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唇間的溫軟不及感受,即讓來自秋長風的寒氣抵如煙散。
“小海,我說過什么,你總是忘。”這話,是在他向蒼山咽喉鎖來時輕淺吐出,“你總想讓我罰你是不是?”
蒼山后退幾步,放下了我時在頰上又親了一記,順便低囑:“站在原位莫動!”
我自然是明白,他是怕我再踏死位。但,我不能在原地等待。等,從來沒有讓我得到過自己想要的。
我未去觀看那一藍一灰兩條戰(zhàn)起的人影,握住鞭柄:如何才能讓你的主人在這個陣法里自如穿梭?
左拐,前轉(zhuǎn),繞假山,自雙松之間行過……
“小海!”
我未及回首,身子已教人扳過去,又深又重的吻當頭壓來,這個氣息是我熟悉的——不盡個月娘高懸的夜晚,就是它,將小海蠱惑進那顛亂的瘋狂里……只是,如今它已歸屬別人……
“走開!”我將他推搡出去,“小海沒有潔癖,但小海也怕臟!”
秋長風劍眉蹙灼,“小海,你聽……”
他……一人趕過來?“你,你把蒼山怎樣了?你把他……臭山頭!”
秋長風眸光登時沉暗下去,“他只是陷在了陣法里,不必擔心,他走得出來。當年,他就曾在陣法里救走雀兒,讓整個兆邑城的人都認為我綠云罩頂。小海,他沒有你想得那樣簡單。”
我嗤之以鼻,“你又如何知道小海是如何想得他的?你了解小海么?”
秋長風面色微變,厲聲道:“那是你從來不給我機會了解!你總是將你自己牢牢包住,你的過往,你的一切,我一無所知。我曾向你的婆婆問起,而她告訴我,如果你從來沒有說,那是因為我還不能足以讓你信任。既然如此,我便索性不去了解!我只要你在我身邊,讓我看得到抱得到就好!”
“秋長風,我很慶幸,你不是一個癡情者。”既然遇上了,就索性將話對他說了。
“我的出生,就是為了以血來供養(yǎng)巫族天女。從六歲開始,我就是天女藥人,每年要拿出三成的血供天女食用。每次血從體內(nèi)流走,也一點一滴的帶走我全身的精神,我痛厭極了那軟弱無力的感覺,痛厭極了每年要有半年在床上躺著的無助時光。我被束囿在巫山之頂,面對終年積雪,到了十歲時,我甚至還不知道這世間除了白色以外的顏色。我痛恨極了奪去我自由的族人,痛恨極了除了巫山看不到別處天空的狹隘世界。”
我直迎面色略顯蒼白的秋長風,“以前,我不對你說起那些,是理智告訴我,你不是小海想要能要的那個。我想要一個溫暖的家,一個平凡的生活,我的丈夫不必出色,只要他能和我一起為生活操持奔波就可。在山明水秀的地方,早出晚歸,再生一對兒女交給馮婆婆看顧……秋長風,你不是那個人。就算我不是巫族的逃犯,就算我不需要早晚有一日要與巫族來個了斷,你也不是那個可以陪伴小海終生的人。”
“縱使你把你自己交給我,縱使你在我懷里顫栗低泣時,你也從來沒有認定過我,是么?”
“……是。”
他冷笑,“云滄海,你好狠。”
“你又何嘗不是?難道,你想過這一生一世只有我一個?”
“你的出生決定你的路,我的出生又何嘗沒有決定我的路?”
“所以,注定你和我無法同路。”我垂眸,拭去唇邊淚,“所以,放我走,好不好?”
“你得到了自由,所以無法容忍再次失去自由。而我嘗到了最甜美的果實,你卻要我再次失去?”
“秋長風,你好自私!”
“你何嘗不是?”
這還真是彼此彼此。我舉起淚眼相對,“所以,我們始終要有一場對決?”
他語氣放緩,近于“求”,“要怎樣,你才能留下?”
“我曾經(jīng)告訴你的,被你當口否決。而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這個資格。”
“小海……”他搖頭,臉上蒼白成雪,眸內(nèi)痛意瀲瀲,“是你逼我,是你逼我……”
我知道,他是要啟動陣法。是以,在他出手之際,我甩鞭相馭。
這一場戰(zhàn),始終未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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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沒有救出馮婆婆。反倒是我,在與秋長風的對戰(zhàn)中,四圍山石幻影不絕,如果沒有神鞭相助,早就迷失在那迷宮般的陣法里。幸好,隨后趕來的傾天救出了我。
“我們四個人中,只有明月的奇門之術(shù)能與清風頡頏,但明月不可能行背叛清風之事。”是夜,燈下,傾天凝眉道。
甫返未久的蒼山飲盡一盅茶,“難怪恃才傲物的秋遠鶴視他為平生至敵,他的布陣之術(shù)較之以往更臻成熟。”
我偏不信,他成了刀槍不入了?“秋長風曾攻擊過巫族天女,后被蒼天阻擋,臭山頭,蒼天通曉奇門遁甲么?”
