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一更
采薇被謝煊牽著下臺階, 在聽到后面?zhèn)鱽淼牡偷托β晻r,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只見呈毓站在原處,看著他們彎著唇在笑。
他那張臉其實生得很不錯,只是笑起來, 嘴角雖然彎著弧度,卻不達眼底,那雙滿人特有的褐色眸子, 有種詭異的陰鷙, 看人時, 像是能將人看穿一樣,于是面上便多了幾分譏誚和傲慢。
采薇只覺得不寒而栗,不著痕跡地回過了頭。
幾個人下了畫舫,陳青山忍不住小聲嘀咕:“大清都亡了兩年多了, 京城旗人的日子一如不如一日, 這前清貝勒爺怎么還這么大排場?”
可不是么?
剛剛那畫舫里至少十幾個隨從和丫鬟, 連手中的拐杖都鑲著黃金,這日子顯然依舊過得紙醉金迷。
謝煊淡聲道:“呈毓雖然不是個好東西, 但精明得很, 他這幾年跟日本人倒賣煙土,早賺得盆滿缽滿。”
陳青山啐了一聲:“干這傷天害理的事, 遲早有一天要遭報應。”
謝煊扯了下嘴角, 鄙夷般冷笑一聲。
采薇問:“大嫂那位弟弟真吸白面兒?”
謝煊看了她一眼,蹙眉點頭,語氣不虞道:“那小子被父母給慣壞了, 吃喝嫖賭樣樣沒落下。以前我大哥在的時候,還能幫忙看著點,如今我們一家南下,這孩子看來是徹底廢了。”
采薇感嘆道:“那可真是苦了大嫂。這樣一對比,青竹雖然也是個紈绔,但好歹不沾這些惡習。”
謝煊輕笑:“怎么?想你哥哥了?”
要說想其實也不至于,只不過畢竟血脈相連,采薇時不時還是惦記自己那不成器的四哥。好在他去了日本,一直有寫信回來,據(jù)說一切還算順利,也沒再問江鶴年要錢,如今已經(jīng)進了學校念書,估摸著經(jīng)歷了事情,還是長大了不少。
她隨口道:“想他別再闖禍就行。”
謝煊笑:“日本隔得近,今年過年,岳父應該會讓他回來的。”
說話間,幾人已經(jīng)到了碼頭邊,包的游船已經(jīng)等候多時。一行四人上了船坐定,只見不遠處,呈毓已經(jīng)從畫舫出來,他坐著肩輿,前有隨從開路,后有護衛(wèi)壓陣,身旁跟著伺候的丫鬟,浩浩蕩蕩一群人,確實是很有排場。
采薇回頭看向謝煊,想起什么似的,好奇問:“這位貝勒爺?shù)挠彝龋褪钱斈昴愫退麚屆廊碎_槍打傷的?”
謝煊掀起眼皮看她,不置可否。
采薇又問:“那位小月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美人兒,能讓你們鬧成這樣?”
謝煊慵懶地往身后的欄桿一靠,歪著頭似笑非看著她,還是不說話。
采薇也不強求,轉(zhuǎn)頭看向?qū)γ娴年惽嗌剑骸瓣惛惫伲銘撘娺^那位小月仙吧?給我說說唄!”
陳青山看了看謝煊,虛張聲勢般大聲道:“我覺得也就那樣,一個戲子而已,肯定比不上三少奶奶您。”說罷,佯裝清了清喉嚨,“是吧?三爺。”
謝煊挑了挑眉頭,輕笑著點頭:“是。”
采薇看了眼他,心知這人是不愿談那件事,自己若是多問,指不定還以為她是在吃醋,其實她不過是好奇罷了。于是她也就沒再刨根問底。
游玩了頤和園,回程時,謝煊帶著她去吃了涮肉,又讓陳青山將車開去了東交民巷。這是洋人聚集的地方,多是西式建筑,頗有點上海租界的風貌。
被他拉著下車時,采薇不明所以問:“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
謝煊神秘兮兮看她一眼,笑道:“跟我來就知道了。”
采薇撇撇嘴,跟著他走到了一棟二層小樓前,招牌上寫著照相館三個大字。
她咦了一聲:“你要照相?”
謝煊說:“現(xiàn)在的摩登男女,結(jié)婚不都是要拍結(jié)婚照的么?咱們還沒拍呢!”
“三哥,您來了!”這照相館的老板是個梳著油頭,穿著摩登的年輕男人,和謝煊頗為熟稔的樣子。
謝煊點點頭,不知從哪里拿出一個紙袋塞在采薇手中:“給你準備的衣服,去試試看看合不合適?”
