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 白噪聲
任敖之突然睜開了雙眼,隨即又在一陣眩暈中閉上了眼睛,耳邊是一陣低沉的嗡鳴,讓他感覺全身都在震顫。
可是身下傳來的感覺卻在提醒著他,沒有什么嗡鳴,沒有什么震顫,他好好地躺在一張床上。
耳鳴?好嚴重。
躺了一會,他感覺自己的聽覺逐漸恢復了正常,可是腦袋依舊昏昏沉沉的,稍微晃一晃頭就感覺腦仁一陣鈍挫的疼痛。
再次睜開眼,白茫茫的一片,任敖之草草地觀察了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似乎是在一間病房里,白色的房間很大,枕側是一臺顯示屏,漆黑的底色上面跳動著幾根曲折的線。
看了幾眼自己的心電圖他沒看出什么異常,昏迷之前的記憶也逐漸在腦海中彌散開來。
妹妹……
是那些“警察”吧,自己既然已經被完好的送到了醫(yī)院想來被自己護著的妹妹也已經安全了吧。
最好還是詢問一下這里的相關人員。
任敖之躺了一會,感覺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就下意識地想從病床上坐起來,可是無論他怎么伸手,右手都摸不到床鋪,接著右肩一陣劇痛,就感覺那里的骨頭一陣酸麻,他頓時疼的汗都下來了。
他這個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的右臂似乎已經沒有了。
他心里空蕩蕩的,什么想法都沒有,可是當他真的意識到自己沒有了右手的時候,那些恐懼與絕望就驟然浮上了心頭。
往好的方向想想,至少自己現(xiàn)在還活的好好的,只是少了一條手臂,沒事的,他這樣對自己說。
可是他依舊感覺自己的右臂似乎還在,他閉上眼睛舉起右臂在身前劃過一道半弧再舉到眼前,睜眼眼前空無一物,劇烈的幻痛在肩上瞬間爆炸,不,不只是肩,整條手臂都在劇痛中抽搐。
沒有存在的疼痛。
他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他知道這只是幻覺,他現(xiàn)在已經沒有右手了,對了,妹妹呢?
痛感果然減緩了,其實仔細感受一下,他也能感覺到右肩木木的,有時細微的動作觸碰到右肩也不會有什么感覺,似乎是麻醉的藥效還沒有過去。
他用僅存的左手撐著坐起了身,按響了床頭的鈴。
全身虛弱的使不上力,注意力難以集中,應該是失血過多的原因,或許還有麻醉藥的功勞,僅僅是坐起來就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旋轉。
很快的,緊閉的門就被打開了,首先推門而進的卻不是醫(yī)生,而是一個沒見過的中年男人,干凈利落的短發(fā),身材不高沒有戴眼鏡,膚色較常人略深,跟在他后面的才是穿著熟悉的白大褂的醫(yī)生。
“您好,還請問您是……”任敖之有些笨拙地靠坐在病床上,向眼前這個剛剛走進來的陌生人遞過去了疑惑的目光。
“任先生,你好,介紹一下,我是上海應用物理研究室的工程師盧樂。”那人整理了一番衣角,走過來看了一眼任敖之的右肩,然后向他伸出了左手,向他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任敖之略顯艱難地和他握了手,目光移到他身后的那個人身上,“這位醫(yī)生同志怎么稱呼?”
那位后進來的穿著白大褂的老者倒是不急不躁地抬了一下手,向他點了點頭,“看上去精神似乎好多了啊,你好任敖之同志,我是李朝陽,你的主刀醫(yī)師,如果你感覺有什么感覺身體有什么異樣的話都可以告訴我?!?br/>
“李先生?您好,還有我的手術……”任敖之頷首,詢問。
“這位是神經外科的李大夫,是你定向感覺神經移植手術的主刀?!北R樂整理了一番衣角,然后向任敖之簡單介紹了一下。
“定向感覺神經移植手術?嗯……是準備給我裝義肢了么?”任敖之沉吟片刻,隨即反映了過來,這是裝備最新觸感義肢的必須基礎。
“沒錯?!北R樂爽朗的笑了一下整理了一番衣角,“我就是研究義肢的,但是苦于沒有合適的研究對象,工程進度已經有好久沒有大的進展了,不過……對不起有些失禮了,但是接下來我們終于有了合適的研究對象了?!?br/>
任敖之聽了之后苦笑出聲,“沒關系的,說實話能有個義肢我就很高興了,實驗的事我會配合的?!?br/>
“理解就好,畢竟我們的進度完全沒能跟上美國那邊的,一口飯吃不出來個胖子,很多實際的應用測試都沒有,進度什么的怎么可能跟得上?!北R樂觀察了一眼任敖之的表情,隨即笑著抱怨道,“像這種東西確實還沒辦法做到無償供應啊?!?br/>
“那么這份文件就還請先簽一下名吧?!闭f完之后,他向任敖之遞出了本來一直帶著的那份文件。
任敖之把文件一拿過來剛看了個臺頭眉腳就是一跳,“你也要去西安么?”
