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個小目標(biāo)
大龍頂下的鐵匠鋪外,站著幾個人,錄事賈倫、司法佐劉漢常、司倉佐韋敬業(yè)、佐史王直等本縣胥吏都在。</br>
此外,還有剛剛被調(diào)撥到東海的戍主褚在山。</br>
原本東海并沒有戍兵守邊,就是海州,守兵也不多,僅僅在北境懷仁縣附近臨海有一鎮(zhèn)兵馬,叫荻水鎮(zhèn)。</br>
因為水道的原因,周兵南侵的話,肯定是攻壽州、濠州、泗州等南下的咽喉重鎮(zhèn),攻陷了那些城池,江北之地也就大多淪陷。</br>
而東海被封國,唐主調(diào)遣來一戍兵馬,在東海國主麾下聽令,固然是唐主對東海國主的恩寵,在東海國主府兵還未招募之時,為東海國主守土,但隱隱的,也有監(jiān)視之意。</br>
褚在山這一戍,是五十名重步卒,頗為訓(xùn)練有素。</br>
褚在山,其實心里是有些無奈的,他由小卒累為戍主,卻是戰(zhàn)陣之上,一向身先士卒,持陌刀用血肉之軀拼出來的。</br>
現(xiàn)今,卻被派了這么一個清閑差事,他實在郁悶的很,但沒辦法,誰叫上頭沒人呢。</br>
而這東海國的小國主,也實在,唉,讓人沒辦法說。</br>
這幾天,竟然一直在打鐵。</br>
真是太荒唐了吧?</br>
鐵匠鋪中,爐火熊熊,陸寧光著膀子,正揮舞著鐵錘鍛打那燒紅的流鐵。</br>
鐵匠鋪里太熱,加之火星四濺,劉漢常等胥吏和褚在山只能在外等候。</br>
褚在山,本來滿心煩躁,這幾日每天來拜見國主,都聽說國主在打鐵,今天索性來了這打鐵鋪外等。</br>
不過看著陸寧打鐵的身影,他的神色漸漸變了。</br>
眼見鐵鋪里,那位小國主揮舞鐵錘,如揮稻草,但捶打那流紅之鐵,卻又好似機(jī)械臂膀一般,是那么的平穩(wěn)和精確,海綿似紅鐵里的黑色雜質(zhì),隨著火星亂飛,那黑色雜質(zhì)好似肉眼可見的在一點點減少。</br>
這,這是什么神技?歐冶子、干將、莫邪就是這樣鍛打的么?</br>
褚在山心里驚駭,他雖然不是鐵匠,但對打鐵的門道多少懂一些。</br>
眼見流鐵一次次加熱燒的通紅,這位小國主動作好似某種機(jī)械一般,就這樣連續(xù)不斷的重復(fù)著,漸漸的,幾個時辰過去,天都快黑了,那國主第下,卻好似不知道疲倦一般,他也早就傻了眼。</br>
雖然聽聞這位小國主被封國,是因為射死了周主,但周主中伏,誰射死又怎樣?不過是走了狗屎運而已。</br>
但現(xiàn)在,褚在山目光一陣閃爍,心中驚駭無比,這位小國主,神力若斯?!</br>
他又想起這幾天的傳聞,聽那劉佐史說,這位小國主修好了臨洪江上的筒車,而且,還正準(zhǔn)備再建造幾個筒車,這位國主第下打造的一些鐵器小件,簡直神了,就說一種叫螺絲釘?shù)?,可解決了工匠們特別大的難題。</br>
而且,這位小國主,好似對耕種也有心得,叫人挖了發(fā)酵池,要發(fā)酵積肥。</br>
這些,褚在山原本以為只是小國主的屬下們亂拍馬屁,但現(xiàn)今看,只怕,只怕這些傳聞,未必是假的!</br>
望著鐵匠鋪中那少年國主的身影,褚在山臉色漸漸凝重起來。</br>
……</br>
終于,陸寧的動作突然停了。</br>
