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0 法劍無情
對于徐州眾將而言,淮南軍針對河洛地區(qū)的提前種種布置是他們此前從未經(jīng)歷過的,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這就像是提前將人捆縛于刑架上,只待最后揮刀劈砍斬殺,那種爽快感簡直令人神往。
有感于兩鎮(zhèn)用兵差異的同時,徐州軍眾將們也對接下來的河洛之戰(zhàn)充滿了信心,甚至比淮南軍眾將們表現(xiàn)的還要更加熱切幾分。
一俟淮南軍中主簿介紹完此方的布置,已經(jīng)有徐州將領起身壯聲道:“桃豹此賊,不過一喪主逃奴,僥幸竊據(jù)河洛,此前因有強敵游伺于外,方得茍存于世。而今各方掣肘俱已不再,河洛之險反成困局,毋須梁公親臨,末將等必奮戰(zhàn)囚殺賊子于舊都!”
其他將領們這會兒也都紛紛開口附和,他們這些軍頭在尋常民眾面前自然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執(zhí)掌成千上萬人馬,有的時候甚至連臺中詔令都可置之不理。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就全無憂困,所面對的生存壓力甚至較之尋常人還要更沉重得多。尤其沈哲子這種江東根基深厚,朝堂勢力極高,又在江北執(zhí)掌重兵的少年方伯,簡直就是他們天生的克星。
在沈哲子面前,他們一切能夠引以為傲的資本都顯得貧瘠無力,甚至連逃避都做不到。像往年那種彼此串聯(lián)對抗外來者、或是閉門不出而不應王命,在淮南軍面前都不湊效,因為淮南軍的實力已經(jīng)遠勝于他們,選擇對抗乃是下下之策。
至于投靠江東權門,且不說他們有沒有那種渠道,即便是有,江東目下那些執(zhí)政權門又有哪一方能夠篤定勝過沈家?
誠然如今的沈氏較之全盛時期的瑯琊王氏還差了許多,但當年他們這些流民帥是憑著王命大勢才勝過了作亂的王敦。但眼下的沈家尤其是梁公沈哲子,乃是南北公認晉祚中興的大功臣,就連郗公都支持其人入主徐州,他們這些人又有什么資格和理由去反對?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現(xiàn)在甚至就連引寇自重都找不到一個對象。尤其在目下晉祚大昌之勢明顯,而胡勢日漸傾頹的情況下,擺在他們面前唯一的明路就是不要再有太多想法,盡可能在江北將要形成的新秩序中占據(jù)一個有利位置。
而想要達成這一意圖,最好的途徑無疑是軍功。只要有軍功在手,無論來日是否梁公入主徐州,他們各自也都能夠有所保障。
此前黎陽一戰(zhàn)他們已經(jīng)錯過,而且看起來眼下河洛之戰(zhàn)打完之后,今年基本上便不會再有什么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所以到了這一刻,徐州眾將們真是再無觀望之念,因為這已經(jīng)可以說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了。
雖然到了眼下,淮南軍幾乎已經(jīng)將收復河洛的前期道路鋪平,他們到現(xiàn)在才踴躍請戰(zhàn),難免有摘桃子之嫌,但有表態(tài)總好過全無表態(tài)。
對于徐州眾將的踴躍請戰(zhàn),沈哲子也都含笑以對,他本來就沒打算由淮南軍徹底包圓所有戰(zhàn)事。如果完全將徐州軍隔絕在外的話,對于日后他接替郗鑒也是有害無利。
雖然眼下淮南軍已經(jīng)不再懼怕徐州軍頭們串聯(lián)抱團,但畢竟彼此都是王師的一部分,能夠用更緩和的手段解決,還是要竭力避免徹底交惡。
更何況,徐州軍雖然近年來戰(zhàn)績表現(xiàn)不如淮南軍亮眼,但在淮南軍崛起之前,淮水方面是完全靠著這些將士們頑抗力撐,才將戰(zhàn)線維持在淮水一線,使江東避免了直接遭受兵事侵害。
沈哲子連河北那些難民們都不愿放棄,更不要說徐州這些無論戰(zhàn)功還是戰(zhàn)斗力都有可夸的將士們。徐州這些軍頭們雖然各有私謀私計,但彼此之間并不存在什么原則性的沖突。