盧樂笑呵呵地看著正在用左手歪歪扭扭地簽字的任敖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頓了少頃才意識到他的問題,“啊,啊啊,是啊,接下來我也要被掉到西安和你一起共事了,之后的日子還請多多指教啊?!?br/>
“呵,我現(xiàn)在都是這樣的殘疾人了,上面還是要我去啊。誒,真是受寵若驚了,感激組織對我的培養(yǎng)啊?!比伟街灪昧俗?,一邊把文件遞交回了盧樂的手上,一邊打趣的說道。
盧樂聽了之后只是笑笑,沒有接話,頓了少頃才又說道:“那么你先休息一下吧,可能明天就要去西安了,到時候轉院到西京。”
他聽完之后皺了皺眉,“時間怎么趕的嘛?”
“是的沒錯,明天是周一,因為一些原因時間很緊,還有一些工作需要你現(xiàn)場確認一下,至于你的身體,只是缺血而已,雖然少了條胳臂但是只要再調養(yǎng)一段時間,等傷口感染的高危期過去之后應該就可以出院了——不得不說,您的身體素質真的很好?!睂τ谌伟街囊苫螅R樂只能抱歉地這樣回復。
“這樣么?”任敖之嘆了口氣,感到一陣疲倦,“那么就拜托你們了?!?br/>
“沒關系的,轉院的手續(xù)已經辦好了,相關的事宜也已經通知過你的家人了,其他的事情就放心吧,所里已經安排妥當了?!边@個時候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身著職業(yè)裝的女子走了進來,她身板挺得筆直,目光沒有一絲的猶疑干凈而純粹,迎著任敖之的目光,她這么對他說到。
“還有這個,看完簽一下名?!边@位突然走進來的女子沒有作自我介紹,只是從隨身攜帶著的一個公文包里面取出了一疊紅頭文件,同筆一起遞給了任敖之。
任敖之看了一下文件,這是一份高能所方面的移交許可,里面有自己的個人資料以及家庭背景的調查聲明,所長已經簽過字了,現(xiàn)在就差他的簽名許可了。
他沒有再遲疑,把自己的名字簽好交給了眼前的女子。
那個女子拿過來看了一眼,確定沒有問題之后又拿出來一個牛皮的文件袋將這些給密封裝好。
在把文件袋收回去的時候,他看見了牛皮的文件袋上一個猩紅的印章——絕密。
他微微挑眉,喊住了馬上就轉身想要離開的女子,“同志,慢走,還想問一下,當時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小女孩——我的妹妹任以若怎么樣了?”
女子聽見了,轉過身,向他點了一下頭,“她很好,已經做過了安撫工作,做過基本的一些筆錄之后,應該在昨天下午六點左右就已經送回您家里面了?!?br/>
“她沒事么?”任敖之松了口氣,躺回了床上,終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整個人都看上去輕松了不少。
“嗯,沒有事,等您這邊穩(wěn)定下來之后,您可以給她打個電話?!彼慈伟街潘上聛淼臉幼?,也勾著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就出門了。
之后房間里面的另外兩個人也陸續(xù)向他告辭,離開了病房。
他左手別扭地撐了身子,重新躺下,長長地舒了口氣,空蕩蕩的病房里最后只剩下醫(yī)療器具發(fā)出的微不可聞的白噪聲。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剛才他似乎一直沒有問那個女同志的名字。
她是誰來著?
放松下來了的他迷迷糊糊的躺著,然后潮水一般的幻肢痛逐漸向他涌來,想要將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