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一更
青竹去日本的船期是正月十六, 正好讓他在家里過完元宵節(jié)。他年紀(jì)小又頑劣,江鶴年原先本是打算等他在國內(nèi)讀完了大學(xué),再送他出去,但是這回闖了這么大的禍, 知道再放在身邊慣下去,遲早得廢掉,干脆直接把人丟出去。
青竹對這事兒倒沒什么異議, 畢竟自己闖了大禍, 搭進了妹妹的婚事, 父親怎樣處置他,他都沒資格反對。唯一就是擔(dān)心妹妹嫁給了謝煊受欺負(fù),自己人在外不能及時替她出頭,但旋即一想, 自己使出吃奶的勁兒, 都沒能撂倒這個準(zhǔn)妹夫, 還談什么出頭?于是老老實實收拾行李,等著出發(fā)。
自從出事后, 江鶴年是看到這個兒子就眼疼心也疼, 青竹走的當(dāng)天,他也沒去送行, 只讓程展和采薇去碼頭送他。
也許是血脈相連的緣故, 雖然也怨青竹不懂事,但到了碼頭,采薇看著熙熙攘攘的旅人, 還是忍不住對自己這便宜哥哥生出了點不舍之情。
她看著青竹那張青澀俊臉,嘆了口氣道:“哥哥,你去了日本,一定要好好讀書,別再讓爸爸擔(dān)心了。”
青竹依依不舍地拉起她的手,紅著眼睛道:“妹妹你放心,我會好好讀書的。是哥哥害了你,不過你不用怕,要是你在謝家過得不好,等我留洋回來,就把你接回家,爸爸不養(yǎng)你我也養(yǎng)你。”
采薇被他這孩子氣的話逗笑:“你就別管我了。這次你去日本,除了學(xué)費之外,爸爸每個月只給你二十大洋,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你可別亂花。”說罷又轉(zhuǎn)頭對跟著去陪讀的小順道,“小順,你看著點少爺,別讓他在外面胡鬧。”
小順道:“五小姐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少爺?shù)摹!?br/>
采薇笑了笑說:“你跟少爺一般大,去了外面你們就是互相照料的兄弟,別總想著自己是仆人。少爺讀書,你也跟著多讀點書。”
小順忙道:“少爺就是少爺,老爺讓我跟著去照顧少爺,我就很高興了。”
這時代的人很多思想還根深蒂固,小順是江家家生子,主仆的想法已經(jīng)刻在骨子里,不多讀點書肯定改不過來,她知道跟他說不通,便又對青竹道:“青竹,你到了外面,別想著自己還是什么富家少爺,要自己學(xué)會照顧自己,不要什么都讓小順幫你做,知道嗎?”
青竹點頭:“知道的,我讓小順跟我一起讀書。”
采薇見船閘已經(jīng)打開,道:“行了,你們?nèi)ヅ抨牥桑瑒e耽擱了,記得多寫信回家。”
“嗯。”青竹點頭,拎著箱子正要轉(zhuǎn)身去排隊,余光忽然瞥到不遠(yuǎn)處一道身影,他眉頭一皺,嘀咕道,“這個謝三不會是以為你要逃婚跟我偷跑去日本,所以追來逮人的吧?”
采薇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果然見著二十幾米開外的地方,停著一輛黑色的福特車,謝煊就靠在門邊站著,一邊不緊不慢地抽著煙一邊朝這邊看著,冷冽的眉宇之間,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見兄妹倆看過去,抬起指間夾煙的手朝兩人揮了揮。
青竹丟下手中的皮箱,大步朝人走過去,到了謝煊面前,板著俊臉怒道:“謝三,你有必要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我們江家向來信守承諾,不像你們謝家那么陰險狡詐,既然已經(jīng)和你們謝家定親,我妹妹肯定就不會逃婚,你追過來什么意思?”
謝煊斜睨他一眼,涼涼道:“江|青竹,我真懷疑你腦子里到底裝了些什么?”
青竹眉頭輕蹙,道:“難道你不是怕我妹妹逃婚,來碼頭抓她的嗎?”
謝煊懶得搭理他,轉(zhuǎn)過身,朝一對拎著行李箱正往這邊走的年輕男女揮揮手。
“季明!”男女笑著走上前,那男人來到他身旁,攬住他肩膀,“我還以為你沒空呢?”
“再沒空,也得抽出時間來送你們倆個啊!”
青竹見他也是來送人的,頓時為自己剛剛的誤會發(fā)窘,嚅囁了下唇,看謝煊忙著和人寒暄,沒工夫再理會他,也沒道歉,一扭頭跑了。
謝煊余光瞥了眼少年跑走的背影,暗自搖搖頭。
剛剛這一幕采薇自然是看在眼里,等青竹跑回來,忍不住捶了他兩拳:“你腦子里到底裝了些什么?”
青竹一愣,摸著被捶痛的肩膀,咕噥道:“你怎么跟那謝三說話一個口氣?”
采薇雖然沒聽到謝煊剛剛對青竹講了什么話,但對著這么個惹禍精,顯然不會是什么好話。她推了推他:“趕緊去排隊。”
青竹拎起箱子,賴著不想動:“妹妹,我還想和你說會兒話。”
采薇木著臉道:“我已經(jīng)沒什么話和你說了,只想你趕緊上船,以后好好在日本讀書。”
青竹嘆了口氣道:“好吧,那我真的走了。”
他拎著皮箱轉(zhuǎn)身,一步三回頭,終于是排到了隊伍后。采薇遙遙同他揮揮手,準(zhǔn)備回車上,可剛剛轉(zhuǎn)過頭,便對上一張清俊冷冽的臉。
謝煊站在她身后半米的距離,因為猝不及防,她下意識退后了一步,干笑一聲道:“三公子怎么神出鬼沒的?”
