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2
,晚庭春 !
番外12
他完全能夠體會到她對自己的溫柔和心疼。
她的懷抱很香很軟很暖, 他伸出手環(huán)住她腰把她抱得更緊一些。
“謝謝。”
他說。
“謝謝,我都明白, 你放心。”
她怕那個心結(jié)一直留在他心里, 磨得血肉生疼。其實他早已不覺得痛了。人生中總有這樣那樣的遺憾,他看得開,能牢牢抓住自己所擁有的, 就該知足。
他要的不多, 她給的就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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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夫人又來了。”小廝怯生生立在門前, 通傳過后, 就在原地等候著。他其實知道的, 里頭的人不會見夫人, 夫人其實也不強求, 不是非見不可, 她只是來打個轉(zhuǎn),看看缺什么少什么不曾,如果能進(jìn)來行個禮, 那就進(jìn)來。如果不能, 稍后便去, 也不會露出不高興的神色。
陸國公寫字的手一頓, 墨汁蘸得太飽, 筆一停,就有一滴墨跡落到了紙上。
沉默許久, 他沙啞的聲音從內(nèi)傳出來, “叫她走。”
小廝飛快答應(yīng)一聲, 轉(zhuǎn)過頭外頭傳話去了。
明箏給眾人看賞,又細(xì)細(xì)交代了一番, 扶著瑗華的手下了山。
今兒天氣晴好,她還約了林氏和明菀兩個,一道去街上轉(zhuǎn)轉(zhuǎn)。
在城南布莊二樓邊瞧布料邊飲茶,明箏問起葛氏,“大夫瞧過了?幾個月了?”
林氏笑道:“那兩個粗心的,肚子里有了兩個多月,愣是不知情,還大老遠(yuǎn)跑去莊子住好幾天,坐車趕遠(yuǎn)路,那多危險吶。回來明軫又被娘修理了一頓,二弟妹還心疼,給他求情,你是沒瞧見,夫妻倆那個親熱樣子,還跟剛成婚時一樣呢。”
說得明箏也笑起來,“這是好事啊,他們恩愛和睦,大伙兒也跟著高興。說起來也怪我,我不該帶他們一塊兒去的,幸好二弟妹這胎平安,不然,便是我的罪過了。想到回來的時候,剛下過雨,道理泥濘濕滑,萬一有個什么……我都不敢想。”
林氏打趣明菀,“下一個有好消息的,興許就是咱們六妹妹了,自打成了婚,也不常來瞧我們這些人了。”
說得明菀紅了臉,“我哪有?這不一得閑,就巴巴來陪嫂子跟三姐了?”
林氏笑道:“是了,要不是咱們六姑爺去外地公干,六妹妹可沒功夫理會我們呢。”
明菀挽著明箏的手羞道:“三姐,你看看大嫂子,她欺負(fù)我嘴笨。”
明箏笑著撫了撫她手背,“傻孩子,嫂子替你高興呢。”
稍稍靠近一點,壓低聲音道:“別太早有孕,等再長個幾歲,身子骨健朗些才要,什么都不比自己身子要緊,可知道?”
明菀被她說得臉更紅了,“三姐姐,連你也打趣人家!”
幾人選定料子,說說笑笑下了樓,迎面遇上一婦人從轎中下來。
目光撞上明箏,婦人明顯怔了下,“陸……陸夫人?”
明箏點點頭,“李太太。”
打過招呼,明箏便側(cè)過身準(zhǔn)備離開。
“姐姐,她看起來……看起來…認(rèn)識,可我…想不起來,想不起她…她是誰呀?”
這聲音怯怯的,帶著幾分好奇,又顯得格外懵懂,語速極慢,聽起來便像個孩童一般,明箏轉(zhuǎn)過臉去,見是個作婦人打扮的女子,揪著梁芷縈的袖子,半個身子掩在梁芷縈身后。
梁芷縈飛快暼了明箏一眼,按住身后人的手斥道:“不得無禮,你這樣的身份,怎可能識得陸夫人?陸夫人,抱歉得很,我家這位姨娘沒什么見識,不懂禮數(shù),還望您別怪罪。”
她扯住女子的手,用力把她拖進(jìn)了店堂里頭,簾子落下,明菀吃驚地道:“三姐,剛才那個……怎么那么像梁芷薇?”
明箏淡淡道:“人有相似是尋常,我們走吧。”
那個孩子自小就在她身邊長大,感情本是極深厚的,她其實一眼就把對方認(rèn)出來了。可她知道,梁芷薇名聲壞了,失蹤一年多,梁家就算找回她,也不會容她再掛回梁家嫡女的名頭。瞧她這個樣子,多半心智上也有了損傷。
梁芷縈知道她若外嫁必然會受苦,哪個人家能容忍娶一房這樣的妻妾?所以為了保護(hù)妹妹,只得讓她嫁入自己夫家,做了自己丈夫的側(cè)室?
