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幫助
青竹哼了一聲,躺倒在床上,將玉哥兒抱過來,放在在自己胸口,點點他的小鼻鼻子,道:“五姑姑的這個仇,咱們一定得報。”
“報!”玉哥兒笑咯咯鸚鵡學(xué)舌。
采薇輕輕踹了一腳青竹:“你可別教玉哥兒亂七八糟的東西。”
青竹白她一眼:“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兩大一小鬧了一會兒,青竹也知道采薇得休息,抱著玉哥兒出了門。
因為采薇受傷,文茵這晚暫時被父親放了出來看妹妹,姐妹倆難得睡在一張床上說話。
文茵不知道采薇是受得槍傷,卻也因為是自己害得妹妹受傷,自責(zé)不已,躺在被子中,握著她的手唉聲嘆氣道:“要不是我讓你去見宋之煥,你也不會遭這個無妄之災(zāi)。”
采薇笑說:“這種事誰預(yù)料得到,我這不是沒事么?對了,宋之煥說會買好船票,等你一起上船。我看他人品不錯,在船上得兩三個月,有他照應(yīng),我還是挺放心的。”
文茵微微一愣,又吃吃笑起來:“我怎么你這語氣,好像你是姐姐一般。”
采薇笑道:“我是覺得你一個人出去,有點擔(dān)心。”
對她來說,二十歲的文茵,確實還太年輕,語氣難免會跟之前做妹妹的采薇不一樣。
文茵道:“沒事的,有表叔在那邊接應(yīng),也就是船上這兩三個月稍微讓人緊張些。不過有宋之煥同行,我倒也不害怕,他是個挺讓人放心的男孩子。”
采薇笑:“嗯,他比你不喜歡的丘八好多了,女孩子若是嫁給這樣的男子,還是挺讓人安心的。”
文茵在感情上本還沒怎么開竅,但聽她這么一說,忽然像是意識到什么,臉上一熱,掐了她一把,啐了一聲道:“你瞎想什么呢?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
采薇做出一臉無辜的樣子:“我可什么都沒說。”
文茵對于愛情的認(rèn)知,只是來自于中國話本和西方愛情小說,以及新思想中自由戀愛這個理論知識。她認(rèn)為自己肯定是要自由戀愛的,但至于要去愛什么人,卻從來沒想過。現(xiàn)下被采薇這么一點撥,腦子里浮現(xiàn)宋之煥清俊的模樣,想到要和這個人一同去美利堅尋找理想之火,心中那種一直沒動過的弦像是忽然被人撥弄了一下,輕輕蕩漾起來。
她是爽朗熱情的女孩子,心弦一動,便忍不住問:“你真覺得宋之煥這個人不錯?”
采薇道:“當(dāng)然,今天丹桂園出事時,所有人都從里面往外沖,而他因為祖父還在里面,完全不顧自己安危,逆著人流跑了回去。”
文茵聽她這么說,憂心忡忡道:“也不知道他受傷了沒有?”
采薇道:“放心吧,今天戲園里除了幾個亂黨,沒聽說有人受什么傷的,就算是真的傷到,估摸著也就跟我差不多。”
文茵道:“但愿吧。”想了想,又憤憤道,“我就說那些丘八專愛欺負(fù)咱們自己人。”
采薇腦子里浮現(xiàn)謝季明那張冷漠的臉,又趕緊擺擺頭,將那張面孔驅(qū)逐出去。
文茵只被放出來陪了妹妹一晚上,隔日又被他爹趕回了靜心閣。
江鶴年下令暫時不讓采薇出門,但她既然決定幫文茵,就得幫她把事情都辦得妥妥帖帖。
上回被抓回來后,文茵兌換的美鈔和英鎊全被江鶴年沒收。船票那邊不用擔(dān)心,但留洋需要的錢,她得給文茵準(zhǔn)備好。
沒法再光明正大走正門出去,采薇就悄悄出。
沁園這樣的大園子,有幾處角門,只要趁人不注意,要出去還是很容易的。四喜是個忠心耿耿的丫鬟,但上次在丹桂園被嚇了一回,如今在家里,只要采薇出房間,她就寸步不離,要是讓她知道,自己要獨自一人出去,得嚇破膽子。
好在這丫頭并不算太機靈,采薇隨便尋了個理由,就把她糊弄過去了,她下午出門時,傻四喜還以為她在房中睡覺呢。
他們這些小姐手上現(xiàn)錢不多,但珠寶首飾卻是不缺,文茵和她都有好幾樣價值不菲的首飾,去當(dāng)鋪當(dāng)?shù)簦辽倌苤Ц端诿绹粌赡甑馁M用。哪怕不夠,只要出了國,江鶴年還真能不管女兒?到時候肯定還是得老老實實寄錢。
雖然采薇來這個時代還沒怎出過門,但現(xiàn)下的上海比一百年后小多了,倒是不用擔(dān)心找不著方向。
這趟出門一路順利,在當(dāng)鋪把首飾換了大額銀票,她坐上電車直奔渣打銀行去兌換旅行支票和英鎊美鈔。
現(xiàn)鈔不能帶太多,太多了會招來豺狼,太少了又不頂事,幾百塊應(yīng)該差不多。
順利拿到支票和現(xiàn)鈔,采薇心里一顆大石頭總算落地,小心翼翼塞進(jìn)自己的小坤包里,出門打道回府。
見路邊有兩輛等候的黃包車,她走過去。
其中一個車夫上前熱情地招呼:“小姐,您請。”
采薇正要上車,卻無意間瞥到這笑盈盈的車夫,朝不遠(yuǎn)處的兩人使了個古怪的眼色,她下意識朝那兩人看了眼。身穿灰色短褂,嘴上叼著煙,典型的上海灘流氓地痞。
她心里咯噔一下,迅速反應(yīng)過來自己這是被盯上了,趕緊收回腳轉(zhuǎn)身,沿著人行道匆匆往前走。
“小姐,怎么走了啊?”
