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旁邊人點頭:“是啊,你一個人小心,不如裝個隱形的防盜窗吧。”
于是熱心的鄰居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一番。過了會兒,派出所的人來了又離開。最后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已經凌晨四點多了。
想給老媽打電話,又想起她上次擔心我出事的神情,只好作罷。我一個人坐在偌大的房子里,四周安靜地可怕。眼睛忍不住盯著廚房,總害怕有什么人跳出來。
終于忍不住撥了白霖的手機。
半個多小時后,李師兄陪著白霖一起出現(xiàn)了。
白霖一邊勘察現(xiàn)場,一邊驚呼:“太危險了!太危險了!”
李師兄又替我檢查了一遍所有房間。
白霖摟著我說:“這樣吧,我搬過來和你一起住。”
李師兄說:“得了吧,要是真有壞人又來,你倆一起上也是白搭。”
白霖扭頭對李師兄說:“要不你也一起來住。”
李師兄瞅了我一眼,猶豫著說:“那……不好吧。”
我知道李師兄的意思,他一個大男人和兩個女的住一塊兒,怕人家說閑話。而且他和白霖好不容易從學校宿舍里的偷偷摸摸,變成了現(xiàn)在正大光明的二人世界。我從中插一腳也不怎么厚道。
于是,我就說:“算了,我家離你上班的地方得多遠啊。”
白霖問:“那怎么辦?”
我說:“我不怕。大不了明天我去找人裝防盜窗就行。”
白霖又問:“你們物業(yè)允許你裝啊?”
我說:“我們這小區(qū)這么破,有什么不同意的,樓下都裝了。”
好說歹說,才說服了白霖。
第二天夜里,又剩我一個了。
睡前,我檢查了所有的門窗,把整個家關得嚴絲合縫。大概因為頭一晚上基本上沒合眼,所以倒在床上就睡著了。迷迷糊糊閉眼前我還想,要是我這么死了,也算一宗密室殺人案。
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爸爸牽著我去游樂園,到了門口買票才發(fā)現(xiàn)錢丟了,然后他對我說:“桐桐,在這里等爸爸,哪兒也不許去。”于是我舔著麥芽糖坐在游樂園門口的臺階上,一直等一直等。
后來有個阿姨走來,驚訝地說:“喲,小朋友,你媽媽叫童玉梅吧?阿姨是你媽媽的朋友,上次我們還見過呢。”
我瞅了瞅她,點點頭,覺得好像是見過。
她咪咪一笑,“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啊?”
“爸爸去找錢包了,讓我等他。”
“你媽媽叫我來接你呢。她說叫我接你先回家去,你爸爸都回家了。”
“可是爸爸說……”
“你們家爸爸說了算,還是媽媽說了算呀?”
我想了想回答:“媽媽。”
“你媽媽叫我來接你,那是不是也應該聽我的呢?”
最后,左顧右盼的我被這人牽走了。
我一直以為我忘記的事情,居然在夢中想起來了。
在游樂場,那位帶走我的阿姨實際上是媽媽監(jiān)區(qū)里一個女犯的母親。我見過她是因為,老媽有一次值班,就帶我去監(jiān)獄呆過一天,那個時候她正好來探望她的女兒。
她女兒已經刑滿釋放,但是在獄中因為多次和人打架,被關了很多次小監(jiān)。老媽在這方面特別嚴厲,所以她出獄后也滿懷怨氣。
那天母女倆從哪兒經過正好看到了我,就起了報復心。
她們關了我多少天,我都想不起來了,只是記得后來公安局把我救出來的時候,外婆和爸爸抱住我嚎啕大哭。
也許就是從那之后,爸媽之間的感情開始變淡了。媽媽再也不讓我接觸和她工作有關的任何事情。
我翻了個身,努力讓自己再次入睡。
夢境一下子轉換了起來,我夢見爸爸被刺殺的現(xiàn)場的那一灘血,還夢見廚房門外的那把西瓜刀。在最后夢到陳妍尸體的時候,我猛然驚醒了。
我喘了口氣,緩緩地坐了起來,準備去客廳拿杯子喝水,走到臥室門口卻再也不敢往前,于是又折了回來,蜷縮在床上。
門框外的黑暗伴隨著恐懼撲面襲來。我手忙腳亂地打開燈,仍然覺得不安穩(wěn),老是懷疑旁邊的衣柜里和床下還躲著小偷,或者連窗外也不敢看,也覺得有人在窗戶外面盯著我。
就在這種恐懼折磨得我快要窒息的時候,我撥了慕承和的手機。
鈴聲響了三下之后就接通了。
“薛桐?”
