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巫師不會答我的話,我曉得。
那些傳說,無論真?zhèn)危笪讕煻疾粫谖鬃迤矫袂疤萌恍?br/>
就連大巫師的萬俟家,以及蒼氏兄弟后的蒼氏,要的也只是領(lǐng)首巫族的權(quán)力。
因巫山、神廟座落巫族界內(nèi),巫族一度為各族之首。但隨著其它族力的壯大,巫族這界首之位除了在巫族壽誕與坐化日的舉界大祭祀時,得以跪列最前端外,再享不到任何殊于他族之處。各族之間的表面和氣,如強(qiáng)弩之末。尤其近幾年,在沒有了云滄海可供長生的血吸引各族的心力之后,為一絲風(fēng)吹草動,各族互訌乃至互歐之事不絕。
一句概之,巫界和平局面已然不存。
神志曰:巫神降臨于世時,正值巫界終年戰(zhàn)亂之際。巫神嘔心瀝血,歷經(jīng)十載,終將所有戰(zhàn)火消彌,使得各族和平共處……
此時又逢亂時,若將那傳說散布,無疑是給云滄海憑添助力,推上那個所有人都想?yún)s不敢想的位置。大巫師豈會行這等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云滄海,汝之妖言,永不能取信族眾,還不快快將神獸神鞭歸回原位,引頸待戮!”
管艷失笑:“這只大巫師,還真是冥頑不靈呢。”
我聳肩,“早有所料。”輕拍恚獸頭頂,“恚,我們?nèi)グ葜]你的舊主人,再看看他們將你塑得像不像,走。”
嗚嚕嗚嚕。恚獸似也被眼前這群人惹得不耐,聽見可以不必待在原地,歡叫著悠然前踱。
“云滄海,你膽敢上前一步,膽敢上前一步……” 恚獸每進(jìn)一步,諸人亦后退一步,大巫師眉目間已難掩忌諱畏懼。“再上前一步,汝當(dāng)難逃神火淬煉極懲!”
“你迫不及待地欲請神火滅我,是想在滅掉我的同時,毀掉神獸與一度被你降格外降巫鞭的神鞭么?”
吼——
咝——
一聲恚咆,一聲怒吟,交織出驚天動地的長響,又把一大片人驚得匍地難起。
大巫師突喝:“天女,云滄海如此妄為,錯在云氏教誨不力,速請云氏氏首前來料理!”
這話,我五成的贊成。不過,云氏對云滄海,非教誨不力,而是沒有教誨。沒有教誨的人竟要請來料理滄海,大巫師必定是氣糊涂了。
天女如何應(yīng)答未再細(xì)聽,因我已經(jīng)進(jìn)到了神廟。
“這是你們巫界的神?”管艷躍下,跪在神像前的袱墊上一個淺叩。“我非巫人,但神明自該受各方敬畏,見過了。”
我先她一步立在神中央殿,仰首舉望那高踞神位的巨像,與那對俯瞰眾生的眼睛對上,心際居然是一方空明。
嗚嚕——
恚獸輕靈飄身,到了神壇之上,一顆碩大頭顱在神像上拱來拱去,嗓內(nèi)嗚咽有聲,對舊主訴說著千百年的思念,間有喃喃抱怨。
“恚,很像你。”我指了指神像前恚獸的趴臥銅身,紅毛綠目,巨口利齒,栩栩如生,就加形體大小也所差無幾。
本尊卻瞧也不瞧,躍下神壇,回到了我腳邊,以兩爪墊顎趴下。
我笑,“嫉妒它可以常伴巫神?”
恚獸無聲,僅是垂下兩只大耳將頭臉遮去半截。我明白了——這廝被我說中心事,害羞了,一個脾氣不好又超愛別扭的大家伙。
我矮身撫摸恚獸毛發(fā),亦跪身拜謁:“不管滄海是不是您指定的那個,滄海都會做一些事。因為那群自私的族眾已經(jīng)惹惱了我。我不會利用恚,但也不會阻攔它幫我。而神鞭,既然您可以讓大巫師那等居心不良者掌握百年,自不介意讓它追隨滄海,只有滄海,才有可能讓它恢復(fù)到過往的神奇。”
咝咝咝——
神鞭長鳴不止,自我腰間脫出,攀游上神像的一臂,過不多時,又回到我指掌間。這一來一去,我感覺到了它靈力的急劇擴(kuò)大。顯然,是向舊主尋求慰藉去了。
“云滄海,速速出來,汝之賤骨不得沾污巫神圣地!”廟門,長喝如斯傳到。
“看罷。”我對神像道,“那些人把我惹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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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廟外,氣勢又已不同。除了面容陰鷙的大巫師,姿態(tài)脫俗的天女,護(hù)囿未離的蒼天,四位一望即知地位非凡的拖須長者位列人前,以其衣著,記起馮婆婆說過的,那該是綠青藍(lán)黑四大長老了。還有兩個人——
幾乎是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他們是誰。
云氏的氏首夫婦,天女的父親母親。兩人的臉上,不難見到天女仙容的痕跡。而兩雙眼睛,如我夢中夢到的毫無二致——冰冷,不帶任何溫暖的冰冷。
“云滄海,你未經(jīng)允許,私入神殿,可知該當(dāng)何罪?”綠袍長老首先開口。
我悠然請教:“請問長老,進(jìn)神殿該由何人允許?”
“天女、大巫師缺一不可。”
管艷輕笑一聲,“這位長老,您怎知我們未經(jīng)允許?”
