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這人何時到的?
    “嚇了一跳罷?下一次做這種事,最好另擇佳址。”
    這人,不管到幾時,仍是一只陰陽怪氣的狐貍!
    “不過,”秋長風一眉微挑,“大內(nèi)皇宮,竟然有繾綣情事上演,著實的教人納罕呢。這地界何時有了如此動人的風情?”
    就算這皇宮是座人間地獄,不仍然是你這一生最想居為己有的珍奇?
    “是你們的話聲沒有避人,莫怪驚了別人。”他閑怡地撫了撫衣袖,邁步行近過來,“聽說,今日皇上要召見巫界新任的女首領(lǐng),想必就是你了罷?”
    我淡了眸,未語。
    “皇家與巫界聯(lián)姻,既得美人又得助力,似乎是樁皆大歡喜的事。何況……”他勾過我肩上的一綹長發(fā),目間閃過輕佻謔意,“還是一個如此令人心曠神怡的大美人。”
    我抽回發(fā)絲,抬足就步。和這樣一個毫無暖意的人處得太久,會把巫山最冷的歲月召來。
    “云首領(lǐng)。”他在后面喚,“想保住巫界,最好看清你要依恃的人是否足堪依恃。”
    我駐足回首,“難道閣下另有推薦?還是,你有意毛遂自薦?”
    他先愣,后笑,“云氏首竟是一個有趣的人呢。”
    “承蒙夸獎。”不必向他告辭,我走得快且急。
    這個就算是笑時,眼底亦是冷意的秋長風,我無法長久面對。我不想也不敢去想,這樣的他,可是源自于我?可是源自于那通在兩人歡好情濃時施下的換心決?
    賞春閣前,絳朱色太監(jiān)服的冷蟬兒立在雕著飛龍流檐的廊下,玉顏上有幾分怔忡不寧。
    “福仁公公,在等人?”
    冷蟬兒神態(tài)恍然,搖首,“連你也不能讓他改變主意,我還能等誰?”
    雖然我尚參不透她所寄望由我予以改變的“主意”是什么,但已然察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以為,皇上看見我會舍了你?如果皇上當真舍了,你此時會如何?”
    “不管我會如何,那只能是惟一結(jié)果。”她玉顏惶惑,舉起湛黑美眸,“一個殺了我妹妹的男人,無論如何,我都不能……”
    “不管朕為你做了什么,將要做什么,你能記住的,只有朕是你的殺妹仇人!”昭景帝寒著龍顏由內(nèi)踱出,“為此,你甚至不惜將別人的女人送到朕的龍床上!”
    冷蟬兒扭首不去看他,口中道:“你既然知道,為什么不能放了我?”
    “你這個沒心……”畢竟是九五之尊,很快意識到了時地的不宜,他收了怒哮,狠擰過冷蟬兒的下顎,鼻尖互抵,切著齒根,“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別妄想我會放人,別妄想!”
    他用得是“我”,不是“朕”。也許我先前的認為錯了。這位就算不是雄才偉略也不乏英雄武之氣的皇帝,一生最大的挫敗,恐怕并非與秋長風、秋遠鶴處在同期為帝,而是愛上冷蟬兒這樣一個怪胎罷。
    看罷,秋皓然望著他家皇帝的眼神,滿滿全是同情,“皇上,有什么話到里面再說……”
    “不必了。”昭景帝揮手,“旨已擬,你已接,阮陽侯與云首領(lǐng)按旨行事就是。朕有奏章待閱,福仁公公,隨行!”
    皇帝一聲令下,浩蕩儀仗起行,冷蟬兒縱是萬般不愿,也要隨著。
    “唉,看那位福仁公公,把我家好好的一位皇帝折騰成什么樣兒了,唉,紅顏禍水啊……”
    這些望影興嘆的廢話,我根本不必要去理。我取了帷帽,只想早一步離開這個有人向往也有人避之不及的至貴之地。
    “滄海?”秋皓然追上來,“你和阿山講明白了么?”
    “萬分明白。不會妨礙你們的朋友之義,敬請寬心。”
    “那怎不見阿山隨你回來?”
    “你當真很擔心他。”我側(cè)首。他重朋友之義,重兄弟之情,因此博得皇帝看重。但也因此,他想左右逢源,欲要各方安之大吉。“你有沒有想過,不管你有怎樣美好的愿望,早晚有一日,你都要與某方?jīng)Q裂?”
    “……怎突然說起如此鄭重的話題?”
    “我方才,碰見了秋長風。”話到此,已到了停放肩輿的安步亭,一堆宮人在前,話自不能再多說。
    “小侯爺,奴才是奉太后之命在此候,太后請您和未過門的阮陽侯夫人到瓊玉軒小敘。”一位坐在石墩上的年長太監(jiān)起身見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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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有請,自是要欣然從命。
    肩輿落穩(wěn),腳尖方至地面,便聽到一陣笑語傳來,我和秋皓然面面相覷:秋長風?
    秋皓然俯耳道:“長風之前可曾見過你這張臉?”
    “見與不見,并不重要。”
    秋皓然一怔,莞爾,“那什么重要?”