他的聲音通過聽筒在我耳邊響起的瞬間,我的心理防線全線崩潰。
我語無倫次地說:“我不敢給我媽說,我怕她知道后,就不許我一個人呆在A市了。我也不敢給白霖打電話,昨天我都害得他倆一夜沒睡了。白霖雖然和我好,但是李師兄畢竟還是外人。我想來想去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怎么了?”他語氣也顯得焦慮了起來,“你慢慢說。”
“我家昨天進小偷了。”我抹了下眼淚,“我現(xiàn)在害怕的要死。”
“你把所有燈打開,電視也打開,我馬上過去。”他說。
慕承和到我家,聽我亂七八糟地描述完昨夜的險境和剛才的噩夢之后,說第一句話是:“你不能再一個人住了。”
“白霖和趙曉棠都有男朋友的,我不可能讓她們一直陪著我住。”
“另外家里還有走得近的親戚么?”
“有我奶奶他們。可是他們知道了家里出事肯定會告訴我媽的,”我說,“而且他們都不待見我。”
慕承和沉吟了半晌,最后說:“那你住我那兒吧。”
5
令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住在A大的教師院里。教師院正好在A大西門的街對面,種滿了梧桐樹。我讀書的時候,一次也沒進來過。只知道前幾年這院子搞拆遷,拆了些舊樓,重修了兩棟電梯公寓。
慕承和并未住那新修的公寓里,而是后面的一棟的舊樓。
屋子很寬敞,特別是客廳。所以沙發(fā)后面的空余地還擺了一張寬大的條形工作臺。上面有兩臺筆記本,筆記本旁邊隨意地放著一堆書和一沓紙。鎮(zhèn)紙的是一個眼鏡盒。
里面肯定是空的,因為那副黑框眼鏡正架在他鼻子上。
“以前他們告訴我,里面這三棟都是國寶級的老教授樓,居然你也能住這兒。”可見,也是大熊貓了。
“這房子是我父親以前教書的時候分的。”
“啊?”我好奇了,“那為什么你以前還去擠陳老師?”
慕承和瞅了我一眼,用一種很凝重的神色對我說:“因為這棟樓鬧鬼,我一個人不敢住。”
我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隨后用眼神示意了下我的身后說:“據說那人就吊死在你背后的門框上。”他話音未落,我騰地一下,跳到他身邊,揪住他的袖子,死盯著他那門框,一下子就覺得好像刮來了一陣陰風。
卻不想,他倏地就笑了。
“嚇你的。”
他又說:“你剛才不是逞強么?說得好像魔鬼蛇神見了你都得繞道。我瞎編兩句話就嚇著你了?”此刻的笑意已經渲染到他的眉梢。
我放開他的袖子,“大半夜的,你突然來這么一句,是人都會有點害怕。”而且我哪兒想到,他心情突然這么好,還能跟我開這種玩笑。
我睡覺的房間在他臥室的隔壁。不大的床,據慕承和本人說是他小時候睡過的,所以只有床墊。
我們鋪好床,收拾了下屋子,差不多凌晨三點多了。
我都不確定,他對我說“住我那兒吧。”這句話時,我究竟是怎么答應他的。或許當時的心境真的很凌亂,腦子里一團漿糊,看見他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或許因為過去他對我說什么,我都從沒有拒絕過。或許我真的在心中是這么期盼的。
心里雖然惦念著這些,卻踏實地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我拿起手機一看時間,頓時想哀嚎。于是,迅速地起床穿衣刷牙洗臉。
“這么著急?”慕承和放下報紙問。
“嗯。”我收拾手袋,“人家和我約十點面試。馬上遲到了。”
“我替你拿牛奶。”
“不用了,不用了。”
“要不要我送你去?”