明箏知道,梁芷薇變成今天這副樣子,自己難脫責(zé)任。可對方傷她在先,她就該為了過去那點情分,一次又一次的放過別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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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zé)岬某厮闹埽谘谥鴾\色輕紗。風(fēng)一吹,紗簾便卷起一塊,很快又垂落,不叫人瞧清里面的景致。
女人長發(fā)滴著水,濕透的發(fā)梢緊貼光滑如玉的背,她伏在漢白玉池沿上,足尖打著水面,半回過頭,瞥了眼另一角背靠池壁不知正在沉思還是小憩的男人。
“翰郎,人家跟了你這么久,什么時候才能給個實實在在的名分,跟家里那位說說,帶我回去呀?”女人聲音聽來嬌怯怯的,細(xì)細(xì)的嗓子裹著濃濃的風(fēng)情,說起話來酥媚入骨。
男人聽得一笑,從池邊拿過酒來,唇邊噙了抹冷嘲,“雪兒又說糊涂話了。”
女人笑容僵在臉上,半晌才恢復(fù)如常。
她滑進(jìn)水里,游到他身邊,軟綿綿緊貼著他,“翰郎,人家想日日夜夜跟你在一塊兒……你就舍得,我一直在外漂泊無依?我一個弱女子,獨自在……”
“錢不夠嗎?”男人笑了聲,“明兒去賬上給你支二百兩先使著,仆役婢女,都買了給你,怎么就獨自漂泊?還是說,小院不夠住,非得住到我家里去?要不要我休了妻房,給你騰地兒?”
“翰郎,人家不是那個意思……”
“既不是,那就不要再說這種廢話。”男人神色一凜,抬手揮開女人,“你又不是那懵懂少女,裝出這幅做派給誰看?當(dāng)爺是個傻的?你說你多大來著?十九?爺不稀罕拆穿你,看你這幅皮肉還過得去,哄著你玩幾日,蹬鼻子上臉把爺當(dāng)成了冤大頭了?”
“翰郎,我……”
“晦氣!”他轉(zhuǎn)身爬上岸,抓起衣裳頭也不回的走了。
女人望著他的背影,紅著眼睛咬緊牙,把滿腹咒罵咽了回去。
她安如雪本是伯世子妾,甚至本可做那西北副將的正妻,如今委曲求全來給一個地方小吏做外室,竟還被如此折辱嫌棄。
她不知自己究竟錯了哪個環(huán)節(jié),明明她可以將那些蠢笨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哈薩圖為了她,不做官,甚至連命都不要,她嫌西北風(fēng)沙大條件差,嫌他粗蠻不識字,她不要他,轉(zhuǎn)頭就搭上了俊美的梁世子。可沒想到梁霄沒她想的那樣好,他太窩囊了,脾氣又差,梁家上上下下都愛跟她作對,搞得她差點死在那個家。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也遇上許多男人愿意娶她。她左挑右選,選了眼前這個最好的,可為什么,為什么他卻不懂得珍惜她?
她真的很害怕。女人的青春如此短暫,她沒多少年華可以浪費了。不抓緊為自己尋個出路來,這輩子難道真要孤獨終老不成?不行,她必須想辦法解決掉這個男人。她需要名分,需要榮華富貴來幫她維持容貌和體面,她要錦衣玉食,要呼奴喚婢,要當(dāng)人上人,她怎么可以就此滿足做一個二百兩銀子就被打發(fā)掉的、上不得臺面的外室?
她忽然想到一種可能,如果……如果她有孕了呢?如果她有了男人的孩子,他一定不會對那孩子不管不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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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節(jié),明箏有些迎來送往的事要處理。忙完外頭的事,回到內(nèi)園時已是午后,桃桃被抱到上院瞧老太君去了,廚上煮了臘八粥,瑗華心疼她午間沒吃好,端了一碗送過來。
“侯爺用過不曾?”嘗了一小口,香甜味美,煮的豆子和米都是軟糯的。
瑗華搖搖頭:“侯爺午間沒回來。”
“再去盛一缽來,我?guī)煵萏茫顮斠粔K兒用。”明箏對鏡重新理了理頭發(fā),想一想,把頭上那支翡翠鑲百寶的華勝取下來,換了兩枚墜流蘇的珠子簪。
暉草堂在內(nèi)園,離他們院落不遠(yuǎn),踏著掃過雪的小徑,不一會兒就到了。
瑗華沒跟進(jìn)去,在抱廈接過明箏解下來的皮毛大氅。
走入里間,陸筠眼睛盯著書卷,立在書閣前頭,沒回頭,“來了?”
不用瞧也知來人是誰。
明箏把托盤放在桌案上,繞過來瞧他手里的書。
是本宋代詞人的專冊,他平時瞧兵書多,看唐詩宋詞很少,她不免多瞧了兩眼,“侯爺今兒興致怎么這樣好,看起這些書來?”
