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次振翅
轉(zhuǎn)校的第三周, 李霧迎來了第一次年級測驗,也就是高二上學(xué)期的期中考試。
這次考試對他而言,并不只是某一階段學(xué)習(xí)成果的檢驗。一粒漂浮的蒲種, 能否在更大的天地里扎穩(wěn)根基,就看最后成績給予他怎樣的反饋。
周五中午, 交完答題卡從考場出來,李霧心不在焉地復(fù)盤著一些選項, 心里對成績多少有了點數(shù)。
他斂目把考卷疊好,和筆袋一齊放進背包, 而后直接提上往前走。
成睿追過來勾住他肩:“你溜太快了吧。”
李霧被他動作拉回神,旋即問了一道自己并不確認(rèn)的題目:“完形填空第十八題你選的retire還是retreat?”
“你問我?我都忘了考什么了。”成睿難以置信地指自己臉:“你不如問我雙休打算做什么。”
李霧后知后覺:“這周雙休?”
“嗯。”
他在確認(rèn):“真雙休?”
“當(dāng)然, 你學(xué)傻了吧,”成睿語氣如要叩他腦門, 下一秒, 他注意到室友微變的神態(tài), 納悶道:“你突然笑什么。”
李霧迅速撇唇, 加快步伐:“沒什么。”
成睿跟上, 有些意外他反應(yīng):“雙休你也會高興啊, 我以為你巴不得一天四十八小時都在學(xué)習(xí)呢。”
李霧頓步:“一天不是二十四小時嗎?”
“……”成睿傻眼:“你這人有沒有一點幽默感?”
李霧領(lǐng)會過來,黑眸望向他,毫無感情地翹了下嘴角。
被敷衍的感覺太明確了,成睿忍不住罵了個:“靠。”
隔壁班也剛散場, 一時間走廊上涌滿了學(xué)生,好像水管里擁擠的魚群。
李霧目不斜視走著,總一副沉靜端方的樣子。
這個年紀(jì)的男生,巴不得露出各色內(nèi)搭t恤提升潮感體現(xiàn)個性,只有他一絲不茍將校服外套拉至頂端, 完全封鎖住自己。
有女生頻頻回頭朝他這看;膽大的則直接等他路過,再故意跟小姐妹竊笑互搡著擠上前去,只為與他擦肩。
李霧胳膊被撞了一下,步伐有一刻停滯。
四周人太多,根本找不到始作俑者,撂給他的只有成串清亮的碎笑。
李霧有些無措,這段日子里,他依舊難以適應(yīng)城里陌生女孩們直白且勇敢的行為,只能微側(cè)著肩,快步遠(yuǎn)離人群。
成睿跟著他拐下樓道:“我要是你我就碰瓷了。”
李霧問:“怎么碰瓷。”
“立即抓住肩膀,愁眉苦臉,”成睿扶住欄桿,有模有樣表演起來,痛嚎出聲:“誰啊!誰撞我!指不定就碰到個漂亮的了……”
“可以停了,我用不到。”李霧給出合理反應(yīng),一面回避著四處攏來的看戲目光。
“那你問個屁。”
……
回到寢室,李霧從抽屜里取出手機,斟酌片刻,敲字:我們這周雙休……
他拇指一頓,又回刪干凈,更換表達(dá)方式:我們周四周五期中考試。
檢查了一下有無錯字,他發(fā)送出去。
度過了生平以來最焦灼難定的二十秒,對面回了消息:下周?
李霧微吁口氣,回復(fù):這周。
下一刻,電話過來。
機身好像近臨沸點的鍋子,在手中嗡嗡振開來,李霧臉也因此有了燙意。
他匆忙起身,握緊手機,大步流星走去陽臺。
按下接聽,那邊立即傳來語氣不佳的問詢:“這周期中考你才告訴我?”
男生眼皮微掀,留意到室友都奇怪地往這望過來。
他馬上背身,看向窗外銀杏的一處枝椏,上頭扇葉攢簇,好像棲滿了金蝶。
李霧不知如何應(yīng)答,維持了近半分鐘的失語狀態(tài)。
他只是不想讓她跟著操心。
“考完了嗎?”許是看他沉默,那邊平和下來。
李霧說:“還沒有。”
“下午還要考什么?”