長老的氣度倒不似大巫師狹隘,也不責(zé)她來歷,坦然回道:“天女與大巫師均在此,難道是本長老冤枉爾等么?”
“可是,方才他們一直此,若不想我們進(jìn)去,為何不攔住?不攔,既代表默許,不是么?”管艷斜偎著恚獸粗頸,好不愜意,“您若不信,不妨問問大巫師,方才可是他在我們行到跟前時閃開了擋在神殿門口的身子。您還可以再問天女,她可曾說過一個不字?天女還親口許下要帶滄海到巫神尊前暢所欲言呢。”
管艷……很厲害。大巫師的臉色,天女的姿態(tài),均因她這話微微起變。能以幾句話就刺傷他人者,著實厲害。
綠袍長老瞥了大巫師一眼,再看了看我身側(cè)的恚獸,道:“私進(jìn)巫殿之事可暫且不議,你私挾神獸、私搶神鞭之舉,當(dāng)無可辯駁罷?”
不辯才怪。我哂道:“神獸前來會我,我豈能不會?由此熟識又有何不對?以神獸之靈,豈會容我私扣?不然,長老此刻便將它請回,滄海絕不會攔擋。”
恚獸對我的話似有不滿,大頭向我腰間蹭了蹭,又將血口呲張如盆,對著諸人發(fā)一聲警告意味十足的低狺。
四長老面面相覷。
足足一刻鐘,諸多人中,沒有一位表現(xiàn)出“請”恚獸回家做客的意圖。
“恚,你很失敗哦,身為人家以香火供奉的神獸,居然如此不受歡迎,你該反省。”管艷又在挑撥大家伙的壞脾氣。
恚獸這一回卻半闔了眼睛,不予睬理。
這家伙的意思我自是了然,眼前縱算有人恭請如儀,它也不給面子,無人敢請正合它意。
“諸位長老休聽此賤女妖言蠱惑,分明是她以私學(xué)的巫術(shù)迷惑神獸,致使……”
“大巫師此言差矣!”四長老齊聲叱喝,面色不豫。
綠袍長老咄咄道:“神獸乃巫神開疆辟域時便存在的造化神奇,集千百年的靈氣,更身有巫神賦予的神力,除非巫神下界,否則沒有任何一種力量可使神獸降溺。”
另三位長老頷首聲援,“大巫師應(yīng)為己之失言反省三日!”
唉,那時際,我都不忍再看大巫師的灰敗神色。
“云滄海,爾身為天女藥人,叛逃出界,受大巫神追緝時,以私學(xué)巫術(shù)頑抗不降,且強(qiáng)搶神鞭居為私有,此事你可有辯辭?”青袍長老道。
“有。”我目視天女,“請問天女,你體內(nèi)的邪崇可因滄海而來?”
“非也。”代答者仍是青袍長老,“天女出生之時,正值外祟入侵巫界,欲引起一場禍及全族的瘟疫,天女以薄弱肉身將所有邪崇壓植體內(nèi),方使全族逃過一劫。天女為全族安危犧牲若斯,我等每一族人自該奉獻(xiàn)無償,無怨無悔。”
管艷嗤聲:“笑話!就算是受命于天的天女,出生之時也是一待哺娃兒,如何降壓邪祟?巫族志典上說,初生娃兒的嬌嫩肉體在血氣未除之時,可用來吸引邪祟噬食使巫者趁虛滅之。這位天女想必就是那個嬌嫩肉體,幸運的是,她留下了一命,并因那個完全非自愿的犧牲做了你們的天女。滄海,依我看,天女唯一比你幸運的地方,就是有個可供她食血的妹子。”
我承認(rèn)。而且我可以想象,當(dāng)初貢獻(xiàn)出那具嬌嫩肉體的,是這對云氏夫婦。他們以初臨人世的女兒,鞏固了云氏為巫族第一氏的地位。若那時天女難禁邪祟一命夭折,大不了再生就是,對易妊易孕的巫族來講,繁衍兒女輕而易舉。重要的是,云氏的地位穩(wěn)如磐石。
“這位姑娘,你錯了。”天女妙音柔和響起,“為了巫界眾生,縱算在此時需我舍一己之身,我亦無怨無悔。”
“那是你,不代表別人也要同你一樣無知無覺無情無緒。”管艷嬌艷的臉上不耐加劇,“你既然如此無私,就請別以一己之志強(qiáng)勉他人意識,何必要滄海以血供你?”
“何方妖女,敢如此對我天女!”云氏氏首肅冷大喝。“幾位長老,縱算云滄海巧舌如簧,強(qiáng)搶神鞭之罪不容推卸,請速發(fā)落!”
“這不難。”我將神鞭高舉過頭,“你們誰有本事,直管將神鞭取回去。”
良久,無人應(yīng)聲。
我眄向那位雙目緊攫神鞭渴望極甚者,“大巫師,你不試一試?”
后者未應(yīng),我正待詰向他人,陡聽得:“你這下賤的胚子,當(dāng)真不知羞恥!下賤人就當(dāng)有下賤人的安分,你除了供血為天女還有何存在的意義!”
我顰了眉,凝望了這位言者:“云夫人,你是生滄海的那個人么?”
世之大,無奇不有。也許會有人對自己的骨肉毫不疼惜,但不會有一個母親罵自己的兒女為下賤胚子。若滄海有幸遇上了這樣的一對人為父為母,我寧可剔骨還父,剝?nèi)膺€母,與他們再無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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