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是四二三醫(yī)院的幸運兒，可以說她是四二三醫(yī)院這么多護士中的一枝花。在修改過的軍裝襯托下，她亭亭玉立，曲線畢露，也就是說凹凸有致，那情境是無法用語言述說的。異性的目光中，李莉便是焦點，也是四二三醫(yī)院的焦點。

劉東是內科的醫(yī)生，這一年已經二十五歲了，他是部隊軍校恢復高考后第一批軍醫(yī)學院的大學生。他年輕，有文憑，在四二三醫(yī)院里感覺良好。不僅在醫(yī)院，那時的一個大學生在社會上任何一個地方感覺都是良好的。劉東和李莉差不多是同時被分配到四二三醫(yī)院的，又同時來到了內科。

劉東來自農村，家里的條件不太好，父親是家鄉(xiāng)學校的代課老師，母親是農村婦女，還有哥哥姐姐什么的。但劉東是個很聰明的人，學習很好，要不然他也不會考上軍醫(yī)學院。劉東現在取得的地位在他們老家來說，也算是雞窩里飛出了金鳳凰。他是軍醫(yī)，也是堂堂正正的軍官了，在家人眼里，這就是吃上公家飯了。父親當了大半輩子代課老師，到現在仍沒轉正，沒轉正就不是公家人，只能掙工分，這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吃公家飯。

劉東的家人為他感到驕傲，父老鄉(xiāng)親為他感到榮幸，重要的是，劉東也有了出人頭地的感覺。那一時期，劉東胸前掛著的診器，手插在白大褂外面的口袋里，昂首挺胸地走在內科的病房里。

感覺良好的劉東發(fā)現了驕傲的李莉，在劉東的眼里李莉就是李莉，首先她是城里人李莉，又是女軍官李莉，其次又這么漂亮。劉東雖然念完了大學，現在已經吃上公家飯了，但他骨子里仍沒有擺脫掉自己的出身，不管他感覺多么良好，一旦想到出身，他挺起的腰桿就會往下那么一短，也就是說，農村出身的劉東骨子里仍有些自卑。尤其是在李莉這樣優(yōu)越的女性面前。自卑的劉東沒能管住自己對李莉的好感，這種好感是愛情的前兆，世上所有的愛情都是從好感開始的。

在劉東眼里，李莉就是個仙女，一身素白的李莉在他眼前飄來蕩去，留下一縷女性的芬芳，同時也留給劉東抑制不住的心跳，那是一個年輕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的心跳。劉東已經給自己未來的愛情設計過了，他現在已經是吃公家飯的人了，要找就找城里出身的女人，他要徹底離開農村，完完全全變成一個城里人。眼前的李莉是劉東最合適的人選。

愛情有時沒有那么多的理由，況且劉東對李莉還有那么多的理由。李莉不僅是城里人，父親還是外貿局長，李莉又是軍官，長得又這么漂亮，還有比李莉更合適的女性么？年輕的軍醫(yī)劉東已經被愛情擊中了。望著李莉在內科和病房里飄來蕩去的身影，劉東陷入到了對李莉的暗戀之中。

單相思是痛苦的，也是甜蜜的。單相思會使人生出許多智慧和勇敢，在思來想去的過程中，劉東變得大膽了，他要向李莉表白，捅破這層窗戶紙。愛情讓劉東行動起來了。

劉東和李莉有許多單獨相處的機會，一個醫(yī)生一個護士，為他們之間的來往 Q提供了許多便利條件。李莉沒有感受到近來劉東纏繞在她身上異樣的目光，說沒有感受不太確切，因為每時每刻李莉都被這種目光包圍著，她已經對這種目光習以為常了，見怪不驚了，另外一層的意思是，她對劉東并不感冒。雖然劉東是醫(yī)生，她是護士，在醫(yī)院里，醫(yī)生和護士的地位是有差別的。但條件好的年輕醫(yī)生有很多，劉東在李莉的心目中根本排不上號。劉東不知道這些，他是個年輕男人，有權利愛慕一個年輕女性。