“還有兩門。”
“這周六還上課嗎?”
“不上了。”她終于問到重點,李霧小心答著。
“那是雙休?”
“嗯。”
“我今天下班去接你。”
“好。”少年的臉上漫出笑意。
理綜是李霧強項,最后一門生物結(jié)束,他身心放松,快跑著下了樓,直奔寢室收拾東西。
盡管這種高效毫無意義,無論他在多短時間內(nèi)萬事俱備,等待的人只會在固定節(jié)點到達(dá)這里。
只是,準(zhǔn)備的過程能讓這段空白變得易熬一點。
岑矜下班不算早,但她還是跟前兩周一樣,從路邊小店里給李霧帶了份章魚燒。
她似乎能理解那些產(chǎn)假期間一邊在群里罵罵咧咧一邊忍痛哺乳的女同事們了,投喂孩子的確是件身心愉悅的事。
這份快樂終結(jié)于李霧上車,他拒絕了她的供食。
他邊扣安全帶邊說:“這會不餓,你吃吧。”
岑矜的臉微微下拉,考慮諸多因素,她選了最有可能讓他食欲不振的一種:“沒考好么?”
李霧看向她:“應(yīng)該還好。”
“還好是多好?”岑矜沒有攏蓋,隨手把章魚燒盒子擱上中控臺,任由柴魚碎的鮮味充盈了整個空間。
李霧講不上來,變更說辭:“就不差。”
“有年級前三十嗎?”她突地獅子大開口,語出驚人。
李霧安靜了,坦誠道:“應(yīng)該沒有。”宜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有自知之明,不會夸下這種無謂的海口。
岑矜沒有再說話,拿過那盒章魚燒,插出一顆,自己嚼起來。
能一次吃下整粒章魚燒的都是神仙。
里面的爆漿燙得岑矜直嘶氣,她抽出兩張紙,吐了出來。舌尖灼熱感強烈,她擰了支水喝。
剛要蓋上瓶蓋,眼一偏,李霧正在看她,晦暗里,他眼睛剔亮,神色并不十分明顯。
“看什么,”她沒好氣:“你不吃,浪費嗎?”
李霧往自己的窗那偏了下臉,好像要把什么情緒隨風(fēng)送走,片刻回過頭來:“我出去扔。”
他視線落到她右手,包著章魚燒碎渣的紙正被她團在手心。
岑矜以牙還牙:“不用,我會扔。”
說完就開門下車,去找最近的垃圾桶。
再回來時,打開車門,少年端端正正坐副駕上,在吃那盒章魚燒。
岑矜怔了一下,坐進來,想說點嘲他的話,最后只撥著方向盤冷淡道:“你懷疑我投毒么?”
“不是。”要怎么恰如其分地說出真心話,他只是想讓她吃,因為她也剛下班,也還沒吃飯。
岑矜非打破砂鍋問到底:“那是?”
少年猶豫了一會,如下定決心那般說了出來:“怕你餓。”他音色略沉,好似有點難以啟齒。
“哦……”可岑矜的氣悶卻瞬間被這三個樸實的字眼紓解,她瞥他,壓制住那份“沒養(yǎng)一頭白眼狼”的喜悅,平聲靜氣道:“那留一半給我。”
李霧頓時展顏:“嗯。”
回到家,考慮到李霧剛考完試,岑矜主動問起他要不要用電腦,或者看電視。
李霧搖了下頭,熟稔而沉默地往書房走。
岑矜硬生生被乖到,油然而生出一股不忍。她忙叫住他,手在身前交叉,故作自然地邀請:“別這么緊繃啊,才考過試,放松一下沒什么的。”
李霧回頭:“我以前也用不到這些。”
他容色誠實,并無賣慘嫌疑,可聽起來就是慘得要命。岑矜沒料到這茬,完全愣住,少刻才找到應(yīng)對方式:“那現(xiàn)在更應(yīng)該試試。”
“想看什么?”她走去茶幾找遙控器:“動漫?還是綜藝?”