然后,便是冷卻。</br>
鐵匠鋪很快白煙滾滾,看不清里面情形。</br>
“總算成了!”陸寧大笑著走出來。</br>
他滿頭大汗,看不出肌肉虬結(jié)的上身,便如雨水澆過一般。</br>
心里卻覺得很暢快,在這個世界,總覺得一身力氣沒地方發(fā)泄,這幾天,卻是發(fā)泄了一個夠,雖然疲累無比,但卻是那么的舒暢。</br>
陸寧身后十幾名鐵匠,看著陸寧背影都是驚駭加崇慕,這位國主第下,簡直可以當(dāng)鐵匠的祖師爺了。</br>
“重鑄輕鍛!是吾等冶鐵的誤區(qū),是以好的工匠,才會越來越少?!?lt;/br>
陸寧嘆息著說。</br>
眾人并不知道陸寧話里的意思,但劉漢常等吏員,自然紛紛點頭稱是。</br>
陸寧卻是有感而發(fā),冶鐵術(shù)華夏自古便領(lǐng)先世界,鑄鐵術(shù)領(lǐng)先歐洲數(shù)百年,但也正因為鑄鐵術(shù)的出現(xiàn),生產(chǎn)生鐵,使得出鐵量大增,更可以成建制的生產(chǎn)鐵器,又使得華夏冶鐵有了一個誤區(qū),以前的百煉鋼,工匠們嫌麻煩,出鐵少,漸漸越來越少。</br>
但對于精兵利器,對于上等鎧甲,乃至對于雛形中的火器槍管等等,反復(fù)鍛打取得高質(zhì)量鋼鐵卻是必不可少。</br>
以現(xiàn)在乃至幾百年后的技術(shù)水平,煉鐵,只能繁復(fù)鍛打,所謂千錘百煉!才能去掉鐵中的部分碳含量及其它雜質(zhì),得到優(yōu)質(zhì)鋼鐵。</br>
而華夏的鐵器鑄造,很多時候是官方壟斷,生產(chǎn)武器,講究大批量成規(guī)模生產(chǎn),這固然是一種優(yōu)勢,但從另一個角度,也是一個劣勢。</br>
歐洲就不同,他們只有貴族子弟才能用上好鎧甲上好武器,所以,工匠們會反復(fù)鍛打得到上好鋼鐵,一代代的,技藝也就越來越純熟,實則從宋朝以后,以精良鋼鐵的鍛造來說,華夏已經(jīng)逐漸落后于西方及阿拉伯地區(qū)。</br>
而要制造火器的槍管,也必然要用這種千錘百煉的精鐵。</br>
甘家村,他已經(jīng)令人收購?fù)料?,硫磺木炭等自不在話下,只看,自己逐漸熟悉這個世界打鐵節(jié)奏后,打造出的槍管用鐵鑄模成型時,能容納多少火藥的爆炸沖量吧。</br>
不過感覺,不太樂觀。</br>
可能以后更多的心思,還是用在冷兵器的改進(jìn)上。</br>
“好刀!”褚在山突然大喊一聲,跑過去,猛地捧起陸寧出爐冷卻后的陌刀。</br>
這幾天,陸寧千錘百煉,就是在打造這柄陌刀、</br>
褚在山握著這新鮮出爐的陌刀,眼睛都藍(lán)了,心說若我那一戍,人人都有如此神器,那戰(zhàn)斗力,只怕立刻會翻升一倍。</br>
這柄陌刀,比褚在山統(tǒng)領(lǐng)戍兵之陌刀反而略輕一些,但刀刃寒森森鋒利無比,刀柄更握著極為舒服,觀之就知道比普通陌刀刀柄堅固而又更具韌性。</br>
如此神兵,褚在山心里之感慨,已經(jīng)無法言語。</br>
看著褚在山恨不得將手中刀舔上幾舔的舔狗模樣,甘二郎撓頭,不過想起前幾天他剛剛看到螺絲釘?shù)臅r候,也是差不多神情,對螺絲釘?shù)挠锰?,他多少能想象得到,以后匠人們,會如何便捷,一些解決不了的技術(shù)難題,又是如何會迎刃而解。</br>