“我坐地鐵去,直接能到。”說完,我就刮了一陣風,飛出門去。
走到樓梯拐角,慕承和迅速地開門,叫住我,“薛桐!”
我轉身,隔著十一級臺階的距離,狐疑地看著他。
他揚了揚手里的東西,“給你這個。”然后,輕輕地用一個弧線,將它準確無誤地扔給了我。
那是一把門鑰匙。可能為了不讓它孤零零地顯得太單薄,他將它套在了金屬鑰匙環(huán)上,還多掛了一只機器貓。
我緊緊地將它握在手里,沖他笑。
去面試的公司是家地產公司,比上回將我除名那家小一些。
會議室里坐著兩位面試官一男一女,女的年紀大,男的年紀小。昨天白霖就告訴我,這家公司是那種家族性企業(yè),一般情況下老總、經理、會計基本上都是自家人。
照例問了一些問題后,那男的經理又翻了一遍我的簡歷說:“你還會俄語?”
“俄語是我的二外。”
“熟練嗎?”
“還行。”我壯著膽子說。
“那來一段俄語的自我介紹吧。”
聽完對方說完這句,我當場傻眼。就業(yè)老師教導我們,要把所有和自己沾上邊的特點都要寫成閃光點。我才小小地閃了下,怎么這么快就要打成原形了?
自薦書里的俄文版,還是去年慕承和幫我寫的。我也沒有刻意去背過。
“可以吧?”那人又問。
我騎虎難下,然后開始想對策。
“Да。”我靈機一動說了個單詞。
“什么?”那人反問,明顯沒懂。
“能開始了么?”我立刻笑了。
對方點頭。
然后我開始背慕承和教過的一篇很深情的課文。我記性很好,他講了之后,一般我讀好幾遍就能記個八九不離十。
那篇文章的名字叫《我的家鄉(xiāng)——BJ》。
為了加強可信度,我把BJ兩個字全部換成A城。
“Мойроднойгород.Яродиласьивырославгороде……”
我回去坐在沙發(fā)上,把白天的事情講給慕承和聽。
“然后呢?”他饒有興趣地問。
“然后,我背完了之后,他對我說,‘你的俄語和你的英文一樣流利’,還通知我下次復試。”我咯咯咯地樂了起來。
慕承和也忍俊不住。
我側著頭瞅他,發(fā)現(xiàn)他一直盯著我看,沒說話。
視線停駐時間長了,難免讓我覺得奇怪,不禁擦了下臉,“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他收起失神的眼,別過頭去。
“你不信呀?”我說,“你要是不信,我再演一次給你看。”
我搬來一張凳子,坐在他正對面,演繹白天的面試情景,“Мойроднойгород.ЯродиласьивырославгородеА,вкоторомяпровеласвоезолотоедетство.этогород……”
他嘴角輕揚,到中途陪著我一起念出聲。在齊聲背誦完最末一句“Тамвсемнедорого.”后,我們倆相視而笑。
本來我擔心,我們住在一個屋檐下,會不會很別扭,但是自從背完那篇課文后,突然就變得和諧起來。夜里,我躺在床上回憶起這一幕,隱隱覺得心中有什么想要抓住,卻又搞不清。
慕承和一直沒有提過劉啟,甚至要我來他家那天,他都沒有問,直到某日下午吃飯的時候,他忽然說:“女孩不都喜歡逛街么?很少見你出去。”
“外面好熱。”我說。
“也不和劉啟出去?”他夾著菜,漫不經心地問。
“呃……”我怔了下,埋頭低聲說:“他調到縣里邊去了。”卻沒有在他面前說和劉啟分手的事。
“為什么不告訴他?”白霖問我。
“我覺得,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感覺我們是平等的。”我說。
“工作找的怎么樣?”
“好難啊,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看得上我的,我看不上。”
“慢慢來,不著急。有一條名言很適合你。”
“什么?”
“先成家再立業(yè)。”
“……你無聊。”
“不喜歡?”白霖問,“那換一句好了: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
“還有一件事告訴你。”
“什么?”