在夜晚值班的內科護士辦公室里我們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場景。李莉正坐在護士辦公桌后面打盹，或者靠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夜晚十點以后，護士和醫(yī)生就完成了查病房的工作。前面說過，住院的這些干部戰(zhàn)士得的都不是什么大病，不會出現半夜搶救這樣的工作。但部隊醫(yī)院是有紀律的，護士是不能睡覺的，醫(yī)生可以睡覺，有事護士去叫醫(yī)生。劉東和李莉輪到一個夜班時，劉東是舍不得睡覺的，在十點以后，劉東就悄悄溜進護士值班室。劉東一走進值班室，李莉就睜開眼睛，打個呵欠說：“劉醫(yī)生還沒睡呀。”

劉東就笑一笑，坐在李莉對面的椅子上，聲音很柔美地說：“我來陪陪你。”

李莉就又笑一笑，她對劉東的到來說不上反感，也談不上喜歡。在這漫漫長夜里，能有個人陪自己聊聊天，也是件不錯的事情。兩人接下來就聊了，都說到了自己上學時的學校，李莉談護校，談她們那些同學，談自己第一次見到尸體時的心情，也說到學校的緊急集合。劉東也談，談自己的專業(yè)，第一次上手術臺給人割闌尾抖得刀都拿不住等等。兩人不時地發(fā)出會心的笑聲。此時的劉東顯得神采飛揚，李莉有一搭無一搭，說到趣事時，也是很投入的樣子，時間就在他們的鬧聊中流逝過去。有時他們醒悟過來，外面的天已經發(fā)亮了。劉東這才拍拍頭說：“都這時候了，要不你去我那歇一會兒，這我給你盯著。”

李莉看一眼表說：“算了吧，交班日記還沒寫呢，等寫完日記也該交班了。”

劉東就告辭了，他回到醫(yī)生辦公室仍睡不著，回想著剛才和李莉在一起的情景，他幸福而又滿足，直到平靜下來，剛要迷糊過去，來接白班的醫(yī)生就來了。于是，劉東又盼著下一個值夜班的日子。劉東因為是年輕醫(yī)生，又未婚，科里就安排了許多夜班給他，因為有了李莉的存在，他喜歡值夜班。每周他總能碰上和李莉共同值一次夜班。

時間長了，李莉似乎就沒了聊天的興致，有時劉東正說得興起，李莉就打開了瞌睡，頭一點一點的，樣子很可愛。劉東就生出許多同情憐愛之心，然后說：“李莉你去我那歇一會兒，這我替你盯著。”

說了幾次之后，李莉果然就說：“那就謝謝了。”說完起身去了醫(yī)生值班室。劉東的心意她領了，雖然這沒人陪伴他了，他還是感到幸福滿足。他坐在李莉剛坐過的椅子上，那上面還留著李莉身體的溫熱，他感受到這一點，心里和生理都別樣起來。

后來，劉東學會了關心李莉。有一次，值夜班的時候，他送給她一袋奶粉，并說：“總熬夜身體吃不消，餓了沖杯奶。”

她接過來，也就是那么笑一笑，淡淡地說一聲謝謝。在她的心里真的沒有什么，因為她經常不斷地會收到異性這樣的饋贈，她只能平靜地笑納。在她宿舍的床頭柜里，餅干、奶粉還有一些女孩子玩具等等，都快放不下了。這些送禮品的人中，有來看病的年輕軍官，也有本院的醫(yī)生，當然也有院外一些她所認識的異性。所以，李莉對這一切并沒有當回事。

劉東并不知道這些，一個女孩子接受了你對她的好意，這一切意味著什么，難道不是好感？或者是初戀？那些日子，劉東的心沉浸在巨大的甜蜜之中，有事沒事他就吹口哨，吹的是《年輕的朋友來相會》，把一支曲子吹得幸福而又飽滿。

再后來，他又發(fā)現李莉比較愛讀書，在她值夜班時，經常翻雜志，雜志的名字是《中國青年》或者《青春》……劉東也愛讀書，讀的都是文學著作，像中國的《紅樓夢》，外國的《少年維特的煩惱》等等。這一點，劉東發(fā)現又和李莉有了共同愛好。于是他就經常借書給她看。他借給她的書都是有選擇的，也就是專挑那些有描寫青年男女愛情的書給她看，經常把自己和李莉與書中主人公對號入座，比如保爾和冬妮婭。他借她書，她還他書，在一來一往的過程中，他想發(fā)現她情緒上的變化，也就是說，他希望她通過讀書對待他異樣起來。結果，她還是那個樣子，用眼睛瞟他，然后說一聲：“謝謝。”他沒有感受到她的心跳和臉紅，一點也沒有。這使他多少有些失望。

