就道：“那還愣著做什么！趕緊的，趕緊去買十張來。”</br>　　當(dāng)下，管事連忙去了縣里，到了下午的時候，才將邸報買了回來。</br>　　這楊太公是有見識的人，只一看這邸報的內(nèi)容，就曉得這絕對是正宗從通政司抄錄來的。</br>　　五十文一張，也只是對于楊太公而言便宜而已，可對尋常百姓，卻已算是難得了。</br>　　他細(xì)細(xì)看過后，心念一動，抬頭對管事道：“從今往后，但凡有這報紙，都買十份，按時放在老夫的書桌上來。”</br>　　管事道：“老爺，這考完了也放？”</br>　　楊太公眼眸一張一合，若有所思的樣子，口里道：“你懂什么，以往也會有京里的消息來，可這些消息，要嘛是真假難辨，亦真亦假，要嘛就是抄錄的人有錯誤，有時候，一句話出錯，意思就差之千里了！”</br>　　“你不要小看這樣的邸報，這里頭看上去都是官樣文章，可看得懂的人，卻總能看清時局變化，還有未來朝廷和各地官府的動向！里頭的奧妙多著呢。再者說了，讓子弟們多讀讀，不但做策論有用處，將來若是他們真能考上功名，也大有裨益。”</br>　　管事聽罷，自是連忙應(yīng)下。</br>　　楊太公則繼續(xù)看邸報。</br>　　越看，越覺得此時朝中的動向似乎有些不同。</br>　　“怎么有太祖高皇帝時期的風(fēng)氣了？”楊太公放下邸報，陷入沉思，而后下意識地道：“還有，誅滅一個縣令三族，照理朝中一定有人上奏為其求情，畢竟過于嚴(yán)厲！可為何朝中解縉人等竟是不發(fā)一言，不見他們的奏疏？是邸報里沒記，還是……他們嗅到了什么？”</br>　　“還有，皇帝下旨命太子去迎自倭國返航的鄭和，如此恩隆，可見來年的下西洋，已是不可避免了。”</br>　　“蘇州和松江的水患總算是定了下來，陛下又恩準(zhǔn)免賦一年，不是這幾年國庫艱難嗎？何況陛下好大喜功，怎的這時候……又肯慷慨解囊？”</br>　　楊太公皺著眉頭，細(xì)細(xì)思量著，慢慢地消化著邸報的內(nèi)容。</br>　　很快他坐不住了，忙是到了自己的書房，取了筆墨紙硯，開始給遠(yuǎn)在京城的兒子楊相修書。</br>　　“楊相吾兒，為父尚安，今聞京城動向，有一言告誡，謹(jǐn)記、謹(jǐn)記：吾兒會試高中，縣中已來報喜，為父心中甚慰，你在京城，不久即可選官入朝，他日入朝與否，都需謹(jǐn)言慎行，尤不可妄議國政，更不可言涉及宮中事，凡有人與爾議此事者，吾兒當(dāng)避之，且記此言，不可魯莽。汝母亦安，勿念！”</br>　　寫罷，立即將書信封了起來，又命人用快馬送出。</br>　　楊太公有一種預(yù)感，未來的朝局，一定會有劇變！</br>　　雖然他不知道變故是什么，卻知道，但凡有變，勢必有人抨擊，而解縉為首的這些人，這樣以天下為己任，擅長評議朝中長短的人，都表現(xiàn)得如此沉默，那么一定是因?yàn)轱L(fēng)向不對。</br>　　這個時候，他那兒子若是不能謹(jǐn)言慎行，到時可能就成了出頭鳥，死無葬身之地了。</br>　　他臉色凝重地送出了書信，依舊還是覺得不放心，于是又吩咐人道：“再說一遍，有最新的邸報，立即去買，不要怕耽擱功夫，買十份，不，買三十份，要發(fā)付給族中各房的人看，還有族學(xué)那里，要進(jìn)學(xué)的也都看看。”</br>　　隨即，又拿起那邸報，看著里頭一絲不茍的官樣文章，眼里復(fù)雜。</br>　　…………</br>　　代理的書商們瘋了。</br>　　他們起初以為，如此大量的書和邸報投入市場，只怕到時要回籠資金，要困難得多。