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兩聲斷喝在我身后同時炸起。
    我為何要站住?
    我是誰你們又豈會不知?
    明知故問、無理取鬧的事,滄海不必理會。
    “站住!”喝聲再起,有人追來,擋我身前。“你到底是何人?你以易容之術(shù)潛身清風(fēng)身邊,有何目的?”
    黑無常。我睇他一眼,奇怪他想得如此深遠(yuǎn),怎不設(shè)法將一張臉弄得白凈些?
    “你——”奇怪地,方才還嚴(yán)辭咄咄的一個人,竟……不知所措?
    “你到底是誰?”另一位,竟是長天公子傾天?“你哪張臉才是真的?”
    “都是。”都是打一下會疼痛,割一下會流血的皮肉。
    “你這張臉……你叫小海?你總有真實姓名的罷,你姓什么,叫什么?來自哪里?”
    他……如果是小海,一定會問他,從來只為秋水公子一人動容動性的長天公子一口氣說恁多的話出來,不會累的哦?
    “同是一個人,不過兩張臉,就可以讓你不同的對待,長天,虧我尚一度以為你和其他男人不同。”水若塵面若冰霜,冷冷一笑,“沒想到,你也不過如此!”
    傾天卻難得沒去理會來自心上佳人的冷譏熱諷,如天斧鑿刻而出的冷峻容顏依然風(fēng)吹不動,目光鎖住我,“你記不記得自己的出身來歷?你有沒有聽說過海陵傾家?”
    我很困惑。這個傾天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還是那個人就是我?一個出身中原名門世家的公子,會與巫族有何關(guān)聯(lián)?“沒有。”
    “沒有?”傾天向我走近一步,“你再想……”
    “她說沒有便沒有。”秋長風(fēng)淡聲插了進(jìn)來,“長天,你把她當(dāng)成了誰?”
    “難道長天以為她是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子?”婁攬月轉(zhuǎn)來面前,向著我呲了牙一笑。
    哪里好笑?我默然。
    明月公子面部呈尷尬狀抽搐,“長天,你還別說,這性子,當(dāng)真像你的妹子。”
    “不是。”滄海不可能是他的妹子,他身上毫無云氏人的氣息。
    婁攬月愁眉苦臉,“小海,變一張臉而已,怎把你那討人喜歡的性子也變了?實話說,你這張臉……”
    如何?我乜向他。
    “咳!咳!咳!小海,你可以不必那樣看我,咳咳咳!”
    “你們都色迷心竅了是不是?恁多人,也只有方才楊烈質(zhì)問了幾句當(dāng)問的話。她易容改裝,潛在清風(fēng)身側(cè),這樣一個人,閣下幾位難道只想得到驚艷圍觀么?”
    水若塵。我不喜歡她。“你很吵。”
    “你說什么?”她睨向我,比看小海時,更多了不屑輕蔑。
    “你很吵。”
    “你在說我?”
    “你很吵,很煩。”我當(dāng)真不喜歡她,很不喜歡。
    水若塵粉頰被怒意蒸出彤色,美眸極盡睥睨,“你以為,換了一張臉,你便有何不同?本公子向來不喜歡恃勢凌人,也不想因你破了行事準(zhǔn)則。你是清風(fēng)的丫頭,你暗伏在清風(fēng)身邊是何居心,本公子自然不會越俎代皰。至于你的主子會如何處理你,端看你這張臉對他起不起用了。眼下,你最好盼著你家主子是位憐香惜玉的主兒。清風(fēng),你是么?”
    “你很吵,很煩,很丑。”不喜歡極了一個人時,滄海能夠想到的斥人字符也是聊聊無幾,尤其是這中原的官話,更不擅長。
    “你——”滄海新加來的兩字,無疑觸犯了秋水公子的忍耐底限,致使一雙秋水明眸興起冉冉火勢。
    “哈哈。”明月公子有意緩頰,“秋水,你了不得呢,能讓這個冰塊般的小海嘴里蹦出三個以上的字來,了不得了不得。清風(fēng),你認(rèn)為呢?”
    “你跟我來。”秋長風(fēng)在我身側(cè)擦過,道。
    他在叫我。但,我要不要去?
    許是我思忖的時候有些久,聽不見隨來的腳步聲,想起了時下已非乖從討巧的小海,秋長風(fēng)駐足回過頭來,“你最好跟過來,難道你不好奇本公子是如何猜測你的身份的?”
    我的身份?迎著他墨眸里難測的幽深,我舉步跟上。
    “小海,你當(dāng)真不會笑哦?”婁攬月將一張涎著笑的臉突然擋探出來。“笑一笑啦,笑一個比較可愛,笑一笑比較像個真人……”
    “不關(guān)你的事。”我實言相告。
    他捧心佯倒,“小海,以前的你恁是溫存,恁是嬌憨,恁是招人喜歡。不行不行,你還我可愛的小海來……”
    “明月。”秋長風(fēng)不溫不淡的揚聲。
    婁攬月當(dāng)即屏聲斂息。
    真奇怪,他們這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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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巫族人?”