“師兄說,昨天他在街上遇見劉啟,”
“哦。”
“他看到劉啟和一個女的走在一起。”她瞅了瞅我。
“嗯。”
“感覺挺親密的。”她怕我不明白,又補充。
“嗯,挺好。”我繼續(xù)說。
“你們真分了?”白霖問。
“真的。”
“你上次不是說,他要求你考慮一個月么?這還沒一個月呢。”
“這樣更好啊,免得我挺內疚的。”我喃喃說。
和慕承和真正相處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有那么多習慣都是我不知道的。
例如他做事的時候基本上是百分之百投入,有時候在旁邊給他說了老半天的話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埋著頭,注意力完全沒在我身上。這是一個很挫敗的經歷,并且屢屢發(fā)生。
例如他很偏食,但凡是帶點甜味的菜,都會得到他的親睞。
他總是工作到深夜。
偶爾,還會一個人坐在黑暗中,長久地不說話。
我一個人迷迷糊糊起來上廁所的時候遇見過幾回。
第一次,我看到沙發(fā)上的黑影,狐疑地打開燈。光線倏地照到他的臉上,一下子那么顯得那么落寞,和素日里那位常年帶笑的慕承和截然不同,恍若一只被驚擾的小獸,神色中閃過一絲慌亂,可是轉瞬之間又恢復如常。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唐突地開燈。
后來,我們一起在家里看電影頻道的電影,影片當中我指著嘻嘻哈哈的約翰尼?迪普說:“為什么有的人表面看起來,和真實的自我不一樣?”
他盯著屏幕沒說話。
電影的場景,在浩瀚無垠的海面和一碧如洗的藍天之間切換。
“薛桐,你喜歡大海么?”他問。
“喜歡啊。”
“你看大海,無論它有多深,但是表面看起來總是很平靜。”慕承和說,“比海更深的,是人的心。有時候微笑,并不代表自己不痛苦、不害怕、不絕望。”
我在指他。
而他,卻在指我。
忽然之間,我明白我和慕承和在骨子里,也許都是一類人。所以他才那么吸引我。
6、
第二天下著毛毛雨,我急急忙忙地沖回去,脫了鞋,迅速放下包,準備到客廳陽臺上晾傘。走到一半,發(fā)現(xiàn)慕承和居然在家,此刻正站在陽臺上,腳邊是一盆君子蘭。
因為下著雨,所以外面的空氣特別清新怡人。
院子里有一棵合歡樹,都長了十幾米高,枝繁葉茂,在一群低矮的梧桐面前顯得很突出。它離慕承和住的這棟樓很近,最近那一棵的枝條基本上伸到陽臺上了。樹枝頂端的葉子上還掛著水珠。我看見慕承和,伸手將那水珠子接到指尖,臉上帶著頑皮的神色,而另一只手垂在身側,食指和無名指之間夾著一支煙。
慕承和玩弄著樹葉上的雨滴,抬手吸了口煙,然后才看到了我。
他愣了下。
我反倒為自己的偷窺,窘迫起來,急忙說,“你……繼續(xù)。”
他哂然一笑,“今天怎么樣?”
“碰了一鼻子灰。”我不自覺地瞅了瞅他手上的煙。
他立刻明白了什么,走回客廳,將煙蒂掐滅在茶幾的煙缸里。之前,我一直以為那個煙缸是個擺設。
“我還以為你不抽煙。”從未見過,也沒聞到過他身上有煙味。
“偶爾抽一兩只。上課上班時不抽,”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而且吸煙有害健康。”
晚上家里沒剩什么吃的東西,我們一起外出吃飯,路上遇見了劉啟。他正從對面扶手電梯往下,而我跟慕承和從另一邊向上。一個纖瘦的女孩挨著他站在同一階,正在輕聲跟他說話。
在我看到劉啟的時候,他也看到了我。
我朝他笑了下,他卻反而局促不安起來,似乎想要叫住我,卻又有顧忌,最后誰都沒有叫住誰。
晚上劉啟來電話,我走到陽臺上接。
“小桐,我……”劉啟吞吞吐吐。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
“我們不合適啊。而且我們上個月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