</br>　　所以此番進(jìn)貨，其實(shí)是冒著巨大資金風(fēng)險的，壓力太大了。</br>　　可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完全出乎了他們的預(yù)料之外。</br>　　所有的書，分發(fā)去各府各縣，所有的鋪?zhàn)釉谝粋€多時辰之后，居然火速地派人往省城。</br>　　售罄了。</br>　　統(tǒng)統(tǒng)售罄了。</br>　　補(bǔ)貨，趕緊補(bǔ)貨。</br>　　這天下……怎么突然冒出了這么多的讀書人了？</br>　　就在疑竇之際，等有人說出了實(shí)情，這書商們才恍然大悟。那些人瘋了……不對，那些人沒瘋，一個個都精明過頭了。</br>　　可不精明的人，能詩書傳家，能在這四鄉(xiāng)八里的地里，成為人上之人嗎？</br>　　省府這邊的貨，其實(shí)也已告罄，于是只好讓人帶著大量的預(yù)購金，去請張安世加印。</br>　　眼看著這金山銀山就在眼前，手里沒貨，這還能讓人不跳腳嗎？</br>　　不只如此，邸報的銷量也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預(yù)期，兩日之內(nèi)，居然也銷量一空。</br>　　一方面是價格在讀書人的承受范圍之內(nèi)，另一方面是受策論的影響，還有一個方面，其實(shí)是一些人對于信息有著巨大的需求。</br>　　聽聞訂購的不只是讀書人，甚至還有不少的商賈，哪怕是衙中的官吏，也愿訂購。</br>　　可能在京城的人，或者是在后世經(jīng)過了信息爆炸洗禮之人無法感受的是，在古代的信息條件之下，想要得知信息是很難的。</br>　　哪怕是朝中的信息，等到了天下各州府的人知道的時候，其實(shí)這消息已經(jīng)轉(zhuǎn)了十幾手了。</br>　　可能一個月前，皇帝胃口不好，請了御醫(yī)看病，一個月之后在某個地方，這信息就成了皇帝在吃屎，而且還吃的很開心。</br>　　哪怕是地方官府，他們委托專門的人去抄錄邸報，帶回來了解朝廷的動向，其實(shí)獲取信息的成本也十分高，一方面，府縣在京的人手有限，不可能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立即就派人日夜兼程的趕回來，他們可能是搜羅了一個月，或者幾個月的信息之后，再一并送回。</br>　　等那個時候，你再見到，其實(shí)黃花菜都已經(jīng)涼了。</br>　　另一方面，抄錄者往往都是尋常的文吏，干的卻是跑腿的差事，知府、州官和縣令們向來對于吏員都有一種天然的不信任，這些抄錄下來的邸報，可能只是一個疏忽，意思就完全不同了。</br>　　現(xiàn)在刊行的邸報就顯然不一樣了，這明顯是通政司那邊放出來的原版，而且大量印刷，那么勢必在印刷之前，就進(jìn)行過一次次的校對和審查，幾乎可以杜絕到出錯的可能！</br>　　主要是它們有利可圖，基本上可以確保十天刊行一版，而后火速地通過各處商路至各州府發(fā)售。</br>　　當(dāng)然，等大家能買到的時候，可能確實(shí)是在十天，甚至一個月之后，可也比從前的強(qiáng)得多。</br>　　于是，單單江西這邊的代理，就收到了七萬份的訂購！</br>　　這絕對是一個恐怖的數(shù)字，也就意味著，繼這一年一刊的八股筆談，書商們通過和張家的合作，又多了一個穩(wěn)定的財(cái)源。</br>　　此時大家算是服了，于是瘋了似的派人往京城催貨。