“你就是褚在山?好!看著就孔武有力!今天我作東,咱們大魚大肉吃起來!”陸寧揮了揮手,一些實驗終于有了成果,他心中也很暢快。</br>
比如螺絲釘,他依仗自己對力量技巧的精確掌控,卻是打造出了一些模具,這樣的話,這里的普通鐵匠就可以澆鑄螺絲釘了,當(dāng)然,比之后世的螺絲釘,這些普通鐵匠澆鑄的生鐵螺絲釘,質(zhì)量一個天一個地,而且,螺紋很粗糙,也很容易生銹,但,也能用不是?</br>
此外,陸寧還用自己鍛打的百煉鋼打造了一些斧子、鑿子、刨子等木匠用的工具,尤其是刨子,比之現(xiàn)在木匠用的刨子,那可好用太多太多了。</br>
修筒車,這些工具就很派上了用場。</br>
一些農(nóng)具的改進(jìn),自己也可以提供些思路。</br>
琢磨著,自己要做的也差不多了,其余的,那些鐵匠學(xué)徒們慢慢琢磨吧。</br>
不然,事事都靠自己,那自己這一輩子,打鐵都打不完。</br>
心下暢快,陸寧帶著褚在山、甘二郎及諸胥吏,來到這山腳一家匠戶家里,令匠戶去沽了酒,搞了些野味,大快朵頤,這幾天,他和這些匠戶混的很熟,當(dāng)然,匠戶們,可沒人敢在心里認(rèn)為自己和國主第下熟絡(luò)。</br>
現(xiàn)今,本縣公文已經(jīng)傳達(dá)各個坊市村落,東海封國,國主為陸寧一事,已經(jīng)全縣都知道了。</br>
香噴噴的獸肉,陸寧反而吃的不多,不過酒到杯干,喝得甚是盡興。</br>
眾胥吏,都不太敢說話。</br>
褚在山同樣有些拘謹(jǐn),這位少年國主,品階高他快三十多級,他開始覺得這小國主是瞎貓碰死耗子才得了貪天之功,現(xiàn)在早不這么想,心里更油然升起敬畏之感。</br>
“第下真是神乎其技,小人想知道,第下還有什么不懂的么?”幾巡之后,錄事賈倫喝得微醺,一臉無奈的問。</br>
陸寧笑著說:“我不懂的多了,我就是什么都喜歡琢磨,瞎琢磨?!?lt;/br>
“第下,對將來,可有什么謀劃?”借著酒意,褚在山半真半假的笑問。</br>
陸寧微微一怔,這話,其實有些交淺言深了,畢竟,這褚在山,自己是第一次見。</br>
看來,這些武人,都有點缺心眼。</br>
有這樣套話的嗎?</br>
前世,自己手下行動小組里最憨厚老實的大傻也沒這樣?。?lt;/br>
不過,官場及上下階層文化,確實是到了明清才被玩到極致,自己的時代,就更是精益求精。</br>
琢磨著,手突然指了指紙窗外,那里有些匠人的孩童,各個都是滿臉菜色瘦弱無比,聚在一起,各個咬著手指,好似在聞著屋內(nèi)飄出的肉香解饞。</br>
“謀劃倒是談不上!如果說有個小目標(biāo),就是讓我治下的這些孩童,將來都能吃上肉!”</br>
褚在山一口老酒差點噴出來。</br>
眾胥吏,立刻諛詞如潮,什么國主慈悲大義,什么第下心系蒼生之類的。</br>
但是,顯然誰也不認(rèn)為這是陸寧的真心話,無非是上位者的官話套話。</br>
陸寧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釋,拿起杯子,示意幾人喝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