謝煊將目光從遠(yuǎn)處和他揮手道別的友人身上收回來,對上她那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漂亮眸子,輕笑了笑,不答反問:“我看五小姐膽子也不算小,怎么不向你們江家二小姐學(xué)習(xí)?”
采薇知道他說的文茵為了逃婚偷偷登船去美國的事。
她不以為意展顏一笑,道:“三公子說笑了,我一個小小商家庶女,能嫁給謝家三公子,簡直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我怎么可能學(xué)我二姐?”
謝煊挑起眉頭,似笑非笑打量著她,道:“這樣啊。”
采薇笑著點點頭,做了個告別的動作,繞過他往后走去,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過頭,笑問:“三公子,你不會真的是來看我會不會跟我二姐一樣偷跑的吧?”
謝煊轉(zhuǎn)過身看她,但笑不語。采薇笑著聳聳肩,再次轉(zhuǎn)身離開。
謝煊目送著那道纖麗的背影坐進車內(nèi),才不緊不慢朝自己的車子走去。
他當(dāng)然不是來看她是否會偷跑逃婚的,只是恰好今日好友也離滬前往日本。但到了碼頭,無意間看到江家兄妹時,他確實有好奇過,江家五小姐會不會也像她二姐一樣逃走?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因為他知道,謝江兩家婚事如今已經(jīng)塵埃落定,這女孩兒除非是像她那紈绔哥哥一樣不知天高地厚,才會選擇逃婚。
但顯然,她并不是。
謝司令一行人是前日回到上海的,謝煊去江家拜年后,就去了華亭,今天才得了空回謝公館,同父親見面。
因為人都回來,清靜了一個月的謝公館頓時熱鬧了許多。謝煊走進客廳時,謝琨和二姨太三姨太都在,陳管家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似乎是在報告什么。
見到他進來,謝司令招招手:“老三,你回來得正好,明日不是要去江家送彩禮商定婚期么?陳叔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你看看彩禮單子有什么問題沒有?”
謝煊走過去,隨手接過陳叔遞過來的單子,上下掃了一眼。這彩禮按的是時下的大行情,算不上大手筆,但也不至于不體面。
他將單子還給陳管家,淡淡道:“把我那對明宣德的青花云龍紋寶瓶添上吧。”
陳管家笑說:“這對寶瓶不是三爺好不容易才收到的么?如今可是價值連城呢!”
謝煊道:“無妨。”
陳管家點頭:“那好的,我這就去添上。”
謝煊掃了眼忙碌的客廳,又隨口問:“二哥呢?”
謝司令道:“一回上海就去了使署,這幾日好幾個國家的公使會辦春宴,有得他忙。”他頓了頓下看向兒子,道,“婚期咱們這邊看的是下個月二十,若是江家那邊沒問題,就定下來了。還有一個多月,陳叔已經(jīng)著手安排,你要什么要求,跟他商量。”
謝煊道:“陳叔看著辦就好,我沒什么要求。”
謝司令笑:“江家那姑娘,你中意也好不中意也罷,但成了家她就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咱們謝家子嗣不多,你們早點生幾個孩子,開枝散葉。要是想娶姨太太,等過兩年再說,給江家多少留點面子。”
謝煊不以為意地輕笑了笑:“明白。”他指了指后院,“那父親您忙著,我去看眉眉了。”
提到孫女,謝司令眉目舒展開來,笑呵呵點頭:“快去吧,這些日子小丫頭天天念叨三叔呢。”
謝煊邁開長腿,穿過后門,踏上長廊,來到北配樓二層。起居室的房門開著,穿著錦緞花襖子的小姑娘,正在沙發(fā)上和丫鬟鬧著玩,看到他出現(xiàn)在門口,雙眼一亮,跳下沙發(fā),飛奔到他跟前,一把將他的腿抱住:“三叔,眉眉好想你呀。”
謝煊笑著將她抱起來:“我也很想眉眉呢!”
他抱著小丫頭,來到沙發(fā)坐下。聽到動靜的傅婉清從內(nèi)間走出來:“三弟回來了?”
謝煊點頭,隨口問:“這次回去,北京城的娘家還好吧?”
婉清微微一愣,輕笑道:“雖然現(xiàn)在旗人日子不好過,但我外祖畢竟是親王,家底在那里,落魄也落魄不到哪里去。何況我是謝家的大少奶奶,誰敢不給我娘家?guī)追置孀樱俊闭f罷,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話鋒一轉(zhuǎn),“聽父親說你的婚期選在下個月二十,明日就去江家送彩禮定日子了。”
謝煊點頭,輕笑道:“是啊!”
“來了這邊我也沒什么能說話的人,到時候家里多了弟妹,我也能多個伴。”婉清在小沙發(fā)坐下,說完看著他,感嘆道:“想當(dāng)年我嫁進來時,你還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過了六七年,你也要成家了。”
謝煊懷中的眉眉昂起小臉蛋,好奇地問:“三叔是要娶三嬸嬸了嗎?”
謝煊點頭:“嗯,眉眉要有三嬸嬸了。”
“那三嬸嬸會像三叔一樣喜歡眉眉嗎?”
謝煊笑道:“當(dāng)然,眉眉這么可愛,誰不喜歡?”
小姑娘皺起小眉頭想了想,又問:“那三嬸嬸好看嗎?”
謝煊腦子里浮現(xiàn)出那張清麗的少女面容,輕笑了笑點頭:“好看。”</br>作者有話要說: 坑四終于下線了~
坑四:我竹漢三還會回來的。
太姥爺:終于可以娶媳婦了。
二哥: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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