    除了接馮婆婆回巫界,和娘一起安然度日,什么都不再重要。
    “看看,你們這些壞孩子,一個個都是有了媳婦忘了娘的主兒,長風回來了十幾天才想起哀家,連皓然你這個最小的毛頭小子也盡顧著體貼未過門的嬌妻,到門前還要哀家三催四請是不是?哀家這個老太婆看來是該早些侍候先帝去了。”由敞軒的綺窗窗口,飄出佯責之聲,太后風華盛艷的鳳影扶窗而立,“皓然你這個壞孩子,還不快點滾進來!”
    “是,壞孩子皓然覲見太后!”秋皓然嘻笑著,攜我沿階入內(nèi),他先行一個夸張跪禮,又抱袖一揖到底,“壞孩子滾進來了,請?zhí)蟀l(fā)落。”
    太后掩口連笑,一逕搖首:“長風你瞧瞧,皓然這只小猴子就是沒個正形兒!”
    小猴子?敢情不是小海一個人有為人另命別名的才華,他的確是一只小猴子呢。
    側(cè)旁在座的秋長風淡哂:“所以才會討太后喜歡。”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都是要大婚的人了,可不能再不端莊。”太后說此話時,精厲內(nèi)蘊的目光已投向我,“皓然,還不把你的媳婦兒牽到近處,讓哀家好好看看?”
    秋皓然稱是,攜我前行幾步,雖然方才已隨秋皓然行了禮,我仍又以巫人禮節(jié)見禮,“見過太后。”
    太后微訝,“你會說漢話?”
    “是。”
    “這就好了,哀家還怕不能同你好好聊聊,來,抬起臉來罷,都是自家人,不必守著那些刻板禮數(shù)。”
    太后雖發(fā)了這話,以小海多年的為奴經(jīng)驗,我不會當真以為可以無所顧忌地仰臉直視,只把頭抬了八成,半舉雙眸。沒有意外地,聽到了宮女太監(jiān)們?nèi)浩鸬某橄ⅰ?br/>
    進室之前,我早將帷帽除下。茲這刻起,這張臉再也不是秘密。
    “皓然,你好大的福氣。”太后道,“只不過,娶妻當娶賢,云首領(lǐng)今后還要多多體貼皓然才是。以夫為天是漢家女子奉行不悖的為妻之道,云首領(lǐng)既為漢妻,又是侯府的正室夫人,閑來無事,不妨多讀《女誡》,那里面,字字箴言,要潛心體會。”
    “……是。”既如此,你不去規(guī)囿你那位以夫為無物的妹妹,還派憑多的精明厲害丫頭保護她作甚?這皇家,可真是州官放火的典范。
    許是滿意于我的乖順,太后面上釋出一絲笑意,賜了座,“既然你早晚要嫁入皇家,學規(guī)矩就需趁早,從今兒個起,你留在哀家身邊,由哀家親自教你,如何?”
    才不要!我暗瞪毗座的秋皓然,后者苦臉,“太后……”
    “怎么?舍不得?”太后鳳眸睇去,“還是怕哀家錯待了你的新娘?”
    “由太后親自**,是滄海的福分,皓然只有替她高興的份兒。只是……”太后打了要他止聲的手勢,小猴子恍似未見,徑自垂眸侃侃而談,“只是她初來乍到,從衣物到飲食到生活習俗,許多事尚在調(diào)適,進了宮來,恐怕會鬧出很多笑話。且太后壽辰在即,事務(wù)繁多,近期哪騰得出工夫教她?”
    “如此說來,如果哀家硬要留人,必然要落得你這只小猴兒的埋怨了?”太后鳳顏一時難觀喜怒,轉(zhuǎn)問在場另一人,“長風,你怎么看?”
    “太后肯撥冗**,是天大的恩賞,每人都會欣喜領(lǐng)受……”
    臭狐貍,你家那位家有悍父的夫人怎沒剝了你的狐貍皮!
    “不過,皓然的擔憂也不無道理,云首領(lǐng)畢竟是一界之首,不可怠慢。依長風之見,每隔一日,云氏首就進宮一趟,縱使太后屆時繁忙無暇言傳,單是待在太后身邊的身教也足以受益匪淺。”
    “就知道總是你說話行事最滑頭,兩面都不得罪。”太后眉開眼笑,“皓然,這下你總滿意了罷?”
    “……太后恩寵,皓然當然滿意。”
    滿意?哪門子哪窗子的滿意?我方要起身相駁,手被秋皓然握住,他在我手心劃來劃去,無非一個“忍”字。
    我……忍!
    “今兒個哀家高興,你們要陪哀家用午膳。云氏首,用罷午膳,你就留在宮里罷,只剩半天工夫,省得你明日還要勞碌回來不是?”
    “……是。”我反手在秋皓然手心劃字:你、欠、我、的。
    “你們小輩在這邊先說著話,哀家回寢宮換套衣裳,新裁的衣裳好是好看,穿起來卻不如舊的舒適呢。”
    環(huán)佩叮當,細步纖纖,時時刻刻不忘了散發(fā)威儀的鳳姿暫時隱退。
    鑒于乍得來的自在太討人欣喜,我一時忘形,長舒了口氣,軟靠在身邊人肩上,“你們這個皇家,處處讓人喜歡不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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