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晚庭春 !
    第 5 章
    屋中光線昏暗,依稀只見床前立著兩個人。帳簾合攏嚴(yán)密,瞧不見里頭情形。
    啜泣聲低而壓抑,聽得梁霄難受至極,他走上前,推開擋在床前的婢子梨菽,一把扯開帳簾。
    光線乍泄,涼風(fēng)猛送,隨即那抽泣聲斷了一息。
    安如雪訝然看過來,眼瞼紅腫,妙目盈波,透明的淚滴像最純凈的水晶,正以絕美的姿態(tài)自她眼角滑落。
    隨著那水珠砸在衣領(lǐng)上迸碎成一道淺淺的淚痕,安如雪香軟的身子已經(jīng)撲入梁霄懷中。
    “郎君!”
    她伏在他肩頭,緊緊攬住他的脖子哭得肝腸寸斷。
    梁霄回抱住她,余光瞥見褥子上一滴鮮明的紅痕。
    他心中恐慌非常,艱難側(cè)過頭來,詢問梨菽,“這是……怎么了?大夫來過不曾?”
    梨菽點點頭,又搖搖頭,“大夫說夫人這是心病,開什么方子都是無濟(jì)于事,只有慢慢開解著自己,什么時候心結(jié)除了,這病也便好了。”
    梁霄還想問些別的,可安如雪哭得太厲害,他只好先行安撫著她,輕輕摟著她,拍撫她的背脊,柔聲道:“我在,我在,雪兒不要怕,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會在你身邊,保護(hù)你、陪伴你、愛你……”
    安如雪緊緊攥住他的衣袖,痛楚地蹙緊眉頭。
    “姨娘死了,阿伯死了,那些西夷人不肯放過郎君、放過我……郎君不可以死,不可以的。”
    她說得斷斷續(xù)續(xù),梁霄勉強(qiáng)聽了個大概。
    梨菽在旁唏噓道:“姑娘上回受驚后,便落下這個毛病,大人不在身邊兒,她心里頭掛念,時時擔(dān)憂,刻刻惦記,生怕大人有什么差池。昨兒又一直等著大人,半宿沒合眼,這些日子眼瞧著消瘦。”
    梁霄眉頭微蹙,啟唇想勸上兩句,聽得梨菽又道:“不怪姑娘掛心,大人過去跟姑娘日夜都在一塊兒,從來沒試過分開這么久瞧不見。姑娘隨大人在西陲出生入死,閉上眼總想起那時的兇險,大夫說,心病難醫(yī),不是姑娘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梁霄想到舊日兩人經(jīng)歷過的那些事,又想到自己這段時日的刻意避忌,他本就是個心軟的人,難免有些自責(zé)。“好了,沒事了,雪兒莫哭了,我好好地在這兒,今晚哪里也不去,只陪著你,好不好?”
    梁霄撫著她松挽的頭發(fā),眼睛盯著褥子上那塊紅色顫聲又問,“除卻心病,旁的……無礙嗎?”
    梨菽知道他問的是什么,屈膝含笑道:“幸而無礙。當(dāng)時情形兇險,可把奴婢們都嚇壞了,一時拿不定主意,這才驚動了大人。總算是虛驚一場。”
    梁霄放下心來,把安如雪輕軟的身子抱在膝頭,令道:“把被褥都換了干凈的來。”
    一夜細(xì)語溫存,他耐心握著她的手,低聲誘哄著,直到她終于安然睡去。
    望著燈下這張只有巴掌大小的臉龐,梁霄的心情其實是很復(fù)雜的。
    安如雪溫柔小意,體貼入微,初初得到的時候,他很是驚喜自傲。這樣的尤物擺在身邊兒,尤其是在條件艱苦的軍營里頭,無疑是一件讓人舒心的事。
    可那時他心里很清楚,不管他受欲念所控,在床上承諾過什么,她是用來伺候床帷的人,僅此而已,他不會為她去做一些破例的事。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清醒的,是有把握的,可后來發(fā)生的一切,漸漸失去了控制。
    他荒唐之下,做錯了一些事。在家里時,他不敢對明箏講,更不敢去想象她知道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對著安如雪,他又是如此的歉疚。面前這個女人毫無保留的愛他傾慕他,甚至甘愿為他失去所有,他卻只能讓她委屈在外,連帶她回家的勇氣都沒有。
    太陽沒有如約來到,清晨窗外便下起了瀝瀝的雨。
    明箏立在壽寧堂廊下仰頭望著氤氳的雨簾出神。春雨多發(fā),濕濘得惱人,她不喜歡這樣的天氣,下雨會耽擱管事們回事的腳程,會影響族中鋪子里的生意,還會被當(dāng)作婆母留她多坐一會兒、體貼“關(guān)懷”的借口。
    適才梁老太太提起了子嗣一事。她和梁霄年紀(jì)都不算小,尋常人家二十三、四年紀(jì),多半都已養(yǎng)下了三兩個子女。
    梁老太太要她今后隔五日便診一回脈,開始進(jìn)補用藥,為孕嗣做好準(zhǔn)備。