車夫在后面叫,采薇置若罔聞。
然而,身后很快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應(yīng)該是剛剛那兩人追了過來。
哪怕是百年之后的法治社會,當(dāng)街搶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何況是當(dāng)下這個亂世中魚龍混雜的上海灘,她一個揣著巨款的女子,那就是一只肥羊。
她腳下蹭蹭加快速度,腦子呼啦啦地轉(zhuǎn),得趕緊想出一個辦法來才行。
許是老天有眼,就在身后腳步越來越近時,前方幾米處,忽然出現(xiàn)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男人今日穿著西裝,只一個人,正朝停靠在街邊的一輛福特車走去。
采薇靈機一動,在他打開車門的瞬間,飛速上前,鉆進(jìn)了副駕駛座,還順手鎖了門。
正彎身要上車的謝煊,看到忽然出現(xiàn)在副駕駛座的少女,愣了下,微微皺了皺眉。
他自然還記得她,所以倒也沒特別大的反應(yīng)。
采薇轉(zhuǎn)過頭,睜大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看向他,喘著氣說:“有人要當(dāng)街搶錢,長官管不管?”
那雙漂亮的黑眸,略略閃著驚慌的光芒,比起上回,多了點屬于少女的楚楚可憐。
謝煊回過頭看去,只見兩個男人正往這邊跑過來。
他挑挑眉頭,將身子從車內(nèi)退出來,關(guān)上車門,轉(zhuǎn)過身靠在車窗邊,從褲袋里掏出煙和火柴,不緊不慢點上一根煙,透著煙霧,看向跑過來的兩人。
那兩人也明白,女孩兒是因為發(fā)現(xiàn)他們,才躲進(jìn)這車?yán)铮蛙囎拥闹魅耍瑧?yīng)該沒有半點關(guān)系。
其中一人轉(zhuǎn)到副駕駛座,用力拍打采薇那邊的車窗:“下車!”
另一個人停在謝煊跟前,客客氣氣道:“這位公子,我們家丫鬟偷了主人的錢財逃跑,我們奉命把人捉回去。還請公子行個方便?”
在大上海能開得起汽車的,不是權(quán)貴就是富賈,尋常人是惹不起的。這倆混三教九流的地痞,自然明白這道理,所以不敢一上來就得罪這開車的男人。
謝煊比這人高了半個頭,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口煙,睥睨般看著他,笑問:“你們家丫鬟?怎么證明?”
男人道:“他手袋里有美鈔和英鎊。”說著又補充,“我們家主人是洋買辦,這是和洋人做生意的錢,被這丫頭偷走了,我們得趕緊拿回來,不然回去沒法跟主人交差。”
謝煊微微彎身轉(zhuǎn)頭,看了眼車內(nèi)穩(wěn)坐泰山的少女,又直起身對男人道:“可我看她不像丫鬟,哪家的丫鬟是穿綾羅綢緞的。依我看,她應(yīng)該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才對。”
男人道:“那都是她偷得主人家的東西。”
采薇這會兒是真不急了,雖然自己這位太姥爺草菅人命,但軍政府的人,不至于對這種事坐視不理。
“這樣啊!”謝煊點點頭,將煙夾在指間,對著男人微微張開手臂,道,“車鑰匙在我腰上,你自己拿下來去開門。”
坐在車內(nèi)的采薇聽到他這話,驚愕轉(zhuǎn)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駕駛室外的兩人。
只見她那位太姥爺張著手臂背靠窗站著,短褂男人正傾身伸手去摸他腰間的鑰匙。
但是那人手上的動作,在探到他腰側(cè)時,忽然間就凝滯住。
采薇隔著車窗,明顯看到那人臉色大變,在遲疑片刻后,迅速收回手,朝面前叼著煙似笑非笑的人,鞠了個躬,飛速繞過到車另一側(cè),拉起同伴匆匆離開。
“趕緊走!”
“作甚?”同伴問。
“那人是兵,身上有槍。”
地痞流氓怕什么?當(dāng)然也是怕拿槍的兵。
采薇自然也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見那兩人跑遠(yuǎn),稍稍松了口氣,正準(zhǔn)備道謝下車,謝煊已經(jīng)坐上駕駛座,也沒看她,直接點火啟動車子。
他淡聲說:“財不露白,既然你已經(jīng)露了財,一個人肯定是從這里出不去的。我送你一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