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床是軟的,被子是軟的,枕頭里的蕎麥皮隱隱泛香,得滿姐姐親自為我張落的寢具,走了十幾天路,加上小海的睡功,合該是一沾枕便該去效仿莊公夢蝴蝶,但小海卻很沒有天良地失眠了。
    “憐星小姐姓楚,是公子的未婚妻,她的父親在外省為官,她自幼便住在府里,和府里的小姐一般待承。憐星小姐容貌、才華、品性都好,除了身子弱些,幾乎是個完美的小姐,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歡她。”
    “那夫人今天召見小海,是為了讓小海在憐香小姐嫁給公子后要好好侍候么?”
    “……是罷。”
    “公子和憐星小姐幾時成親?”
    “……你問這個做甚?”
    “如果公子還要拖個一年半載,說不定小海到時已經(jīng)不在了呢。其實夫人大可不必?fù)?dān)心小海侍候不好未來少夫人的。”
    “小海,你為何一直想著要走?”
    “小海本來就要走的啊。”
    “……你走不掉的。”
    費得滿助我鋪了床,拋下那句話,便頭亦不回地出了屋子。于是,小海失眠了。如果睡覺是一樁無限美好的事情,失眠帶來的,自然是不盡痛苦了。我怨完周公惱莊公,踹了被子扔枕頭,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既然睡不著,要不要找得滿姐姐問個明白,何謂小海走不掉?小海并沒有賣身契,難道他們給忘了?還是他們以為小海福大命大造化大,就應(yīng)將他們秋家從公子到兒子到孫子伺候個遍?
    哧~~。
    這是……我脊上一僵,思緒尚未厘透,身體已做出反應(yīng),撿起枕頭,臥回床上,拉被閉眸——裝睡。
    哧~~。
    響聲又大了些,因為近了。我確定是外面的人踩上了園內(nèi)的落葉,這個院子我才住進來半日,可不像靈泉山下的小院一般被我打掃的纖塵不染……
    吱~~。
    門閂在響。外面人在用什么器物企圖將之撥開。其實,這位探訪者弄的聲響都是微乎其微的,如果不是巫族出來的人,以小海這點功力,定然是察覺不到。
    嚓、嚓、嚓~~
    輕了又輕的響聲,來人已向我榻邊邁來。再來,雖是閉著眼,仍感覺被外光亮一閃,來人擦亮了火折?……這人是怎么回事嘛?既然是選了黑夜過來,必定就是因見不得人,怎還敢執(zhí)火明仗?還是人家壓根就沒把床上這個小丫頭放進眼里?
    我惱著怨著,來人似乎亦懊喪地嘟囔了什么,緊接著,我臉上的被角一動:啊啊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采、花、賊?小海遇上采花賊了?回頭、回頭一定要向告訴婆婆個痛快,采花賊耶……
    “呿。”
    ……呿?我還未為這一聲犯愣,火折子滅了,來人的氣息亦離轉(zhuǎn)榻邊,且愈來愈遠(yuǎn)……走了?這這這……
    來訪者來得快,去得速,臨走還未忘了為我?guī)祥T,但這個良好習(xí)慣并未討好小海:他 “呿”個什么勁兒啊?被他吵“醒”的人是我耶,這廝恁什么放下那聲輕飄飄的“呿”就走之大吉?哼!
    我心里一逕抱怨之際,手腳并沒停著——不錯,小海我此時,正跟在這人身后。我總要明白,這個掌燈明火地給我去下一個莫名叫人不爽的“呿”字的人,是哪里來的蛤蟆蜈蚣蝎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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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
    “怎么樣?”
    “屬下看清楚了。”
    “哦?”
    “長得還算不錯,但比起雀兒那個美艷丫頭,但不過是根沒有發(fā)育完全的小豆芽而已。”
    沒有發(fā)育完全的小豆芽?是誰啊?上房揭瓦的小海很是不解。
    “你的意思,認(rèn)為那又是他用來混淆視聽的替物?”
    “沒有見過二爺和她相處時的樣子,屬下不敢確定。”
    “你想怎樣確定?”
    “故伎重施。”
    “那么自信?”
    “到目前,屬下還沒失過手。”
    “吃一棵小豆芽不覺得膩外么?”
    “偶爾換換口味亦無妨。”
    “哈哈……”
    “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嘛?大晚上,好好的覺不睡,豆芽來豆芽去了半晌,也不見有宵夜呈上,難不成是畫餅充饑?無趣,好是無趣!我撇撇嘴,撓撓頭,很是后悔在人家屋頂消磨恁久,這時分,還是找周公爺爺聊天來得比較實在,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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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得滿似乎很忙。前兩天還有時間帶我在府里轉(zhuǎn)個幾遭,指指這個閣,那個亭,是公子喜歡的,什么湖,什么軒,是公子常來的。兩天過后,我們所在的疏柳齋便少見了她的蹤影。有時陪我吃個早膳,有時能共用一頓晚餐,來去匆匆,行色疲頓,鬧得小海縱使有滿心的疑結(jié)待解,也不好不管不顧地拉她敘話。
    府里唯一熟識的人不能做伴,我只得自找事打發(fā)時間。疏柳齋是秋長風(fēng)在府里的居處,單這一個地方都要比靈泉山下的小院大上三四倍開外,所用的器物飾品更有精美十倍不止,真不明白早先他是不是真的有 “病”,才會跑到那個閉塞蝸居裝世外高人去。但地方大了也有不好,打掃一遍下來,便沒了無前靈泉山下的輕松。邊角旮旯,里外上下,小海也開始從早忙到晚了。
    雖然負(fù)責(zé)侍弄齋里花草的阿德說我不必做那些事,在我忙著時,坐在門前樹下聊天的兩個粗壯婦人便是用來干這些活計的,我這廂做了,她們便偷了懶去,暗里還要笑我憨傻。
    小海對著那兩位大嬸揮了揮手,忙去也。傻就傻罷,如果能讓每個時辰過得輕快些,手腳累點又何妨?
    唉,這樣想下來,難道小海注定是個丫頭命不成?秋長風(fēng)在時,被他指使的團團轉(zhuǎn)圈。好不容易脫離兩天魔掌,小海便自己操累自己?
    不過,好像聽得滿姐姐說過,如果公子回來了,這院里應(yīng)該有六個丫頭的配制。因時下公子不在,那些丫頭便都在未來的少奶奶憐星小姐跟前接受**。六個丫頭哦,有她們在秋長風(fēng)跟前,那是不是意味著小海只管將邊邊角角打掃得干干凈凈每月便有五兩銀子可拿了?還是,這院子變大了,小海該向公子提出將月錢提高那么一點……
    “人呢?怎連個人影都沒有?還不快來迎接主子?以為仗著自個兒是個鄉(xiāng)下丫頭,就可以不懂規(guī)矩了么?”
    書房內(nèi),我正踩著一個雕著花鐫著字的黑朱漆木凳,以雞毛撣子與書櫥頂端的灰塵廝殺,聽得外面一串嬌呼由遠(yuǎn)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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