    平白多添一重?zé)溃鞴~眉宇間的倦色更濃了。
    剛成婚時,梁霄初入官場,被調(diào)派在宛平衛(wèi)所,每隔十日休沐的日子才能回家來,頭兩年聚少離多,她又一心用在熟悉梁家環(huán)境、和逐步掌握家中的情況上頭,當(dāng)時沒動靜,她并不覺得奇怪。
    后兩年,她輔佐梁老太太理事,漸漸越發(fā)忙碌。梁霄受人排擠,差事做得不順,時常心情不佳,兩人偶爾還會拌嘴,梁霄怪她不夠體貼,總要對他說教。她覺得梁霄不夠冷靜,遇事太沖動易怒,不是妥帖之人。隔閡漸深,梁霄有他自己的驕傲,她更是從來不是會說軟話的那一個。
    再后來,他發(fā)現(xiàn)了她那個“短處”,他猜疑憤怒,介意妒忌。誤會沒有解開他就隨軍去了西邊,等他回來時,他們都已蹉跎了這么些歲月。
    瑗華撐傘來迎,請安聲打斷了明箏的思緒。
    她步下臺階走入傘下。很快,地面水漬洇濕了繡鞋。
    瑗華道:“適才后門上的林婆子過來,說有事回報奶奶,這會兒在明靜堂外等著。”
    明箏點點頭,沒有多言。瑗華見她沉默,以為她為著昨晚梁霄留宿水兒胡同一事生氣。
    “奶奶,水兒胡同那邊兒,要不跟爺談?wù)劊客忸^設(shè)個家,人家多半以為是您不寬和不肯同意……”做了妒婦,背負(fù)的罵名不會少。奶奶兢兢業(yè)業(yè)為了這個家打算,在內(nèi)受人敬服,在外有個賢名,若為著個不入流的賤婢和二爺齟齬,還不定有多少人暗地里笑話。
    明箏笑道:“由著他們。”
    琬華不解,“人已經(jīng)帶回來了,與其留在外頭勾著爺不回,不若放在眼皮子底下歸攏,何苦白白擔(dān)個罵名,還因此與二爺離心?”
    明箏抬手抹掉額角迸上來的水珠,淺曼笑道:“收用的人是二爺,可不是我,我為什么著急?又為什么要去為著一個不知底細(xì)的陌生人去費心?你不用寬慰我,我沒因這個為難,往后,也不必在我跟前提起。”
    說話間,明靜堂已到了。
    明箏進(jìn)內(nèi)室梳洗更衣,一刻鐘后,在稍間炕上傳見林婆子。
    這婆子原是梁家大爺?shù)娜槟福缃衲隁q大了,已經(jīng)不必侍奉主子,在后園單辟出一間小院頤養(yǎng)天年。“…老奴借口兒子要成婚,以同鄉(xiāng)名義請她出來吃頓酒一塊兒參詳,慢慢說到劉小姐入宮之事,百般試探,總算得出些有用的消息。”
    “…那杜媽媽說,在劉、韓兩位小姐進(jìn)宮陪太后說話之前,鄭國公府的三姑娘、五姑娘也曾進(jìn)過宮,不知怎地,這些日子倒淡了,一時再沒消息,劉夫人正發(fā)愁,劉小姐到底年歲擺在那,過了今年要是再不說人家,往后就要給人猜測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之處了。”
    明箏笑道:“這番辛苦媽媽了,大嫂說您辦事穩(wěn)妥,果然不錯。”
    打眼色示意琬華,后者上前,遞過來一只沉甸甸的銀包。
    那林婆子喜得眉開眼笑,連聲致謝。明箏又道:“若沒記錯,令郎今歲也有十九了?親事訂了不曾?若暫沒遇上十分可心的,我叫人幫忙物色看看?林媽媽有什么要求,盡管說與琬華,回頭知會外頭,盡按照林媽媽要的條件來找。”
    林婆子兒子獲蒙在梁家族學(xué)念書,已脫奴籍,不算是梁家下人,故而不好直接指派婚事,明箏說得很客氣,表明誠意說是愿意幫忙物色。
    承寧伯府世子夫人出面說和,那這門親事必然是十全十美,林婆子立時連銀子也不肯要了,跪下來要給明箏磕頭。
    彼此客氣了幾句,林婆子被琬華送了出去。琬姿端著熬好的藥進(jìn)來,邊用湯匙攪動,邊低聲問明箏,“奶奶問出什么了?”
    明箏一見那苦藥就不由蹙了蹙眉,拈了顆蜜餞先含在唇間,含糊地道:“有是有了,只是算不上好消息。入宮的幾個小姐多是十七八歲年紀(jì),身量高挑,行事穩(wěn)重的。”
    見琬姿不解,明箏含笑解釋:“太后娘娘急于抱重外孫……現(xiàn)下可懂了嗎?”
    琬姿恍然大悟,而后想到自己尚未婚配,實在不該談?wù)撨@樣的話題,紅著臉把藥推到明箏面前。
    明箏嘆了聲,手腕撐在下巴上望著那苦藥發(fā)怔,“多半老太太的心愿要落空,芷薇年歲畢竟還小……不過也不全是沒可能,這些日子沒動靜了,…多半是那陸侯爺沒瞧上劉家姑娘等……”
    她近來一門心思都在這上頭,梁家嫁女自是內(nèi)宅頭一等大事,她身為主母,自然免不了為此憂心。琬姿見她如此,心底暗暗替她不值。
    二爺是真不知珍惜。
    家里有這樣聰慧美麗的妻子,怎么卻被外頭的女人迷失了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