“對了!”蒼山拍案驀起,“我竟給忘了,大哥他雖然并不通奇門遁甲,但他是巫族神衛(wèi),身上鐫有龍印,足以對抗所有幻術(shù)!”
對抗所有幻術(shù)?我一怔。
“可是,”蒼山搖首,“大哥他……他定然不可能助你。”
未必。“如果我以天女藥人相換呢?”
“不行!”蒼山桃花眼瞪成銅鈴,兩手惡狠狠將我攫過去,“你敢這樣做試試!”
我笑了笑,拿指頭點他眉間的蹙結(jié),“小海不是君子。”
“耶?”
“介意你的大哥被人欺騙么?”
他呲牙大樂,“不介意不介意,哈哈,我的小海好聰明!”
“有雀兒聰明么?”
他五官頓時苦皺,“小海~~”
“逗你的。”我拍拍他的臉,“你能找得到蒼天罷?”
“將大哥召來不難,只是,”他壞樣十足地眨眸,“你要如何感謝山哥哥?”
“那只美艷雀兒如何謝你的救命之恩?”
“當然是以身……咳咳,好渴好渴,山哥哥要喝水!”
睨著顧左右言他的蒼山,我捧頰淺笑。
蒼山當然不是小海想象的那樣簡單,他甚至介入進了皇族間的爭端,他甚至在使秋長風蒙羞之后還在京城活得自在安然。他這樣一個人,如何簡單?
當年的小海,可以裝憨裝傻,只為求一段安穩(wěn)溫暖站在兆河邊,而今日……
且走且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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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族每個氏家,都有其獨到的聯(lián)絡(luò)方法,而通上訊息,再使對方報出所在之地,以巫術(shù)轉(zhuǎn)移到眼前,便非難事。
在我相助下,蒼天便是讓蒼山如此帶了過來。
當對上那雙深邃瞳眸的剎那,小海恍若隔世。
前世心地呆純的滄海,為一個人心動,心喜,心痛。
如今加了世故去了天真的小海,為另一個人心灼,心折,心碎。
“你當真愿意重回巫界?”
“如果你救得了馮婆婆和云忘川。”
“你曾與大巫師過手,并搶了他的降巫鞭,你此次回去,不止是重做藥人,還要接受一個叛逆者應(yīng)有的懲罰。這,你也愿意?”
咝。隱在我腰帶之內(nèi)的神鞭發(fā)出抗議,顯然,“降巫鞭”那個舊名,不討它喜歡。
“只要救得出馮婆婆和云忘川。”小海也不會回去。
“你當真考慮好了?”蒼天如天斧鑿刻般的臉掛著冷然,執(zhí)意又問。
“我……”
蒼山在旁哇哇大叫,“大哥,你一再追問,是想小海應(yīng)還是不應(yīng)?尋回天女藥人,讓天女不必因食用香蘭草嘔吐不止,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事?”
蒼天從我臉上別開眼光,“既然如此,我會為你救人。”
“我聽說,你可以對抗一切幻術(shù)?包括巫術(shù)?”這疑問盤結(jié)心頭,不解不快。
“并非對抗,而是我身上的神龍印會破除一些障眼之法。”
“那么,早在兆邑城大街上時,你已經(jīng)認出了我?”
“蒼山,把陣法的布置告訴我!”他扯起蒼山,大步出了房間。
為何避而不答?我煞是不解。
“他喜歡你。”傾天道。
“誰?”
“蒼天。”
我噴茶失笑,“不可能。”
“你如何斷定不可能?”
“他的心里眼里只裝得下天女。”
“男人這一生,總有一些事是他必須去做,有一些事是他不得不做,還有一些事,是他想做卻永遠無法去做。”
好玄深的樣子……少言訥語的長天公子,也突然起了談興?“那秋水公子的事,屬于長天公子的哪樁事?”
“她?”傾天垂下眼瞼,掩去兩眸苦意,“明知不可為之為之。”
“于是,你準備放棄了?”
“放棄?”
“不然呢?你讓小海嫁你,不會是以為你在娶妻之后反而更能擄獲秋水公子芳心罷?”
“不是放棄,而是不再做努力。”傾天唇畔笑紋無力,“從來沒有得到過,談不到放棄。”
雖非親生,卻系親養(yǎng),長天公子與其父的癡情,不相上下了。但小海卻不能替他怪秋水公子的有眼無珠。情愛事,最無理。秋水公子一日不對秋長風死心,一日便不可能珍視他人的情意。
“我的話,永遠有效,你如果無處可去,傾家將是你的安身之地。”
“你愛的……不會是云川罷?”
“什么?”他倉惶抬眸,倉惶驚叫,倉惶打翻了握在手中的茶盅,冷情冷性的長天公子,儀態(tài)盡失。
而語出驚人的我,瞠目結(jié)舌。
居然是……真的?小海只是隨口胡說……也不是,而是,水若塵面目之間,依稀和鏡里的滄海有些近似,而滄海,長得那云川一模一樣……
這樣淺微的意識只是在我心頭一閃,沒想到,今天就脫口而出,而且,得到了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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