</br>　　而京城這里，又得到了無數(shù)的訂單，不得不拼命加印！</br>　　哪怕趕不及院試了，市場上對此的需求依舊還是巨大，畢竟……五十萬一售而空，可絕大多數(shù)的讀書人，依舊還沒有買到第二版。</br>　　張安世不得不定下了加印三十萬本的目標(biāo)，除此之外，根據(jù)各省傳來的邸報訂購量，預(yù)備發(fā)布第二版的邸報。</br>　　這邸報，張安世可是從不夾藏其他東西的，里頭所有的內(nèi)容，都由通政司進(jìn)行整理和校對，張安世只負(fù)責(zé)維護(hù)渠道，進(jìn)行排版印刷即可。</br>　　至于其他的盈利手段，現(xiàn)在還不能動，時機(jī)未成熟。</br>　　這巨大的印刷缺口，也帶來了印刷業(yè)的繁榮，除了幾乎整個京城的印刷作坊如今都與張家進(jìn)行合作之外，張安世也打算在棲霞渡口這兒，興建一處規(guī)模龐大的印刷作坊。</br>　　朱金為此，又開始忙碌，他現(xiàn)在其實(shí)有點(diǎn)被這操作嚇瘋了。</br>　　一本書賣八十萬本，是什么概念？</br>　　可怕的是，這八十萬本，可是每一本三兩銀子，刨除掉書商的微薄利潤，運(yùn)輸?shù)馁M(fèi)用，以及印刷的成本，剩余的純利潤，也是朱金想都不敢想的。</br>　　一船船的銀子，現(xiàn)在已開始往京城這里送了。</br>　　那張家，在渡口那兒，只建了一個倉庫，就那么一個臨時倉促，卻是數(shù)不清的金銀隨意堆砌。</br>　　沒辦法……實(shí)在太多了，日進(jìn)金斗，數(shù)銀子都數(shù)不過來啊！</br>　　為此，張安世已招募了不少信得過的壯力，讓他們守著。</br>　　張安世都不禁為自己的義舉感動得要哭了，總共招募來的七十多人，沒一個保護(hù)他自己，全是去保護(hù)銀子的。</br>　　自然，現(xiàn)在京城已經(jīng)罵聲一片了，不少讀書人曉得了地方上的情況，有的通過家書，有的是從南直隸各州縣的反饋，各種叫罵聲不絕。</br>　　這是絕戶錢啊，真正的是黑了心！</br>　　可罵歸罵，張安世毫發(fā)無損。</br>　　而他則在渡口這里，開辟了一個校場，專門是給丘松玩火藥的。</br>　　丘松在這里是混的如魚得水，樂此不疲。</br>　　火藥并不是純粹引爆這樣簡單，可能對于有的人而言，只是如此。</br>　　可是專業(yè)的人就是不一樣，他會根據(jù)藥量的多少，火藥埋藏的位置來確定爆炸之后不同的效果。</br>　　至于這火藥包里添加什么，哪一種火藥包殺傷力最大，哪一種火藥更適合摧毀建筑，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是大學(xué)問。</br>　　這就是專業(yè)！</br>　　只有把一樣?xùn)|西研究透了，了解它的所有特性，那么同樣的火藥，在丘松的手里，和其他人的手里所造成的威力，就完全不同了。</br>　　一種是毀天滅地，而另一種，可能只是造成殺傷而已。</br>　　“大哥，俺覺得丘松很危險，他遲早會被自己的火藥炸飛的。”朱勇表示自己很擔(dān)心。</br>　　張安世一臉無奈地嘆口氣道：“你們都是看見的，不是我慫恿他玩，是他自己要玩的。”</br>　　轟隆……</br>　　一聲巨響，又是地動山搖。</br>　　劇烈的爆炸，似乎又讓張安世打了個趔趄。</br>　　埋藏在地下的火藥，破繭而出，無數(shù)的碎石和泥土漫天飛起，硝煙升騰而起。