只要能出現(xiàn)一個足夠服眾的人選,拿出一個相對合理的利益分配方案,徐州這些軍頭們自然能夠糅合成為一股強大的戰(zhàn)力。而北府軍正是在滿足了這些前提之后才得以出現(xiàn)在歷史舞臺上,成為晉祚續(xù)命的稻草,而后在不得法的運用后又最終終結了晉祚。
他抬起手來,先打斷那些徐州將領們的請戰(zhàn),而后讓人張掛起了河洛地圖,這地圖上除了將一些關隘清晰標注之外,還包括敵我雙方的兵力分配圖。
淮南軍的兵力分配自然很明確,南面伊闕方向萬余軍隊,除了圍困伊闕要塞之外,另分布在周邊一些小的關隘之間。
另一個重點便是成皋,除了原本虎牢城外郭誦本部兵力之外,距離不遠的滎陽也成了大軍集結所在。而在成皋和滎陽之間,便是敖倉這個原本的重地。
兩漢之際包括三國時期,敖倉都是一個重要的倉儲集運中心兼重要的黃河渡口。可是現(xiàn)在敖倉的地位已經(jīng)有所下降,倉舍早已空空,只是作為水軍的一個集結地。
至于敵軍的兵力情況,大約在兩到三萬之間,其兵力具體分布情況也大約能夠推算出來。南面伊闕方面守軍大約在兩千人左右,但在圍困前后還有將近三千人的機動部隊于此左近活動。
成皋守軍三千余人,但這沒有什么參考意義,因為敵軍隨時可以增援。而且單憑這三千人,在保證糧草物用充足的情況下,便可憑借地險將大軍頑抗于外。
另外在洛陽對面的邙山和河內(nèi)區(qū)域,此前韓晃的騎兵于此掃蕩,同樣發(fā)現(xiàn)有三千人左右的敵軍。不過這一部分敵軍其中有一部分已經(jīng)退回了河中的小平津,另一部分則仍在邙山附近游弋。
這么算起來,桃豹的主力軍隊,應該還是主要留守于洛陽。這也符合外界對其軍的認知,一路潰軍客居于河洛,根本沒有足夠的凝聚力鋪設于外而保持不散,只能集結起來進行實質(zhì)的人身掌控才能維持住整個軍隊團體。
“彼此雖然兵力懸殊,但諸位也要切記不可輕敵。首先洛陽坐擁八關之險,若由外入內(nèi),則必為分師挺入,若乏于呼應,則難成平推之勢。其次桃豹之軍雖為殘師,仍然不可小覷,羯國早年于河內(nèi)之地多設馬廄,畜力多為桃豹所得,因是其軍騎眾不乏……”
沈哲子神色鄭重提醒眾將不可輕敵,河洛這一獨特地形,能夠給戰(zhàn)術上帶來的變化實在是太多了。若是各軍輕率冒進,桃豹的軍隊完全可以憑著不弱的機動性,依托河洛之間尚算廣闊的縱深而分頭擊破。
所以沈哲子雖然在河洛周邊險關布置諸多,但也并不自恃兵多而大肆分兵殺入。明末薩爾滸之戰(zhàn)便是一個極為典型的反面例子,而河洛這個作戰(zhàn)區(qū)域較之薩爾滸戰(zhàn)區(qū)只大不小,想要在這么廣袤的區(qū)域上達成戰(zhàn)略配合,難度要更大得多。
《三國策》中曹操建策全制其險,一方面是針對山東諸侯各自為戰(zhàn)、互無統(tǒng)屬的情況下,另一方面其戰(zhàn)術意圖核心在于只困不打,各方全都堵起來,高壘深壁,勿與戰(zhàn),以順誅逆,嚇死董卓。
沈哲子如今分制其險,也不是指望這些分師攻入河洛,而是堵死桃豹軍隊流竄的通道。至于他的真正殺招,還在于黃河上。
徐州軍的到來,攜來許多中、大型戰(zhàn)船,使得晉軍原本就占優(yōu)勢的水軍優(yōu)勢更加明顯。而且時下已經(jīng)將入深秋,黃河水流變緩,使得溯流而擊困難變小許多。
憑著如今王師舟船之盛,一次性便可往黃河岸邊投放數(shù)萬兵力,而且軍中不乏克制騎兵半渡而攻的卻月戰(zhàn)車。洛陽與黃河之間緩沖地帶本就狹小,一旦桃豹軍隊不能頂住晉軍第一輪的沖擊,很快便可達成兵臨城下!
“今次為戰(zhàn),雖非直踏虜庭,但永嘉之后,王師少有重歸河洛舊都,即便有進,也多旋來旋去。今次大軍十萬集于河津,壯勢已成,唯以速戰(zhàn),一竟全功!”
沈哲子講到這里,手按佩劍自席中立起,肅容道:“臨戰(zhàn)在即,不發(fā)衰聲。只請諸位謹記,此一役關乎社稷國運,我奉節(jié)督軍至此,唯二事與諸君共享,一者大功分酬,一者法劍無情!”
眾將聞言后俱都凜然,紛紛起身抱拳大吼道:“與大都督共享殊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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