    “是。”
    “秋長風(fēng)回過身來,面上稍有詫異,“你不否認(rèn)。”
    “沒必要。”
    “那么,當(dāng)年追殺你的也是巫族人了?”
    “是。”
    “你和巫族天女有什么牽連?”
    “沒牽連。”我和她惟有的牽連,是我的血。自我走出巫界,我不再供血給她,便沒了牽連。
    “她長得和你有幾分像。”
    “沒見過。”
    他蹙眉凝我良久,突囅然一笑,“原來,這才是你本來的性情。”
    我不以為這句話需要答案。
    他向前一步,俯下臉來,“原來,這世上當(dāng)真有肌膚賽雪眉目如畫的美人。”
    我同樣亦不以為這句話需要答案。
    “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滄海。”
    “滄海么?你這樣的人,的確該有那樣一個名字,滄海……”他的唇落如羽毛似地輕落在我的唇上,溢出輕笑,“我還以為,你的唇也如冰般的冷呢。”
    我向后退避,他亦沒有攔,只把一只手停在我肩上。
    “……你會巫術(shù)?”
    “是。”
    他凝視著我的眸子,有一瞬間是冰的寒度。因為滄海是冷的,所以,對那樣的溫度最是熟稔。我想,他委實是討厭極了巫術(shù)。
    “為何要救我?”
    “不是我。”救他的,是無云大師的符帖。小海不出手,他亦不會有事。
    其實,我早該想到的罷?像他這樣一個人,怎可能在明知有蠱師隨時現(xiàn)身伏襲而不作任何準(zhǔn)備呢?
    “但你的確是為了救我,才被伏魔帖擊中的。”他抬起手,指節(jié)若有若無地挲過我的頰,“滄海,小海……我還是比較喜歡你那張臉,至少,本公子不必?fù)?dān)心一個不慎就能捏碎了你,一口氣就要呵化了你,還有……”
    他頓了頓,眼內(nèi)綠意微濃,“你這樣一張臉,會給本公子憑添許多的敵人。”
    “為什么?”
    “為什么?”他挑眉,長指插進(jìn)我的發(fā)里,將我整個人輕攬過去,“因為,這世上,有太多人想要得到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你呢?”
    他微愣,旋即笑如窗外春花,“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詢問有關(guān)我的事,竟然是在你最話少的時候呢,小海。”
    “你呢?”
    “唉,在你最話少的時候,你還是那個小固執(zhí)。”他嘴落上我的眼睫,“我只要我想要的,不管是滄海,還是小海。”
    “不……”行。
    他食指壓上我的唇,“外面的人,只知你前后的容貌變化是你易容之果。你會巫術(shù)、被伏魔帖擊中方顯露真正容貌的事,他們并不曉得。而我也不準(zhǔn)備讓他們曉得。所以,你也不必讓他們曉得,明白么?”
    “好。”這樣最好,滄海最怕向人解釋,麻煩。
    “乖。”他抱起我,我才要掙扎,他劍眉已蹙攏,“你怎么比那時還要輕?”
    “不知道。”
    “你呀~~”他收緊了臂,“那就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子,早點回到那個皮實健康的模樣。”
    “你……”我想問他什么?在他把我如放一樣易碎之物般地輕輕放在床上,又拉來緞被覆上時,忘了。
    “快睡罷。在到京城之前,我希望你已變回小海。不然……”他重重吻上我的唇,而后甩身而去,在門闔之前一句話擲來,“你會讓整個兆邑城為你瘋狂。”
    他走了,這屋子里仍留著他雖收斂過,仍難以消抵的霸道氣息。
    我在進(jìn)到夢境前,想起了自己方才想要問他的。
    我想問:你還是比較喜歡那個平凡無奇的小海,在見了這樣的滄海之后?
    “這樣的小海美則美矣,然則太美,美得近乎不祥。”
    似睡非睡中,似聽到了窗外有人如是言道,是婁攬月?
    “的確是不祥。不知道清風(fēng)在想什么,只說了一句人人皆有隱密事,就放過她了,還不許我們打擾。清風(fēng)不會也中人美人計罷?”黑無常?
    “也?聽你話里話外的意思,可能被美色所惑的,除了清風(fēng),還有別人了?不會,是你罷?”
    “先惑你在胡說什么!”
    “好了好了,此時絕不是好打一場的良機。長天,你把我們叫到此處,是想說什么?”
    “她可能是我……”
    是他什么?我意圖從睡意中掙脫,聽個究竟,然而——
    “我記得,我說過不想你們來找小海。”
    “清風(fēng)……”
    “清風(fēng),你如此護(hù)她,難道真如他們所說,你也不能免俗地為美色所惑?”
    “清風(fēng),你知道小海的身世么?她是不是姓……”
    “我不認(rèn)為這里是一個聊天的地方,你們想要知道什么,隨我來。”
    人聲漸沒,跫聲漸杳,幽靜中,困意濃濃襲來,急需養(yǎng)精蓄銳的滄海隨它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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