</br>　　丘松平靜地抬頭，看著那升騰而起的小黑蘑菇，又低頭，若有所思。</br>　　張安世只好又一聲嘆息：“叫個人看著他，俺們別在這里了，出了事，淇國公得殺我們腦袋祭旗。”</br>　　而這個時候，鄭和的艦隊(duì)已經(jīng)返航了。</br>　　他的艦船抵達(dá)了松江口，永樂皇帝命太子朱高熾親去迎接，進(jìn)了京城之后立即入宮覲見。</br>　　據(jù)說在文樓里，朱棣關(guān)起門，與鄭和私談了足足三個時辰，以至于連朱棣最心腹的亦失哈，也只能在文樓外看著。</br>　　宦官之中，亦失哈雖表面上最得寵，可亦失哈心里最是清楚，陛下最信任的，乃是鄭和。</br>　　畢竟，一支艦隊(duì)數(shù)萬人馬，加上數(shù)百艦船，這都是大明傾盡國力締造。海上不比陸地，人一旦下海，朝廷就鞭長莫及，朱棣卻將這一切交給了鄭和，自然是深信。</br>　　朱棣不但信任鄭和，也認(rèn)可他的能力，相信他能夠?qū)⑴炾?duì)完好無損的帶回來。</br>　　在與鄭和商談之后。</br>　　朱棣是一夜未睡。</br>　　他的心里似有野馬。</br>　　這身軀已經(jīng)裝不下他奔放的脫韁野馬了。</br>　　大漠……</br>　　西洋……</br>　　千秋功業(yè)。</br>　　千秋功業(yè)，觸手可及，可又似乎距離很遠(yuǎn)。</br>　　沿途你會遭遇無數(shù)的困難，會有許多的挫折，你要忍耐，要受得住打熬，尋常人一聽這些困難，定然會毫不猶豫的退縮。</br>　　做皇帝富有四海，佳麗三千，每日沉浸其中，難道不好嗎？</br>　　此時的朱棣，骨子里似乎有太祖高皇帝的血脈在覺醒。</br>　　他在寢殿之中，虎目猛地變得宛如刀鋒一般銳利，口里呢喃：“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br>　　干了！</br>　　不但要干，而且還要干的漂亮。</br>　　鄭和是個穩(wěn)重的人，他沒有向朱棣提及海上的壯闊，也沒有提及這一路來所承載的榮耀，更沒有提及那倭王眼見大明艦隊(duì)之后，那眼里的恐懼，以及表現(xiàn)出來的順服。</br>　　這些都不必說。</br>　　他只是告訴皇帝，沿途很困難，損耗很大，艦隊(duì)花費(fèi)也是巨大，隨船的軍戶以及水手有大量的怨憤情緒，遭遇風(fēng)暴之后，再偉大的艦隊(duì)，在這暴風(fēng)雨面前，也猶如飄零落葉。</br>　　苦難、風(fēng)險、未知！</br>　　而若是要下西洋，就意味著……更多的苦難，更多的危險，還有那未知的未知！</br>　　朱棣不是賭徒，雖然在別人看來，他的人生就是一場場的豪賭。</br>　　他每一次做艱難決策的時候，卻往往都在考慮最壞的情況。</br>　　而一旦他下定了決心，那么就再沒有人可以阻止他了。</br>　　這一夜，徐皇后夢中驚醒，宛見在宮燈昏暗燈影之下，朱棣猶如瘋子一般，在殿中焦躁地疾走。</br>　　她沒有動，也沒有說什么，此時若是醒來，勢必引起朱棣的歉意，于是繼續(xù)閉著眼假寐。</br>　　旭陽初升，天色微亮，朱棣便立馬對外頭值守的亦失哈道：“召百官！”</br>　　亦失哈領(lǐng)命而去。</br>　　瓊樓玉宇之內(nèi)，無數(shù)的偏殿和側(cè)殿以及樓宇環(huán)繞之下的正殿之中。</br>　　百官齊至。</br>　　朱棣高高坐在御椅上，面容帶著幾分肅然，當(dāng)著百官的面，朱棣沉聲道：“來人，呈百官閱覽。”