采薇還沒太反應過來,已經(jīng)被兩個年輕姑娘領進了梳妝室。
“三少奶奶,您先換上衣裳,我們再給您化妝。”
采薇心說還挺齊備,打開手中的紙袋,看到里面竟然是一件簡單又不失精致的嶄新白紗裙,也不知他什么時候買的,她微微一愣,去了旁邊換上。
衣服竟然不大不小,正好合身。
她還來不及對著鏡子好好照照,已經(jīng)被兩個姑娘拉到妝臺前坐下,麻利地給她梳妝打扮起來。
不出半個小時工夫,鏡子里的采薇便煥然一新。垂在身前的兩條辮子被梳了起來,綰成蓬松精巧的發(fā)髻,戴在頭上的白紗,從肩頭垂落,襯得那涂上胭脂口紅的昳麗小臉,美得如同從畫中走出來。
“我在我們家少爺照相館這兩三年,就沒瞧見過三少奶奶這么好看的人。”
采薇左右看了看,也覺得頗為滿意,笑道:“行,那咱們出去吧。”
她雙手提著裙擺站起身,又認真看了眼鏡子里的人,腦子忽然靈光一閃般,驀地想起百年后看到的那張老照片。
雖然那上面的新娘子因為照片磨損,而看不清了容貌。但是她還記得那女孩兒,戴得就是這樣的頭紗,穿著這樣的紗裙。
她怔怔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的打了個寒噤。
“好了嗎?”謝煊大概是有些等不及了,推門而入。
采薇猛地轉(zhuǎn)身,隔著幾米的距離,與他的目光對上。
本來正在往屋內(nèi)走的男人,在看到她時,驀地僵在原地。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是好看的,但她的好看一直是簡單溫和的,像是和煦春風和涓涓細流,可不想盛裝打扮后的她,原來美得這樣驚心動魄。
謝三公子不是沒見過美人,也從來認為外在的東西終歸膚淺,可在這一刻,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東西給緊緊攥住,連呼吸都隨之紊亂。
采薇從剛剛的怔忡中回神,深呼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怪異,輕笑回他:“好了。”
謝煊也反應過來,目光仍舊黏在她臉上,走上前牽起她的手。
他已經(jīng)換上了戎裝,想必他最喜歡的還是這身裝束。只是這樣子的他,不由得又讓采薇想起了那張老照片,照片上謝煊就穿著這樣的戎裝。
給兩人照相的就是這照相館的老板,姓賀,據(jù)說也是京城的富家公子,因為對家里的營生不感興趣,自己開了這家照相館。
采薇坐在一把高椅上,謝煊站在她身旁。賀公子將相機架好,站在后面從取景器往前看,片刻后,擺擺手說:“三哥,靠近點。您這是拍結(jié)婚照,怎么跟個小媳婦一樣扭扭捏捏的?這都民國了,您就不能放開點?”
采薇暗笑,不動聲色抬眼瞅了下身旁的男人,見他臉色頓時垮了幾分,但還是強忍著沒反駁,默默朝她挪了兩公分。
賀公子又在相機后面看了看,這回直接抬起頭道:“三哥,您要不要我拿塊鏡子給您看看您現(xiàn)在的樣子?不是我夸張,出門若是遇到小孩,鐵定得被你嚇哭。”
采薇本來只覺得這人嘴挺損,下意識看了眼謝煊,見他那張本來就冷峻,現(xiàn)下更加黑了幾分的臉,頓時覺得這公子說得沒錯,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謝煊冷聲道:“你照相就照相,話怎么這么多?”
賀公子笑嘻嘻道:“我也想快點給您這尊大佛照完,但您不配合,到時候照出來的相片不好看,您三爺一個不高興,像當年燒了春慶樓那樣一把火把我這里燒了,我找誰說理去?”
謝煊可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當即就要發(fā)作,上前將人整治一頓,采薇趕緊抓住他的手:“照相本來就要聽人家?guī)煾档模慵背喟啄槀€什么勁兒!”
賀公子嘖了一聲:“看看看,還是三嫂通情達理。”
謝煊狠狠瞪了他一眼,終究不還是老老實實站著沒動。
賀公子和他相識多年,京城的世家公子哥里,謝煊那暴脾氣,若是排第二就沒人排第一,雖然自從他大哥過世后,性子收斂了許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都已經(jīng)準備好承受他一頓猛削,哪知這位爺竟然就這么啞了火。
他不由得好奇多看了眼坐在他旁邊的那位美貌女子。
“瞎看什么呢?”謝煊覺察他的眼神,冷聲催促,“趕緊拍。”
賀公子再次回到相機后,一只手伸出來指揮。
“三哥,你再靠近一些,手搭在三嫂肩膀上。”
“嘖,你說你這人怎么這么粗魯,把人家頭紗都弄皺了,趕緊整好。”
“對對對,就這樣,臉別垮著,你這是拍結(jié)婚照,又不是找人尋仇。”
“笑一笑,哎!還是算了,你這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
在一頓絮絮叨叨后,相機終于咔嚓兩聲。
“好了。”賀公子抬起頭,笑盈盈看向兩人,“保準拍出來是男才女貌金童玉女。”
謝煊陰惻惻一笑:“最好是這樣,不然你等著被收拾。”
賀公子不干了,朝采薇道:“三嫂,您給評評理,這就拍個照片,三哥怎么還搞起人身威脅了?”
采薇笑笑沒說話,只朝謝煊道:“我去把衣服換下來。”
謝煊點頭,目送她往梳妝室走去。
回到房內(nèi),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剛剛的異樣又涌上心頭。采薇一邊摘掉頭紗,一邊對著鏡子吁了口氣。
她忽然有點茫然。
她到底是誰?
那照片上的女人又到底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很多人吐槽說這個穿越設定沒什么卵用。
好吧,這文就不會有金手指,女主也不會干什么大事,連男主都不會有什么成就。
除了這不是爽文外,還有個原因,其實之前已經(jīng)有人猜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