岑矜屋內(nèi)的電視機外形別致,完全打破傳統(tǒng)模式,底部并無電視柜承托,只四只纖細(xì)的純黑腿架支撐,與其說是電視機,它更像是個干凈簡潔、面積可觀的白板,隨時能上去寫字。
李霧站著沒動。
“過來,”女人立在熒幕前,淺色毛衣被潑上了繽紛光彩。她神色充分展現(xiàn)著耐心余額已不足:“坐沙發(fā)上去。”
李霧不再推辭:“我去放書包。”
“嗯。”她已不看他了,手執(zhí)遙控器,盯著屏幕點頭。
李霧快步走回房間,將背包掛好,就重返客廳。
岑矜切了會臺,對李霧的喜好毫無頭緒,只好回頭問他:“你有喜歡的嗎?”
“都可以。”他說。
岑矜提議:“不如看電影吧,想看什么類型。”
“你選。”
無數(shù)海報與影名在岑矜腦袋里旋回,陡地,她靈光乍現(xiàn),定位其一,激動回頭說:“漫威好了,你絕對喜歡。”
“好。”
“嗯……”她轉(zhuǎn)回去,切到選影界面,喃喃自語:“鋼鐵俠1……哪呢。”
李霧盯著她背影,不自覺挑起唇角。
怕李霧孤身一人不自在,岑矜卸完妝,切了盤蜜瓜,陪他一道看起來。
他們各占沙發(fā)兩端,岑矜強壓著劇透欲望,如平常那般窩好身子,叉了塊蜜瓜小口咬著。
見味道不錯,她用另一根叉子黏了一塊,側(cè)過身叫李霧名字。
電影播放到托尼在地下基地研造鋼鐵盔甲雛形,男生雙目一瞬不眨,儼然身臨其境,兩耳不聞窗外事。
岑矜加大音量:“李霧。”
他終于轉(zhuǎn)過臉來,大眼睛還帶著觀影途中驟然被打斷的懵懂感。
岑矜笑了笑,歪了下身,把蜜瓜遞出去。
皮質(zhì)沙發(fā)窸窣作響,李霧試著在原處接了下,沒夠到,便起身去拿。
他們一高一低,那只金屬質(zhì)地的水果叉體積有限,他不免擦過女人的手指皮膚,只一下,卻如微小過電。他腦子里閃過一瞬慌張的空白。
他把整顆含進嘴里,心神不寧坐了回去,片晌才將它嚼爛,吞咽下去。
之后,李霧捏著那只水果叉,任憑自己皮膚的溫度傳導(dǎo)上去。他周體不適,幾次三番調(diào)整姿勢,沙發(fā)發(fā)出的聲音似乎讓這一切昭然若揭,他耳根全紅,不敢再動,只好比剛剛更加正襟危坐。
岑矜留意著他這些小動作,忍無可忍譏出聲來:“電視機里是住了個面試官么?”
“……”
當(dāng)晚,李霧做了個夢。
夢的情節(jié)與電影開頭某個讓他面紅耳赤的片段相似,他平躺著,一個女人攀著他肩膀,俯下身來,柔軟地貼緊了他。
他們相互擠壓,吻得氣喘吁吁,忘我而動情。他耳朵被她的發(fā)絲撩得直癢,忍不住抬手拂開,去看她的臉……
李霧驚坐起來,胸腔沸騰,身后已然濕透。
當(dāng)然,濕透的遠(yuǎn)不止有背脊。
少年一動不動坐在黑暗中,激烈而絕望地意識到,由他親自揭曉的那張面孔,將成為他今后最為陰潮的妄念。
作者有話要說: 寶,你只是長大了
千萬不要因為這種事自輕自賤【滄桑吸煙.jpg
鐵人1開頭那個片段是托尼跟女記者上床
很短,但我覺得對李霧這種男生而言刺激還是蠻大的,足夠造成某種啟蒙效果;
讓我看看都是誰露出邪惡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