陸筠讀完最后一闕,把書闔上放回書閣,轉(zhuǎn)過臉來,“桃桃問我誰是東坡肉,我解釋了,為免她往后問的更深,臨時抱佛腳來補補功課。”
說得明箏笑起來,他雖是個武人,可這些詩文詞賦還不見得能難得倒他。多半有什么心煩的事,想借著看書靜一靜心。
“侯爺來吃碗粥,我嘗過了,很是不錯,特地給您帶了些來。”她攜著他的手朝外走。
狹窄的書閣之間,空間逼仄的小道上,光線有些暗淡,陸筠還記得頭回他帶她來此,還是未成婚的時候,他把年少時寫過她名字的那些書頁指給她瞧,他把她推在身后的書架上吻她的嘴……
仿佛過去了許多年,記憶都變得那般渺遠(yuǎn)。
已經(jīng)忘了那是何年何月,是冬天還是夏天。但他記得她氣息慌亂的紅著臉的模樣,記得她軟軟的靠在書架上,一開始還掙扎推拒,漸漸沒了力氣,他當(dāng)時曾想過,如果他再惡劣一點……
他忍耐住,為著尊重她,為著不叫她害怕的逃得更遠(yuǎn)。
他忍耐了許多年……
如今何用忍,她已完完全全是他的了。
身后的人步子一頓,明箏察覺到,回過頭來張口喊他,“侯……”
她被猛地推到身后的書架上。
他攥住她手腕扣在硬實的木格上。幾本零散的書從架子上落下來。
他一低頭,就噙住她的唇。
“選這兩枚簪,是為了給我看的么?”
他依稀贊過一回,說東珠比金玉更襯她,氣質(zhì)出塵,肌膚瑩潤,跟最上乘的珠子相得益彰。赤金太俗,玉太冷,他喜歡她戴珠子,其實戴什么都成……怎么都好看,最后最后,也是要松散掉的。
明箏仰頭在親吻的間隙努力的平復(fù)呼吸。
他掐住她的腰,粗暴的將帶子拆散。“箏箏?”
她難堪地別過頭,不好意思瞧他的唇和手……“是……是的。”
他喜歡的,她也愿意去喜歡。
她在意他的感受,也縱容他的胡來。
“抱住我,別掉下去了……”他托起她,聲線低醇沙啞,她熟悉他這把嗓音,熟悉他要做的事,可到底是怎么變成這個樣子的呢?她原想一塊兒吃一盞粥,說說話的。
“等打了春,桃桃開蒙,先生到了家里,咱們就起程。”
迷迷糊糊間,明箏聽他說了這么一句。
“北海有仙山,神女常乘霧而臨……我?guī)惴褐酆I希つ莻髡f中的山和神……箏箏,人生苦短,我怕愛你不夠盡力,……”
未閉嚴(yán)的窗被風(fēng)吹開了,窗格上糊著的紗破了個洞,被吹得獵獵作響。
不知何時雪飄落下來。
從菱花窗朝外看去,能望見院中幾棵掛了霜的梧桐,及滿眼飄飛紛亂的雪。
臘八粥冷了,可明箏覺得太熱。
流蘇簪子落在書架上,耳環(huán)也不見了一只。
陸筠俯身將繡著并蒂蓮花的鞋子拾起,輕輕替她穿在纖細(xì)的足上。
“別生氣,我給你賠禮……”
明箏瞧他衣裝整齊,頭發(fā)一絲不亂的樣子,沒好氣地戳了下他肩膀,“別說了。”
陸筠笑了聲,點頭說“是”。見她挪著小步走得吃力,俯身將她打橫抱起。
明箏勾著他脖子,額頭抵在他下巴上,她忽然有些傷感,“侯爺,過了這個年,我都三十……”
他沒叫她說完。
他們在一起的時日還短,蹉跎了太多韶光。
女人總是更珍惜容貌年歲的,哪怕清冷理智如她,也不能做到完全的灑脫。
“你就是滿頭白發(fā),佝僂了肩背,你也是我的妻子啊。”
“我比你還年長,我更怕你到時候嫌棄我呢。”
“咱們好好在一起,一直這樣好下去,不管年華幾何,只要我還抱得動,就不會放下的……”
明箏跟著笑了起來,可她想象不到他老去的模樣。
他總是挺拔高大,總是沉穩(wěn)威嚴(yán),總是俊朗瀟灑。
如果人生重來,她會選擇在最美的年華遇到他。
她會對那個表面強硬如鐵,心中滿是創(chuàng)傷的孤獨少年說句話。
“陸筠,我是你未來的妻子明箏,牽住我的手,不要浪費時間,現(xiàn)在就去我家提親,今天你就娶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