</br>　　一聲令下，一隊(duì)已經(jīng)早就準(zhǔn)備好的宦官走了進(jìn)來，拿著擬定的清單，隨即分發(fā)給諸臣。</br>　　解縉先得一份，打開一看，雖然事情早就有所預(yù)料，但是解縉看過之后，還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br>　　這是下西洋所需的錢糧。</br>　　這一次規(guī)模更大，可以說，足足要比去倭國規(guī)模龐大了三倍。</br>　　如此龐大的船隊(duì)，就宛如一支龐大的軍隊(duì)，解縉看過之后，就陷入了沉默。</br>　　其實(shí)百官都沉默了。</br>　　太子朱高熾側(cè)坐在一旁，他欠著身，只看了清單，小心地折好，也什么都沒有說。</br>　　朱棣見這滿殿的沉默，倒是緩了半響，才終于開口道：“諸卿以為如何？”</br>　　大殿之中，卻只有朱棣的回音。</br>　　百官啞口。</br>　　朱棣眉頭一挑，再次厲聲喝問：“如何？”</br>　　“……”</br>　　某種程度來說，在百官的心目中，陛下這還不如建文皇帝呢。</br>　　建文皇帝干了幾年，也只干一件削藩，雖然這事也干砸了。</br>　　但是人家不瞎折騰啊。</br>　　這清單之中所需的錢糧花費(fèi)，可以說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預(yù)料。</br>　　至少折銀三百萬兩。</br>　　兩萬人力，囊括了士兵、醫(yī)生、廚師、后勤、記錄官、水手、通譯，除此之外，還需采買大量的瓷器、絲綢制品、茶葉、印刷紙張，以及大量的武器。</br>　　近千艘艦船，如此龐大的規(guī)模，實(shí)在難以想象。</br>　　何況，大明已富有四海，為何要浪費(fèi)民力和財(cái)力，去開拓四海？這簡直就是笑話，富人會去惦記著乞丐的一點(diǎn)吃食嗎？</br>　　有這么多的錢糧，不如改進(jìn)民生，多給幾個省的免賦！</br>　　百姓們已經(jīng)很艱苦了，前些日子，在上元縣，陛下還殺了良民黃仁義呢。</br>　　此時，朱棣卻是先看向了朱高熾，道：“太子，你來說。”</br>　　“兒臣……”朱高熾臉憋得通紅，他跪下道：“兒臣覺得，是不是有些過了，何不如縮小一些規(guī)模，先行探路。”</br>　　朱棣道：“朕也曾這樣想，可是從鄭和去歲往倭國那兒得知，如今四海之中，海盜四起，規(guī)模較大的海盜，竟有兩千人之眾，所過諸國，也不乏狼子野心之輩，倘若不是如此規(guī)模，一旦遭遇襲擊，亦或遭劫，大明當(dāng)如何處置？”</br>　　朱高熾聽罷，便道：“父皇深謀遠(yuǎn)慮，兒臣……兒臣沒有預(yù)料，實(shí)在萬死。”</br>　　朱棣目光一轉(zhuǎn)，卻是又看向了下頭的百官，道：“你們也都說一說，朕是很寬仁的，有什么話，但說無妨，絕不加罪。”</br>　　百官們似乎就在等這一句話呢，他朱棣不說還好，一說，就頓時滿殿嘩然起來了。</br>　　“陛下，不可啊，百姓苦困，豈可坐視百姓苦不堪言，而行此好大喜功之事？”</br>　　朱棣立即就后悔方才的話了，入你娘，你罵朕好大喜功？</br>　　此時，又一個道：“陛下，臣以為期期不可，此事還需從長計(jì)議，汪洋大海，不過不毛之地而已，我大明中央之國，如何要花費(fèi)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拓展汪洋。