他又想出了一個主意，在讀書過程中，他認為有“內容”的段落，都用紅筆勾了出來，在旁邊寫上自己簡短的心得，再把書借給她，結果仍沒有什么變化。有時她在還書之后，他盼望和她交流一些讀書心得，她似乎提不起精神，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這本書我沒看完。”

他的心就一沉，有一種受了打擊的感覺。回到醫(yī)生值班室時，他仍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在心里千次萬次地想象著近在咫尺的李莉。于是他再也躺不下去了，披衣起來，悄然地走進護士值班室，李莉趴在桌上睡著了，面前擺著他借給她的那本書，他在身旁站了一會兒，又站了一會兒，把自己的軍上衣脫下來，輕輕地披在她的身上。在這一過程中，她趴在那兒，鼻腔里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后來他輕手輕腳地退出護士辦公室，回到醫(yī)生辦公室，這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他想象著李莉醒來后發(fā)現身上蓋的是他的衣服后的種種情形，此時他的心是甜蜜的幸福的。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接班的醫(yī)生已經開始工作了，他來到護士辦公室時，李莉早就下班了，他的軍上衣就搭在椅背上，他拿起自己的上衣，心里竟有了別樣的一種滋味。他想李莉發(fā)現他的衣服后，會輕手輕腳地給他送回去，即便不送回去，也會整整齊齊疊好，放在隱蔽處，結果他的想象一樣也沒有實現。

他又一次單獨見到李莉時，李莉跟個沒事人似的，似乎早就把那件事忘記了。他自然也不好說什么。那些日子，他感受到了單相思的痛苦，思來想去，他決定給李莉寫封信，把他對她的愛慕寫出來，然后拿給她看。他用了大半夜的時間，給她寫了第一封信，信的內容很美好，他借鑒了許多修辭手法，最后他覺得和那些愛情小說也差不到哪里去了，才一字一句謄抄在稿紙上。然后把這封求愛信夾在一本小說里，接下來他就等待機會了。

很快，他又和李莉單獨值夜班了，十點一過，查完病房，病房熄燈了，他迫不及待地來到了李莉值班的護士辦公室。他拿出書，抖著聲音說：“李莉，這本書很好看。”說完把書遞過去，他心跳了，臉紅了，把書放在李莉面前，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怕她當著他的面讀那封信，愛你在心口難開，愛情總是難以啟齒的。

愛情的信號放飛了，他在煎熬中等待。在這期間，他見過李莉幾次，每次他都不敢正視她，他希望得到她不同尋常的一句話語或一個眼神。結果他沒得到，一直等到又一次兩人共同夜班時，他去了她那里，她沒提那封信也沒提那本書，他進進出出了幾次，她都沒有提，她以前什么樣，現在還是什么樣。最后他終于忍不住問：“李莉，我給你的那本書你看了嗎？”

他發(fā)現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

她這才想起什么似的，打開辦公室的抽屜把那本書拿出來，還給了他。

他氣喘著說：“看，看了么？”

她說：“不錯。”

接下來就沒話了，不再提書的事，忙著往護士交接日記上寫著什么東西。劉東拿過書逃也似的離開了李莉，結果他發(fā)現，那封信仍在書里夾著，似乎根本就沒動過。由此，劉東推斷，李莉根本就沒翻這本書。他失望了，接下來又燃起了希望，他不想這么拐彎抹角地表白自己的感情了，他要直抒胸臆，把信直接寄給李莉。

李莉這封信看了，就在當天他給她書的那天晚上，雖然她對他沒什么感覺，但她讀了劉東的信還是感到很高興，任何一個女孩子都希望聽到好話，李莉也不例外。但她卻不喜歡劉東，他們的勁沒法往一處使。她思前想后，干脆采取了裝糊涂。

劉東當天晚上又把那封信修改了一遍，又一次抄好，這回他把信裝在信封里，又貼上了郵票，連夜，他放到了醫(yī)院門口的郵筒里，這時，他才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