太祖高皇帝在時，就曾……”</br>　　“陛下……”</br>　　“陛下……”</br>　　就在所有人喋喋不休的時候，卻有一人徐徐站了出來，慢條斯理地道：“陛下，臣也以為不可。”</br>　　眾人看去，俱都沉默。</br>　　這是戶部左侍郎，夏原吉。</br>　　現(xiàn)在的戶部尚書郁新體弱多病，其實(sh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郁新活不了多久了。</br>　　而夏原吉這個戶部左侍郎，才是戶部如今真正的掌舵人，他很受朱棣的信任，而且對天下的錢糧情況了如指掌，再加上他在官場上的威望頗高，百官十分敬重他。</br>　　某種程度來說，夏原吉就代表了整個國庫！</br>　　此時，他先朝朱棣行禮，才又道：“陛下可知當(dāng)今天下的實(shí)情嗎？”</br>　　朱棣凝視著夏原吉，這一次輪到朱棣沉默了。</br>　　夏原吉道：“陛下登基以來，先是浙西水患，至去歲，又是松江和蘇州水患頻繁。大明自去歲出海，卻毫無收獲，糧草儲備已經(jīng)用了十之八九，而且災(zāi)荒不斷發(fā)生，內(nèi)外俱疲，國庫空空如也，賑濟(jì)百姓都來不及，哪里還有錢糧供給下西洋的揮霍？”</br>　　朱棣終究還是忍不住，就道：“那么夏卿的本意是什么呢？”</br>　　夏原吉道：“臣以為當(dāng)務(wù)之急，是賑濟(jì)饑民，減輕賦稅、徭役，停建下西洋之寶船，停止向云南、交阯采辦金銀。與民休息，此為大德。”</br>　　朱棣聽罷，冷冷道：“賑濟(jì)饑民，可賑濟(jì)的錢糧去了何處，饑民得到了緩解嗎？減輕賦稅和徭役，據(jù)朕所知，百姓并沒有得到減免，反而富者愈富，貧者愈貧。”</br>　　“太祖高皇帝所定下的稅賦，比之宋元，可謂是低的令人發(fā)指，可是夏卿家是了解民情的，朕來問你，如此低了稅賦，百姓的負(fù)擔(dān)可有減輕？現(xiàn)在又要減輕賦稅、徭役，這減的賦稅和徭役到哪里去了？”</br>　　夏原吉對這卻是一時間無話可說，有一些情況，他還是知道的，可是站在他的立場，似乎也只有如此。</br>　　故而他道：“只是國庫已無銀了，若是陛下繼續(xù)印制寶鈔，這寶鈔現(xiàn)在在民間，也已無人愿意接受，陛下有凌云之志，可臣……卻只好進(jìn)上忠言，百姓已經(jīng)疲憊，稅賦也已花費(fèi)了七七八八，再無銀子供應(yīng)下西洋的所需了，懇請陛下明鑒。”</br>　　不裝了，攤牌了，就是沒錢了，你看著辦吧。</br>　　朱棣勃然大怒，只是這滿朝之中，似乎也都沉默，便是他的兒子朱高熾，竟也一聲不吭，沒有站出來為他說話。</br>　　…………</br>　　此時，一輛輛的馬車開始裝車。</br>　　一車車的銀子，在幾經(jīng)計(jì)算之后，總算是計(jì)算完畢了。</br>　　張安世幾乎是叉著手，現(xiàn)如今可謂是躊躇滿志，口里道：“都給我小心一點(diǎn)，都小心一點(diǎn)，還有，二弟、三弟，你們給我盯緊一點(diǎn)，可別讓人偷了咱們的銀子……”</br>　　鄧健就站在張安世的一旁，他今日本是奉了太子妃張氏之命來看望承恩伯的，誰曉得被抓了壯丁。</br>　　此時，他忍不住道：“承恩伯，您這是……”</br>　　張安世這才將自己的視線從裝銀子的馬車上頭移到鄧建的身上，道“銀子放在這兒，我不放心，想了想，還是將宮中的分紅，送到宮里去吧。”</br>　　鄧健頓時瞠目結(jié)舌地道：“這……這……得有多少銀子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